一丈多高的小树被整棵移开,露出树坑里埋藏着的怪物:一只**的兽妖,肚脐与树根相连,他还没有死,但也不算活着,全身肤色枯干惨白,像是深秋里白桦树的皮,一片片翻起,来阵风似乎就能吹走。
他在微微喘息,嘴唇张开,两只獠牙显得更大了,呆滞无神的目光直直地盯着空中的太阳。
青年符箓师感到一阵恶心,强忍着没有呕吐,在几名老符箓师面前绝不能露怯,他勇敢地望着兽妖,目光尽量停留在最正常的兽角上。
“给他一个了断吧。”一名符箓师说。
“等等。”另一名符箓师不想就这么结束,对神情紧张的青年符箓师说:“说说你的见解。”
“什么?”青年符箓师有点糊涂,一共五名五符箓师,其余四人都是四五十岁,只有他还不到二十年岁,看上去十分稚嫩。
这是龙宾会近几年的新规定,希望能用这种方式尽快培养出更多合格的符箓师。
老符箓师冷淡地说:“我问你如何辨识妖树。以妖养木本是魔族法术,被舍身国妖族学去,用来建造大型妖阵,皇京就是就毁于此阵,大家都以为是舍身王以一己之力毁城,其实是成百上千名妖术师花费数月暗中布阵的结果。如今妖树到了浮海城附近,学会辨识并将其去除,乃是事关生死的重要技能,你必须迅速学会。”
老符师说一句,青年符箓师就点下头嗯一声,但他需要一点时间整理思路,另一名老符师帮了他一把。插口道:“多亏了右弼大符箓师,要不是他,咱们现在也不知道皇京是怎么毁掉的,还以为是舍身王一只妖的本事,那这场战争可就真没办法打了。”
“是啊。前些天我真是绝望了,鹰眼飞符只看到舍身王在施展妖术,对面就是燃烧的皇京,那种场面……唉,真是让人怀疑就算道统还在也未必是舍身王的对手。”
妖阵的威力虽然很大,但是终究可以提防、可以破坏、可以抵挡。发现真相之后,龙宾会符箓师们的信心才得以恢复。
四名老符师称赞了一会右弼大符箓师的功劳,一块看着青年符箓师,这不是讲人情的时候,对新人就得严厉一点。
青年符箓师自己也明白这个道理。指着不远处的小树,认真地说:“妖树是魔族法术,却没有妖魔之气,因此普通的定妖符和寻魔符都用不上。妖尸深埋地下,才是最大的漏洞,需要连续施展震地符,地下妖尸一动,妖气就会上升。这时再用定妖符可以找到大致方位。接下来就是肉眼观察,妖树林林种种,看上去与周围的树木并无区别。可是仔细观察的话,它的叶片绿色不太正常,过于艳丽。”
青年符箓师又看了一会,不太确定地说:“就这些。”
三名老符师比较满意,只有一名老符师冷着脸,“大致对了。可是你没有注意到这里的土,妖树周围一尺之内的土壤总是湿润的。却又不像刚浇过水……”
“像是用油浸过。”青年符箓师接口道。
老符师哼了一声,对突然插话的行为表示不满。然后道:“摧毁妖树就比较简单了,以五行符毁掉妖族的泥丸宫,自然妖死树枯。”
五名符箓师同时祭符,各司其职,发出绿、黄、红、白、黑五束不同颜色的光,五光汇在一起,击中兽妖的额头。兽妖的喘息越来越微弱,肤色迅速暗淡,体内已经没有多少鲜血,皮肉大块脱落,很快只剩下一副骨架。
与此同时,妖树像被霜雪击中,叶子迅速枯萎,枝干灰飞,整棵树都消失了,只留下一截树根。
“出发吧,这附近不知道还有多少棵妖树。”一名老符师下令,五人陆续祭符飞起,青年符箓师不用参与找树,跟在最后退默默观察,同时还要戒备周围的情况,种树的活妖有可能还在这一带。
可是妖术攻过来的时候,他根本没有察觉到,还是中间的一名老符师发现异常,大喊一声“小心”。
一条颜色极浅的灰蛇从地面上悄悄升起,一听到符箓师的叫声,它的速度骤然加快,一下子钻进带头老符师的身体。
“撤!”这是老符师的最后一句话,然后他祭出一连串的符箓。
青年符箓师有些惊慌,没有立刻转身,被一名老符师拽着飞走,十几步之后,身后传到中招老符师的叫喊,青年符箓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老符师爆炸了,血肉横飞。
更多的灰蛇从地面升起,多达十条,分别扑向不同的目标。
三名老符师互相看了一眼,做出同样的决定,一边祭符准备接招,一边对青年符箓师下令:“立刻回城,路上发信符。”
“我可以留下……”
“留你何用?”一名老符师怒喝。
