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幕对旁人来说,有些怪异,皆搞不懂冥僧这是要干什么。
师兄弟三人倒也没有阻止,虽有些担心大头,但也能感觉到冥僧不像是要伤害大头,真要伤害的话,凭冥僧让他们近不了身的修为,要收拾一个大头犯不着搞出这般法相。
让人仰望的巍巍神佛幻影忽在众人眼前崩溃,崩溃成火星飞舞,火星纷飞如雨,落在了一片红彤彤的熔浆火海中。
庾庆等人顿感惊奇,目睹了一场奇幻光景又如何能不惊奇。
更有反应的显然是大头,挣扎中的大头突然就安静了,似乎看到了自己熟悉的环境,左右扭动着脑袋,似在打量。
眼前的光景又似乎是错觉,似乎是误看成了火星,实则是漫天繁星,星辰天穹下是脊背如龙的连绵山脉,有一条火龙在山脉间行走,隐约是一群人举着火把迤逦前行。
光影中,大头似想飞近了去看那火龙队伍,越飞越近,越接近火龙场景也就越光亮,近前后才发现都是错觉,其实是一条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蜿蜒河流,一路奔流不知向何方。
大头似追逐着河流一直远飞而去,河流跨过山川,能见山川中的鸟兽奔逐、嬉戏或猎食。河流跨过平原,能见大军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动静,征战厮杀,尸横遍野。河流跨过草原,能见牧羊成群。
无数变幻无穷的光景皆在沿河两岸,大头时而停歇在花枝上般,时而攀附在屋檐下看街头贩夫走卒人来人往般。
顺着河流一直飞去,大头似落在了一艘船上,看船夫升帆,看船只乘风破浪直达沧海,于碧波上看海天之辽阔,看惊涛巨浪之凶猛,群鱼突然越出水面,溅起的无数水花又化作了无数的春花,各种蜂蝶采花,各种虫蚁在植被间忙碌,蚯蚓被鸟儿叼走,蛇鼠之猎在那隐藏的动静之间,万千生态在春光下或欣欣向荣,或酿成蜜汁,或食猎果腹。
一阵风来,摇曳的花朵变成了夏荷,园景旁的大树上,大头似歇在枝头,旁有蝉鸣。树旁的书塾内,先生摇头晃脑教读,一群稚子朗朗上口跟读,分心的小孩在往树枝上瞧蝉鸣处,似也看到了大头。天空突然几声雷鸣,飘来乌云,很快覆盖了天穹,下起了一场大雨,雷雨声压不下稚子们的读书声,在哗啦雨声中反而有种别样的清晰,朗读声越来越大,小孩们也已慢慢长大,变成了一群少年郎,朗读的声音字字清晰,击溃了雨点,无数雨点变成了文字,水写的文字慢慢变成墨写,又渐渐转变成了金色,最后一个个文字变得金灿灿的,朗读的每一个声音都精准对上了每一个落下的文字,围绕着这座书塾下起了一场金灿灿的字雨。
雨下着下着又变成了金灿灿的麦浪,正是秋收季节,土狗田野间嬉戏,农人男女老少齐上阵农忙。有人享受着丰收的喜悦,也有人病去,坟冢前家人的哀泣,纷飞的白纸在天上飘。
飘啊飘的白纸落下原来是雪花,一场大雪。大雪磅礴,天地间一片白茫茫,寒江孤舟老叟蓑衣独钓。
纷飞大雪后又成漫天黄沙,浩瀚沙海依然有虫蚁艰难求存,鸟雀渡沙海。
种种不断出现的光景让旁观的众人都忘却了时光的飞逝,似沉沦在了虚幻的沧海桑田、岁月变迁中,直到发现虚幻光景在缩小,缩小到已经让他们看不清了,大家才陆续清醒了过来。
醒来后的众人惊骇,发现刚才沉沦光景中时,竟然听到了光景中的声音,风声、雨声、读书声等各种声音,若说是错觉,可他们现在依然记得光景中出现的一些金灿灿的文字,一些他们不认识的字,读书声教会了他们怎么读。
还有光景中的气味,他们刚才闻到了街头巷尾的餐食气味,还闻到了旷野中的花香,似还感受到了冰天雪地中的冰寒及酷暑。
这一切都是幻象吗?身在幻象之外尚且如此,身在幻象之中又该是何种感受?
大头还在静静漂浮中,没有了丝毫动静,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一切虚幻光影在快速缩小,化作了一滴小小的洁白辉芒,比米粒还小许多,合十中的冥僧睁开了双眼,一手拈花指出,食指指尖托住了那点洁白辉芒,他凝视着漂浮跟前的大头,“既与贫僧有缘,贫僧便渡你一场!”
