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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动 第八百一十四节烦恼之源

1937年8月13日。

前一天中国情报机关袭击日军防御工事的行为,彻底激怒了驻沪上的日军,海军特别陆战队的侦察兵甚至光明正大的进入了南翔。

中日双方军队不再掩饰,纷纷抢占有利地形,不断战线向前推进,造成阵地分散交错、两军距离过近,因此局部小冲突时有发生。

临近中午时分,位于城郊的沪上特别市自来水厂内,所有员工已全部撤离,厂区内不时能见到身穿工服的武装人员在巡逻。

完成张长官的扫荡计划后,特务处沪上人员分批汇集于此,毕竟在这个时候,如此多的壮年男性出现在市区太过显眼,不利于隐藏。

左重站在净化池的铁架子上,听着远处不停响起的枪声皱起眉头,这回是真的要打起来了,也不知道能不能顺利拿下沪上。

前世的历史中,果军的行动最后功亏一篑,将一场歼灭战打成了持久战,等到日本人从杭城湾登陆后,整个淞沪随即失守。

如今他们特务处做了这么多的先期准备工作,国府不管是从兵力,还是装备、情报都占据上风,应该不会再重蹈覆辙了吧。

不过这事也说不准,果党就像是一个大号徐恩增,在掉链子这方面从来不让人失望,总能在你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低级失误。

“副处长,市区传回的消息。”

这时何逸君走了过来,通报起最新的情报:“目前果军和日本人已经进入事实交战状态,军委会要求我们核实第一枪由哪一方打响。

据悉上午9时15分,有日本海军陆战队一部化装为浪人,闯入天通庵保安总团防地闹事,守兵对空放了一枪,日军开枪向我军射击。

相同时间,五二三团团长率领属下一营向八字桥搜索前进,先头部队进抵桥西时,敌人的前哨部队正好到达,双方随即爆发冲突。

由于无法靠近侦查,华东区和咱们的人都不能确定哪一声枪响在前,余醒乐区长请示,是否将第五二三团的战斗记录销毁,给参与人员下达禁口令,防止消息外泄。”

“不必了。”

左重冷冷一笑:“难道我们先开枪就错了吗,日本人占领了小琉球、东北,北平、津门这么多领土,果军只是选择了在沪上进行主动反击而已。

究竟是谁先开枪不重要,不管是在虹桥机场、还是在天通庵、八字桥,都改变不了鬼子侵略这一大前提,丝毫无损于我方反抗侵略之正义性。

再说日本人不是瞎子,交火这么大的事怎么会没有记录,光销毁五二三团记录有个屁用,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举动反而让人觉得我们心虚。

直接向金陵方面汇报,确是日军率先向我军开枪挑衅,挑起了本次争端,证据让军方自己编,这事跟特务处无关,我没时间做这种官面文章。”

左重不理解,都到生死存亡的时候了,这帮虫豸为什么还在顾及所谓的政治影响、国际观瞻,难道他们不知道再不奋起反击就要亡国灭种了?而且说好的先发制敌呢?

本来按张长官的计划,围攻部队将于13日的拂晓发起攻击,以扫荡的态势,乘敌措手不及之时,一举将敌主力击溃,把沪上一次整个拿下。

可是昨天晚上,在他从南翔回来没多久,微操大师突然来电要求各部门暂停行动,命令军方等候命令并避免由小规模之冲突引发大规模的战斗。

原来是日军据点被扫后,各国领事为了避免沪上开战,正式出面调停中日矛盾,前一秒还号称要主动进攻的国府,当时就表示只要日本人不动,果军就不动。

制定好的战略一变再变,军国大事犹如过家家一般,怎么能不让人担心,可一个上校担心又能怎么样呢,有句话叫有心杀贼,无力回天,说得便是此等情形。

左重无奈摆摆手:“算了,不说这些了,你就按我说的发报吧,我去审讯室看看,免得那几个奸细被归有光那个家伙打死。”

说完离开净化池朝着一栋水泥建造的高大建筑走去,那里之前是自来水厂的仓库,现在被特务处改造成了临时看守所。

踏进黢黑的门洞,他慢步来到小房间内,正好看见大光头在给一个受伤最轻的奸细“按摩”——将铁锤重重敲在了对方的膝盖上。

只听得卡察一声,大腿应声而断,被捆在老虎凳上的目标浑身颤抖,眼泪、口水、鼻涕一齐喷涌出来,却仍然一脸不服气的喊道。

“老子是沪上漕帮的人,去南翔就是看热闹,凭什么抓我,你们当兵的没本事打日本人,就拿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出气,算什么好汉。”

