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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动 第五百三十七节一场好戏

公共租界四马路福祥里73号原本是一座三层住宅楼,被人买下后改建成了旅馆,专做从外地来沪的商人生意,在附近颇有些名气。

这天一早,两个女服务员收拾完退房客人的房间,坐在一楼登记台后嗑着瓜子,说起了某个房间客人带着陌生女子入内的八卦事。

“劳烦,请开间房,要一楼。”

正说着,从门外走入一个身穿深灰色哔叽长衫,头上戴着黑色呢帽,行色匆匆的中年人,对方进来后说着略带外地口音的沪上话。

服务员见多了这种客人,走南闯北的商人嘛,在家乡的时间还没有在沪上停留的时间长,很多东西变了,那一口乡音却很难改变。

唯一有些奇怪的是,此人没有携带任何行李,连日常洗漱的用具都无,旅馆只提供热水,这样怎么住宿,不过这跟她们没有关系。

赚钱,管那么多干什么。。

其中一个服务员从挂满钥匙的墙上随意挑出一串扔了过去:“107号房,单人客房每天八角,先生先给一元,明日若退房找回给您。

咱们这也可以点饭菜,隔壁的淮扬菜馆晚上九点之前不封灶,味道不错、价格不贵,您要是不放心,出去左拐有其它几家小馆子。”

又指着柜台上的登记簿:“按照租界和国府的规定,所有人入住前都要进行身份登记,以防坏人混入城内,万一出事可以寻迹追踪。”

说完,她便坐回去继续参与新一轮的聊天,完全没有检查证件和代为填写的打算,她们又不是巡捕,说那句纯粹是应付任务罢了。

总不能因为不登记就不让人家住了,旅馆不在乎来住宿的是什么人,哪怕是山里的土匪,湖里的水盗,只要给足房钱那就是客人。

中年人没有跟服务员做过多的交流,低下头以最快的速度做了身份登记,然后丢出一块大洋,拿起钥匙顺着过道走向了客房区域。

见对方走了,服务员瞄了一眼登记簿内容,姓名龚自在,年龄34岁,籍贯是东北,来地是金陵,职业写的是做电器买卖的生意人。

编得倒是不离谱,以往有白胡子老头将资料写成妙龄少女,又或是十几岁的孩子变成光旭年间生人,这让巡捕房看见又是麻烦事。

服务员看完也就忘了这事,每天来来往往的客人这么多,没必要关心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但用不了多久,她就会后悔这么想。

“101,105....107。”

老龚数着房号走到客房,没有立刻进去而是压着脚步在对面和隔壁门口听了听,几分钟后确定里面暂时没人,这才用钥匙开了门。

房间内的陈设非常简单,一张放着几床棉被的木床,一个脸盆架,两个热水瓶,向阳的窗户正对着外面的主干道,视线一览无余。

他转了一圈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此地的地理位置不错,有人接近可以很清楚的看到,遇到危险直接破窗而出就能逃向其它地方。

荣华富贵重要。

命更重要。

老龚把窗户开了一半,在窗前点燃了一根烟,没做任何多余动作,就这么站在那里将烟抽完,随后摁灭了烟头,顺手关掉了窗户。

想要活命就得多动脑子,那位徐处长无非是想坐山观虎斗,在没有锁定沪上中央局的重要人物之前,一个叛徒的死活没人会在乎。

所以特工总部的人,肯定会躲在远处,刚刚的动作足以让对方确定自己的房间,到时支援早一秒钟到达,或许就是生与死的差别。

“清晨孀妇夜不眠,绣枕锦被半幅闲~”

老龚仰面躺在床上,嘴里哼着不清不楚的关东落子,满脑子都是将来花天酒地的生活,加上一晚上没睡,竟然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他睡得舒坦,外围监控的骆马忙的够呛,这里毕竟不是国府直接管辖的范围,很多事情做起来比较麻烦,比如监视点就很难建立。

在租界想要借房子,什么证件都不如钞票有用,就这样还得看房主的心情,遇到好说话的拿钱走人,遇到不好说话的理都不理人。

为了在宝记旅馆周围找到一个合适的点,他是费劲了心思,最终连说带吓的将一户人家弄走,迅速架设起电话线路以及观测设备。

“来个人观察路口。”

“你带人盯着后门。”

乱哄哄的监视点之中,骆马指手划脚地分配着任务,力求不放过一个细节,看得一旁的徐恩增连连点头,做工作就是要这样细致。

见上司心情不错,石振美趁机汇报:“报告,按照您的命令,我已经嘱咐大家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轻举妄动,全力盯住可疑人员。”

