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战抱着昏迷不醒的金英,隔溪叫了几声,那小屋中全无人声回应,只有空山寂寂中,传来几声回音,也叫着:“孙老前辈可在?晚辈高战拜谒。”
高战忖道:看来那位孙老前辈或许睡得正熟,天色这么早,想来他不会便出去了。
于是轻轻跃过小溪,将金英放在草坪上,自己抖抖身上尘土,恭谨地走到茅屋前,举掌拍门,叫道:“孙……。”
方才叫了一个“孙”字,那木门竟“呀”地应手而开,屋中空空,并无人影。
高战诧道:“这么早,老孙前辈难道是到山中散步去了,我且在门外等他一会。”
他顺手将木门带好,回到金英身边,低头见她紧紧闭着两眼,呼吸悠缓,气息已经十分微弱,那娇媚的面庞上,正泛着一片深深的红晕,呼吸之间,似乎也相当吃力。
高战爱怜地捧着金英的脸蛋,触手处宛如火烧,他心里一阵紧,黯然叹了一口气,喃喃说道:“英弟!英弟!全怪我做大哥的太粗心大意,才被金鲁厄那奸贼对你下这毒手,早知如此,我若直接出手抢夺,或许倒不致让你伤得这么重了。”
他这些呢喃之词,金英自是不会听见,但高战说了一遍,似乎意犹未已,又道:“英弟!你记得那次我中了毒伤,咱们一块儿上天竺你家里取兰九果吗……?”
这些话,登时勾起他自己无尽回忆,说了一半,不觉便住了口,痴迷中,他仿佛又见到金英娇笑着高坐在骆驼背上,扬着手,向前飞跑……。
他忽然又懊悔起来,黯然道:“唉!可惜平凡上人取回来那几个兰九果全被我糟踏掉,要不然,这时对她必有很大的用处金英的气息越来越低微,高战只觉像飘浮在深海中,心灵的感受,是一直在向下沉,向下沉……。
不知过了多久,“百草仙师”孙不韦仍未见回来,四周除了淙淙流水的声音,开始又加上烦人的瞅瞅鸟语,大地在复苏,但金英的生命,却好像即将到了终点!
他不敢想像金英万一死去,自己会变成什么模样?他会像吴大叔(吴凌风)一样颓伤的削发出家?还是像梅公公(梅山民)
一样让岁月来摧残以后凄凉的日子,听候死神的召唤……?
此时,他恨不能以身替代金英,让她那尚在青春灿烂的年华,不要一折而中断,但是……。
蓦然间,他仿佛听到有一声低沉的叹息!
高战悚然而惊,抬起头来,张惶地四边望望,四野寥寂,并未见到人影,那么,是谁在叹气呢?
冥思未了,又是一声低叹,传进他耳中。
这一次,他听清了那叹息声竟是从茅屋中发出来的,而且,那活似一个人在重病时偶尔发出的低声呻吟。
高战放下金英,猛地立起身来,惊忖道:难道那茅屋中有人?或者孙老前辈根本没有出去?
奇念在他心头滋长,高战忍不住一拧腰间到木门前,侧着耳朵,向屋中倾听着……。
约莫过了半盏热茶光景,果然茅屋中传来一声低弱的呻吟声,似道:“啊……水……水……”
高战确知屋中真的有人,心里又惊又喜,慌忙推开木门,抢了进去,叫道:“屋里是孙老前辈吗?”
那茅屋共分三间,正厅上除了简单的家俱之外,并无人踪,但靠左一间垂着布帘的卧室里,却传来一阵凄凉的断续人语,道:“给我水……给我水……渴……”
高战左掌一撩门帘,伸头向那卧室中张望,但见这间卧室十分幽暗,连一扇窗口也没有,只靠壁有个巨大的土坑,上面铺着卧具、坑上躺着一个乱发老人,正在辗转蠕动,吃力的呻吟着:“水……水……”
高战情不自禁跨进房内,扫目看见坑头边一张木桌上放着一只瓦罐,连忙伸手取来,急急转身退出屋外,到小溪边盛了半罐泉水,二次人屋,将那老人从坑上扶起!
那乱发老人才坐起来,高战触目一惊,原来他的右手和一只左脚都已没有了,仅用布巾层层包裹着。
难道他便是孙不韦?是谁斩断了他的一手一足呢?
高战心口一阵狂跳,但这时那老人气急败坏伸着头在四处寻找水罐,只好将一肚子奇怪忍住,喂他喝着罐里的泉水!
半罐清水,一口气进了老人肚里,清冽冷冰的泉水,好像使那老人神志清醒了不少。
他喘息几声,缓缓张开眼来,望着高战问:“你……你是谁啊?”