青年符箓师飞走了,不敢回头再看,匆忙祭出一张信符,它飞得更快,能向城内发出警告。
早在出城巡逻之前他们就得到过提醒,普通妖术师不足为惧,最可怕的是那些能发出蛇形、龙形法术的妖术师,万一遇见尽量避让,并及时提醒城内龙宾会。
身后接二连三传来惨叫,青年符箓师仍不回头,咬紧牙关加速飞行,此地离浮海城大概百余里,不过只要飞出二十里左右就能与其他巡逻的符箓师汇合。
他们五个有些冒进了,现在想来,那棵妖树更像是引他们进入陷阱的诱饵。
前方突然冒出一团火光,那是那发出的信符被摧毁了,青年符箓师一惊,待要再次祭符,身后似乎有什么东西追上来了。
他将心一横,迅速做出决断,没有转身抵抗。而是接连祭出五道信符,他只能做到这些了,连四名老符师都斗不过的妖术师,他更不是对手,但是好歹要将消息传递回去。别死得不明不白。
砰的一声,他觉得自己被一柄重锤击中,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飞得更快,可是身体里没有灰蛇进它,他也没有死。
他回过头,看到一面纯黑色的盾牌挡在身后。三条灰蛇撞在上面,变成了三缕青烟。
一名半妖停在百步之外的空中,神情略显惊讶,“符箓师也不都是无能之辈嘛。”
话音刚落,黑盾向半妖飞去。半妖立刻施放十条灰蛇抵抗,黑盾却是虚招,即将与灰蛇撞上时分裂为五条颜色不同的光,从灰蛇中间掠过,继续飞向目标。
半妖再想拦截已经来不及了,惨叫一声向地面跌去,十条灰蛇却没有停顿,仍然奔着青年符箓师飞来。
青年符箓师知道这是躲不开的。灰蛇会紧追不舍,唯一的应对方法是祭符。
他的双手做好准备,各用手指夹住三张纸符。
噗噗噗……一连串的响声。十条灰蛇全都变成烟雾消散了。
青年符箓师目瞪口呆,身边一个声音说:“施法者一死,法术自灭,除非有法器或妖器协助。”
青年符箓师惊喜交加,在空中就要跪下,“右弼……大符箓师!”
辛幼陶戴着高耸的符箓冠。身穿窄袖便服,虽然容貌还很年轻。却显露出几分威严。
龙宾会共有十三位大符箓师,右弼排名第三。辛幼陶年纪轻轻就升到这个位置,一开始大家都归因于他是皇后的弟弟,可是经过若干次战争的检验之后,符箓师们一致公认右弼的符箓之术确实远超同侪,他从前的庞山道士身份更加广为人知了。
“我来晚一步。”辛幼陶平淡地说,见过太多死亡,他没有变得麻木,却很少再显露心中的情绪。
有时候他自己也觉得奇怪,修行多年都达不到的道士之心,在战争中他却更接近了。
“右弼大符箓师怎么会知道……”
“我恰好在附近,一发现这边有舍身国妖术就赶来了。”
“都怪我,我没有及时发现妖术偷袭。”青年符箓师痛心疾首。
“这不能怪你,舍身国发明了许多新妖术,符箓是察觉不到的,必须是五行法术才行。”辛幼陶心中疑惑颇多,都是一名普通符箓师难以理解更无法回答的,“你叫什么名字?”
“刘拣意,拣东西的拣,意图的意。”青年符箓师有些脸红,这是他第一次与右弼大符箓师说话,感到十分紧张,而且觉得自己的名字有点怪。
“既然遇上了,你跟我一块去吧。”
“有四名符师死在这里,他们的尸体……”
“皇京至少有五十万具尸体无人收拾,你还要在意这四具吗?”
刘拣意的脸更红了,摇摇头,这是战争,他告诉自己,必须将生死看得更淡一些。
辛幼陶却改了主意,“给你一刻钟。”
刘拣意立刻飞回去,用符箓砸出一个大抗,尽可能收集尸体残骸,已经分不清谁是谁,只能一块埋葬。
前后不到一刻钟。
辛幼陶带头向东边飞去,刘拣意跟在后面,心中感到奇怪,右弼大符箓师怎么会独自外出,来这么远的地方?
辛幼陶在海边停下,落到地面,望着无尽波涛,半晌方道:“舍身国妖族在此设伏,看来已经知道大军的到来,此地必有一战。”
“大军?是新到的援兵吗?”刘拣意大喜。
“是敌是友,我还不知道,不过他们已经到了。”
刘拣意一怔,前方除了海浪,哪来的“大军”?
突然,从海上传来古怪的号角声,虽然没有太多战争经验,刘拣意却清楚地知道,这号角声必定来自妖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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