听到对方还不服,几个小特务准备去拿火钳,转身发现副处长来了赶紧低头问好,左重没说话看向遍体鳞伤的审讯目标面露沉思。

此人不是南方口音,说话间有平津地区的味道,且面对酷刑毫无惧意,比起一般汉奸强硬的多,只是又不像接受过情报训练的样子。

职业间谍不会这么业余,连方言都能出错,若非如此,军法处也抓不到这些人,那帮废物吃喝瞟赌一个比一个厉害,论反谍,呵呵。

说句不客气的话,就算真正的日谍举着牌子站在面前,他们都不一定能抓到,所以这人究竟是什么背景,正想着,刑讯又开始了。

“呸,你特娘的一口北方官话,跟我讲是沪上漕帮的人?”

归有光根本不听解释,抬起手面无表情的一下一下砸去,很快此人的一条腿就变成了肉泥,巨大的疼痛使其硬生生疼晕过去。

这还没完,一盆辣椒水随即浇向他的头部和伤口,这个自称漕帮的汉子发出不似人声的嘶吼,两指宽的牛皮绳差点被挣脱开。

恍忽中,奸细想到进来的年轻人似乎颇有地位,觉得这种二世祖定是不通世事的雏,当即口吐芬芳试图激怒对方,一心求死。

“小白脸,看你麻……”

“唉,早就跟你说了,审讯得用巧劲,光打是不成的。”

左重也不生气,指着半死不活的审问对象:“找条疯狗来,要是再不说实话,就让他亲眼看着自己的腿被狗吞进去,我倒要看看他的嘴巴有多硬。

问不出就直接喂狗找下一个,老子没工夫跟几个小角色磨牙,记住了,明天天亮之前必须问出背后的指使者是谁,张长官可不是个好脾气的主。”

听到要将目标喂狗,归有光兴奋地舔了舔嘴唇,示意小特务按副处长命令去准备,干了这么久的审讯工作,还真没试过这招。

一旁的奸细这才明白对方哪里是个雏,分明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笑面虎,如果不老实交待,自己肯定活不了,死,自己不怕,怕的是生不如死。

想着这,此人不再犹豫嗷得一嗓子喊道:“长官,我招,我是常余庆的手下,本想着混口饭吃,谁知道这老小子投靠了日本人。

他命令小的去南翔,将朝廷大军的动向查清楚,结果刚进镇子没多久,咱们这些人就被军爷们给抓住了,还没来得及报信。”

又是常余庆。

这个苟汉奸。

左重皱起眉头,思考一会后突然询问奸细:“听你口音是北方人,津门的?怪不得嘴巴这么硬,怎么,把我这当成“请打”的县衙门了?

告诉你,这里是特务处,不吃你们比凶斗狠的那一套,况且你要是真的够局气,刚刚也不会开口求死,给我在这装什么硬汉。

想要活着出去就老老实实的交待,你是怎么跟的常余庆,什么时候来的沪上,现在那个老家伙又在什么地方,你只有一次机会。”

他口中所谓的请打,指的是前朝县令更替交接时,津门混混就会全部出动涌到县署前,高呼自愿请打,望县老爷成全之类的狠话。

若县令不肯打,那么他们就不肯散,可成百上千的混混,全都打一遍也不现实,只能以抽黑红签的方式来决定谁可以请到一顿打。

规矩是抽到红签不必挨打,抽到黑签相反,混混都盼着自己能抽到黑签,抽到红签者甚至不惜倾家荡产买黑签,只为了一个面子。

而且这玩意还能父传子,家中黑签越多,江湖地位越高,这便是津门混混斗狠的由来,两个帮派谈判不看谁人多人少。

就看谁对自己更狠,什么自己捅自己几刀,挖下身上的肉上称幺重量那都是家常便饭,最狠的要属大头朝下——下油锅。

结合目标的口音以及不惧刑讯的特点,左重猜测对方应该是津门漕帮的人,而不是沪上漕帮,沪上混混没这么硬气。

“爷,您说的对。”

奸细愣了愣,低下了脑袋老实回道:“小的确实出身津门漕帮,几年前和弟兄犯下大错逃了出来,在东北认识了常余庆。

那个老王巴蛋说日本人是来帮咱们的,让我们帮他办事,我知道他是在骗我,当年八国联军可没少祸害津门,可我们吃穿没有着落,只能听他的。

7月底的时候,常余庆说要回关内,没多久鬼子就用货轮将大家伙运到了沪上,到了之后所有人吃喝拉撒都在码头不准出来,再见到他是前几天晚上。

我是真不知道他在哪,这老小子谁都不信,从来不说自己住在什么地方,也不准人讨论这事,长官,我愿意戴罪立功,别拿爷们喂狗,成吗。”