话毕,拈花指一翻,指顶洁白辉芒,如轻触平静水面般温柔,隔空点在了离大头脑袋一指远的地方,洁白辉芒瞬间化作千丝万缕的圣洁佛息,丝丝缕缕地不断钻入大头的脑袋。
待最后一缕辉芒钻入大头的脑袋后,冥僧才收手垂放了,另一手又慢慢拨动着乌溜溜的念珠。
浮空的大头身上还有若有若无的淡淡佛息白辉笼罩,业已飘了回去,飘落回了庾庆的肩头,落在他肩头一动不动。
好一会儿后,才见白辉佛息全部收敛进了大头的体内,但大头还是迟迟没有任何动静,沉寂着。
庾庆扭头盯着自己肩头看了一阵,“大师,您这是?”
他也不知刚才一幕的好歹,想问对大头做了什么。
冥僧拨动着手上念珠,反问一句:“何谓灵性?”
庾庆当场哑巴了,这个问题好像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还真没有好好琢磨过。
师兄弟三人再次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南竹试着回道:“应该是指比较聪明吧?”
冥僧自行解答道:“山林野兽若不通人性,终其一生所求也无非饱暖。周天万物,得道者先近人,近人者先通人性,先通人性则先得道。周天五虫之中,能脱胎换骨修行化妖者,以血肉之躯为先,何以为先?乃近人者,与人类似,皆是血肉之躯,故而五虫中昆类极少有修行化妖者。
也不比草木精怪,深山千年木,比比皆是,能历经漫长岁月渐通人性开悟修行。昆类寿短,这火蟋蟀虽不在五虫中,但这天地法则终究是给了它昆类体窍,自也难逃天地法则。”
庾庆若有所思道:“大师的意思是,要助它修行成妖,好与我等修士一般,强身健体,修炼精魄魂,与天争寿?”
冥僧:“这火蟋蟀虽已通灵性,其智却如未开蒙小儿,你与它并非同类,何以教它,何以为其开蒙?能遇见贫僧,是它造化,也是与贫僧有缘,贫僧赠了它百年修为。此修为非彼修为,你可明白?”
大家都是修行中人,当然知道修为分功力和心性境界两种,此修为当是后者。
此时师兄弟三人终于明白了那一场如梦似幻的虚幻情形是怎么回事。
许多妖修在修行化形前,若无前辈调教,仅靠自己的话,那真的是要在漫长岁月中一点点去感悟,直至悟出窍门为止,这也是为何许多妖修要动辄上百年后才能成精的原因。而眼前的冥僧显然是恐大头活不了那么久,故而将一段漫长岁月的历练以佛法渡给了大头。
说是给了大头百年修为,那真是一点都不为过,大头可谓真真切切获得了一场大机缘。
庾庆稍怔,明白是怎么回事后,顿欣喜若狂,差点就叫大头跪下磕两个头感谢了,然大头好像不懂这个,他只能是连连拱手道:“晚辈代大头谢过前辈恩赐,大头若能修炼成妖,晚辈定叮嘱它来厚报前辈。”
说到这又顿了下,试着抬头道:“我等皆不知让它修炼成妖的法门,大师可有办法帮它到底?”
冥僧:“昆类寿短,能修炼成妖者少之又少,何况它不在五虫内,乃天地孕育的灵虫,普通的五虫妖法并不适合它。贫僧给它百年修为,只是给它一个机会,待它将这百年修为融为己有后,遇见了修行良机自然能悟,不至于入宝山而空手归。你若非要问贫僧能不能帮它,贫僧也不能说绝无办法,让它在这扫尘寺内朝夕听诵经文、沐浴佛法,兴许能开悟,兴许能自成一道也不无可能,你愿意吗?”
“呃…”庾庆愣住,如今的大头只要把其妙用公开出来,可是能卖不少钱的,估计把所有欠账还清都不成问题,这是他们师兄弟三个商量过后,做好的实在没办法的退路,这么值钱的东西留在这里不合适吧?
要将这么多钱白白送人?南竹已是听的心惊肉跳,感觉师兄弟三人也没受人家多大的恩情,重伤是靠自己身体自愈的好不好?他们也没求人家给大头什么百年修为,是人家主动自愿的。
他偏头与牧傲铁心有灵犀的碰了一下目光,随后悄悄扯了一下庾庆后面的衣服,示意不要,并干笑着帮忙婉拒道:“大师,这破虫子跟我们相处习惯了,呆这里肯定要把你们寺庙给拆了,那我们就罪过了,它肯定还是习惯跟着我们,就不留这给大师添麻烦了。”
牧傲铁也点头道:“还是不打扰大师的好。”
庾庆也连连点头,一脸谄媚的笑,多少有点怕人家强留,三人绑一块也打不赢人家不是,也不需要动手,人家只需一句话,他们就得没脾气。
冥僧淡淡一笑,“随你们。”
闻听此言,三人都松了口气,庾庆又忙道:“那我们就不打扰大师了,就此告辞。”
想着快点走,免得人家反悔,这和尚明显对大头有好感,不然干嘛送百年修为。
谁知冥僧道:“不急,还有点现实的问题要跟你们谈一谈。帮你们疗伤的事就算了,就当贫僧慈悲为怀了,只是那院墙怎么办?既然那虫子不愿皈依扫尘寺,那就得一码归一码,你们说,院墙搞成这样该谁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