“恩,这点要记牢了,在没有找到眼线之前,坚决能不在租界的地盘上抓人,鬼知道巡捕房、工部局和公董会里有多少地下党份子。”

徐恩增背着手继续说道:“另外你也听到录音了,电话里那个异己分子说有大人物要跟龚自在见面,要尽量跟踪对方找到机关驻地。

由此固定相关嫌疑人员,等他们出了租界寻机抓捕,能劝降的就发展成内线细胞,作为白细胞计划第二期,不愿投降的就处决掉。”

接二连三的打击下,他已经放弃毕其功于一役的打算,决定从龚自在交代的线索入手,一步步的挖掘、调查、破坏地下党情报网。

徐恩增到底是曾留学海外的高材生,不可能总是记吃不记打,先前只是急昏了头,这会恢复了理智,自然知道怎么做对任务有利。

谢天谢地,老天保佑。

石振美恨不得跪下给满天神佛磕个头,自家处长终于想明白了,这就好,否则上面没有明确的态度,底下做事的人就会无所适从。

你有的你的计划,我有的我的准备,搞到最后就是各行其是,跟地下党斗了这么多年,他很清楚一点,思想统一是战斗力的保证。

想到这,石振美第一次由衷的说了句:“高,实在是高,避开租界方面的掣肘,行动的成功率又增加了几分,处长您真是神机妙算。”

“哈哈,过了,过了。”

徐恩增眼睛笑成了一条缝,摆摆手:“振美你就不要给我灌**汤了嘛,走,一起去看看龚自在在干什么,怎么这么久都没有动静。”

“是的,处长。”

石振美闻言退后半步微微弯腰,表现异常恭敬,只要能把对方稳住,安然渡过这段时间,别说拍几个马屁,就算让他当孙子都行。

他说完跟着徐恩增走到监视口,观察着远处的宝记旅社,从上午一直到了等到了天黑,就在特务们开始担心时,窗户再次打开了。

老龚又在窗口抽了根烟,给特工总部报了个平安,同时心中有些紧张,他没想到一觉睡到了下午,说好碰头的上级依然没有过来。

是发现自己当了叛徒不来了?

还是有人在暗处偷偷观察?

他想了想觉得第一种可能性不大,要是地下党知道了这件事,反而会用最快速度来见面,目的是杀人灭口,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警报员的身份很重要,熟悉很多上层以及基层人员的长相,知道死信箱与紧急联络渠道,这些情报要是落在果党手里会非常危险。

那就是第二点了,适逢预警失败加上重要人员被捕,对方肯定有所怀疑,长时间侦查是甄别的惯用手段,看来自己暂时是安全的。

“咕噜~咕噜。”

老龚确定了状况,紧绷的神经一松,肚子当即叫唤了两声,这才意识到已经一天没有吃饭,于是开门走到了柜台处对服务员说道。

“麻烦帮我叫一碗面。”

点完餐他立刻回了房间,大堂位于旅馆中间,不在特工总部的视线里,一旦被地下党缠住,到时真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两个在看画报的服务员翻了个白眼,互相推了半天,最终一人去餐馆买了面端入107号房,出来刚刚坐下,突然来了三个陌生人。

“你好,我是金陵来的,我想打听一下,你们旅馆今天有没有一位同样来自金陵的龚先生入住,我是他的远房亲戚,特意来接他的。”

服务员正准备按要求让来人进行登记,对方领头的口子胡男性率先开口询问道,说话间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看上去很有亲和力。

“哦,他住107。”

找亲戚这事在旅馆很正常,可以说每天都能碰到,毫无察觉的服务员当即给予了肯定的答复,毕竟她才给那位龚自在客人送过面。

口子胡得到了具体的房间号,朝身后两人使了个眼色,一个稍稍年轻点的留在了大厅里,另一个人则跟着他径直走向107号客房。

两个服务员感觉有点不对劲,起身想要问问是怎么回事,下一秒就高举双手坐了回去,面对黑洞洞的枪口,聪明人都会这么选择。

“噔噔,噔,噔噔噔。”

而口子胡来到房间外边,抬手有节奏的敲了敲房,接着跟同伴从腰间拔出了手枪,斜靠着墙摆出战斗姿态,全神贯注的听着动静。

屋内的老龚心头大喜,上级来了,美好的日子就在眼前,连忙强忍着激动理了理衣服,装作镇定自若的样子缓缓走到门口打开门。

“路上安....”

“砰砰砰砰!”

就在他开门一刹那,门外的口子胡两人抬起枪,面无表情的连开四枪,随后转头就走没有任何犹豫,此时叛徒的尸体才重重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