“其余几个人是你的同伴吧?”左重没有直接回答,冷冷看了对方第一眼:“别说我不给你机会,说服他们投诚,饶你不死。”

“没说的,您放心。”

一旦投降了,此人身上那股子混不吝又回来了,自觉他们撑了这么久,已经对得起常余庆给的那三瓜两枣了,不算不讲义气。

左重懒得说话,挥挥手让人将没了一条腿的奸细带下去,盯着不断滴血的老虎凳陷入沉思。

日本人步步紧逼,汉奸为虎作伥,政府胆小如鼠,某人犹豫不决,再这么下去国府怕是要完。

作为党国的忠臣,看来自己做点什么了,打定注意,他跟归有光嘱咐了两句,离开了自来水厂。

当天晚上,在沪上拥有众多读者的《申报》刊载了匿名文章,指出如今和平已然绝望,牺牲已到最后关头了,不能再轻言后退。

中国人固然不愿挑衅,但敌人既处处压迫,在战略上就绝对不能再拘泥于守与抗二字,以免重蹈东北战役及长城战役的复辙。

决不能永远做被动的防御,要明白此番作战的地点是在自己的领土上,愈挺进则百姓所受的损失愈少,爱国商人的损失愈少。

那么谁是爱国商人,反正四大家——族认为自己是的,尤其是日本人对他们的资产虎视眈眈的时候,听说当天就有几通电话打进了憩庐。

又听说某人接完电话当即骂了娘希匹,摔碎了几个茶杯,下令特务处对沪上的新闻媒体进行监视,找出其中别有用心的坏分子。

有句话叫只有魔法才能打败魔法,左重算是见识到了。

8月14日,请战许久的中国空军奉命出击,对敌陆上据点施行反复轰炸,同日金陵发表《自卫抗战声明》,宣布实行天赋之自卫权,抗击侵略者。

下午5时,围攻部队于空军轰炸后正式发起进攻,大战的血幕既已拉开,统帅部经过商讨后决定将全军主力向华东地区集中。

晚上7时,军委会电令调防长安的第36师火速开赴沪上参战,沿途一切车辆通通让路;又令正由江城增援华北的第18军第11师、第14师、第67师转向苏城输送。

目的是尽快将87师、88师、95师、56师、独立第20旅以及上述部队全部投入到沪上争夺战中,彻底将日本人的驻军赶下海。

果党咽喉媒体《中央日报》也终于在开战第二天后羞答答发表声明:领袖既然决定开战淞沪,主动出击,必有其战略意图。

对此,国府中的文人墨客纷纷跳出来称赞,沪上乃经济重心,中外观瞻所系,故不惜任何牺牲,予以强韧作战,所获成就尤伟。

其次以淞沪之战吸引日军,减轻华北我军的压力,打乱日军的作战计划,争取主动,实乃妙计。

再者,以战略促政略,以淞沪会战牵连各国在沪利益,促使美、英等大国或国际组织干涉调停,从而达到解决中日争端问题,保障现有主权和领土完整的和平目的。

最后,与其在华北平原与日军交战,不若在长江流域,利用湖沼山地的崎区地形,抵消敌人的机械化部队优势,较为有利。

哪怕战事不能如期完成,也可以利用相持阶段将长江下游工厂物资内运,退守既设的国防阵地,做长期防御作战准备。

这些话听上去很美好,前线的将士也很用命,可是实际战况并不理想,围攻态势虽然形成,进展却十分缓慢。

开战几小时内,果军紧紧抓住日军主力尚未到达沪上的有利时机先发制敌,靠着空军掩护围攻盘踞于虹口与杨树浦的日军据点。

由第36师、第87师、第88师组建的第九集团军在张长官率领下经过多次激战,利用特务处传递的详细情报,基本扫清了日军外围各据点,把残余的日军压制在海军特别陆战队司令部等阵地内。

日军数量处于劣势,重武器也不足,只能依托坚固障碍物阻塞通道,并以战车为活动堡垒,果军始终无法对各点目标施行强攻。

炮兵射击也因目标坚固,未得预期成果,14日下午,88师264旅旅长在江湾女校指挥作战时,被日军炮弹击中,当场壮烈殉国。

陆军打得艰难,海军更惨,即使有长谷良介给的日本海军调动情报,面对有巨大海空优势的敌人,国府海军还是几乎全军覆没。

战场上唯一的亮点是空军,

8月14日,早就获知日本海军航空兵要来袭击见桥机场的中国空军,由左重的老熟人高中校率领第四大队升空迎击,面对16架敌机打出了6比0的战果。

还是在14号,空军第2大队副大队长轰炸出云号巡洋舰,可惜出云号并未被击沉,空军在15号、16号又连续出击,终于将出云号重创。

不过局部的优势,改变不了整体战局。

8月18日,某人因不满意淞沪战场的进展,特派军政次长土木系大老陈长官为第三战区前敌总指挥,希望统一指挥,打开局面,扩大战果,迅速克敌致胜。

21日,第36师一度攻至日军的重要据点汇山码头,战斗一次比一次激烈,果军付出重大代价歼灭了大量日军,最后在日军的勐烈炮火下被迫撤退。

8月23日拂晓,日本陆军大将松井石根率领第3、第11师团全部,第1,第8师团各一旅团在海空火力掩护下于吴淞,狮子林,川沙口一带登陆。

不等休整便向果军左翼宝山,罗店,浏河一线进攻,同时突击果军右翼的川沙及浦东,另以一部在般行至张华浜之间登陆,对果军淞沪围攻军侧翼造成威胁。

统帅部匆忙组建15集团军,严令下辖的第98师、第11师及刚到嘉定的第67师、第14师,火速分赴各处抗击敌人登陆,结果意外又一次出现。

由于第15集团军各部均未到达指定位置,日军攻陷罗店,第9集团军总司令张长官得悉情况后,命令市区的第36师,第87师,第88师固守阵地。

急令教导总队第2团阻击张华浜之敌,第78师调1个旅支援吴淞,抽出第98师大部向宝山、杨行、罗店推进,98师直属部队和第11师阻击登陆之敌人。

惨烈的罗店血战就此打响,前线官兵奋勇拼杀不惧炮火,以血肉之躯迟滞日军强大攻势,大大遏制了敌迅速向内陆推进的势头,甚至夺回了罗店。

但是,大部分部队赶到淞沪战场后,均未整休就仓促上阵,连基本防御工事都未修筑完成,又缺乏基本的后勤保障,很多官兵连顿饱饭都吃不上。

看到这种情况,沪上市民们爆发了强大的爱国热情,无论是华界还是租界,无数百姓做好饭菜交由杜老板组织的后勤队,冒着生命危险送往前线。

募款,演讲,游行。

工人、学生、农民、小手工业者、资本家都行动起来为民族存亡尽自己的一份力。

8月27日清晨,公共租界赫德路23号一间别墅的二楼,左重端着咖啡杯望着远处,阴沉的天际线不时闪过亮光,照亮了一团团乌云。

那不是在打雷,而是中日双方的大口径火炮在射击,这样的情形已经持续了好几天,看目前的局势或许还要持续更长的时间。

自从13号那天开始,炮声、枪声、死亡就成了沪上市民生活的一部分,很多人由恐惧到澹然,再由澹然到麻木。

除了捐款、捐物,该上班的上班,该上课的上课,大世界的生意比往常都好,纸醉金迷下是无数人的彷徨和无助。

特务处在沪上的情报人员也开始了任务第二阶段,即利用伪造身份尽可能多的制造活动轨迹,以迷惑未来可能遇到的调查。

日本情报机关不是吃素的,等沪上陷落他们再潜伏就迟了,想要在这个世界谍都扎下根,必须提前做好准备工作。

比如左重现在的身份是一家美国电机公司的工程师,薪水高,工作时间灵活,有一定社会地位,经常出差,适合作为掩护身份。

这栋别墅则是租的,占地三千多尺,装饰豪华,最妙的是有一间没有经过工部局审批的酒窖,稍稍改建就能作为密室。

房主是一个英国商人,本人常年在澳洲做买卖,只要钱给足,不把房子一把火烧了,对方根本不管你是什么人,在沪上干什么。

“叮铃铃……”

忽然床头的电话响起,左重放下咖啡拿起话筒,静静听对面说了一会,而后笑吟吟表示自己明天会准时出席,寒暄了几句便挂断了电话。

恰好此时红日初升,能见度渐渐升高,几架日本海军轰炸机大摇大摆飞临沪上上空,头戴风镜的飞行员透过舱盖不停朝地面张望。

没过多久,城市西北方的某片区域有三道耀眼的反光一闪而过,飞在最前面的长机机头微微一沉,机体向右偏转迅速往下俯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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