高战忙道:“晚辈高战,因一位朋友受了重伤,特地赶来拜求老前辈的,想不到……”以下的话,高战想了想,终于又咽回肚里没有说出来。
那老人脸上充满了诧异的表情,紧跟着问道:“你是来找我的?你怎知我会在这儿呢?”
高战道:“晚辈系因无为上人所嘱,特从南海普陀赶到此地来!”
老人听了,诧色越浓,沉吟着道:“无为上人……无为上人,我并不认识这样一个人呀?”
高战急忙解释道“无为上人便是从前少林三老之一,从前的法号,称为灵镜大师,也许你老人家……。”
老人不待他说完,叫道:“啊!不错,少林三老声名赫赫,老朽倒是早有耳闻,但,他们与老朽从无一面之识,怎知我现在此地呢?”
高战无可奈何地笑笑,心想:这位孙老前辈必是伤重神志不清,一时记不起来了。
那老人想了一会,忽然微笑说道:“我知道了,你们是来寻那百草仙师的,却把我错当了他了……。”
高战惊道:“什么?你老人家不是孙老前辈?”
老人含笑摇了摇头,浩然叹息一声,吃力地又仰面躺回坑上,却没有出声回答这句话。
高战越加不解,讶然忖道:难道这小峰上不只孙老前辈一人居住?难道我找错了地方?
方在狐疑,却听屋外一个娇脆的嗓音叫道:“敢问孙不韦孙老前辈可在家中?”
高战吃了一惊,听那声音,竟是发自女子口中,这时屋外除了金英,怎会又有旁的女人?
他骇然之下,无暇再顾坑上老人,身形一闪,出了茅屋,定睛一看,果见一个身着灰色疾服的负剑少女当门而立,另在距金英不远的草坪上,仰面躺着一个满脸血污的少年男子。
高战首先望望金英,见她仍沉沉而卧,并无异状,这才放了心,转面瞧那灰衣女郎,却觉似有几分面熟,忙抱拳道:“姑娘要找什么人?”
那灰衣女郎也拱手道:“我姓张,现有急事,特来求见百草仙师孙前辈。”
高战道:“张姑娘来得不巧,孙老前辈现在不在家中,在下也是……”
灰衣少女显然很急,不等高战说完,抢着又道:“我师兄中了毒砂,不能拖过十二个时辰,务必要求孙老前辈替他解毒疗伤,否则。……。”
高战苦笑道:“在下也与张姑娘一般急着要见孙老前辈,可惜,他老人家不在。”
灰衣女郎狐疑地道:“孙老前辈既然不在,方才阁下在屋中是跟谁谈话?”
高战虽觉这女郎言谈未免有些专横,但想到她师兄负伤,不知从多远专程赶来,自是免不了焦急,于是淡淡一笑,道:“屋中那一位,也是一位身负重伤的老人,或许他也跟你我一样,是特来求助疗伤的呢。”
灰衣女郎沉吟片刻,忽然道:“听说孙老前辈隐居此地多年,从来足迹不离华山,他怎会不在呢?”
高战耸耸肩头道:“这个,在下与姑娘一样不解。”
灰衣女郎冷笑一声,道:“我不信,他必定在屋里,只是不愿意见外人罢了。”
高战对这灰衣女郎的固执和不相信自己,引起极度的不快,也冷冷答道:“在下一片好心,姑娘既然不信,在下也没有解说之法。”
高战已微有些怒气,转念又想:一个焦急的人总是口不择言的,我何苦与她争论什么?
他本是忠厚豁达之人.想到这里,自顾淡然一笑,便向金英走去。
那知才走了两步,忽听那灰衣女郎厉声叱道:“你笑什么?”
高战一怔停步,缓缓道:“在下自觉好笑,难道也碍了姑娘的事?”
灰衣女郎道:“哼!你一定心里骂我吹大话是不是?告诉你,咱们师父也是江湖中顶儿尖儿的人物,你不要狗眼看人低。”
高战不悦道:“在下与姑娘素无一面之识,姑娘的令师名声再大,难道就教姑娘这般出口伤人的吗?”
灰衣女郎冷笑道:“便是伤了你,又打什么紧?”
高战斜退一步,原待发作,但终又强自压抑住怒火,暗道:高战!高战!你是为了救英弟的伤而来的,怎能这样动辄跟人家生气呢?
然而,那灰衣少女盛气凌人的眈眈注视着他,脸上满是一付不屑的神态,又使他不能平白忍下这口气来,便也冷笑着道:“令师能教调出这种目空一切的高人,想必也是了不得的人物,在下倒想拜闻令师大名是怎样称呼的?”
灰衣女郎傲笑道:“你总听过关外当今第一高人,天煞星君四个字吧?”
高战骇然一惊,但继而失声大笑起来,道:“啊!原来你是说字文彤?”
灰衣女郎脸色一沉,道:“你敢直呼我师父名讳,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高战笑道:“不敢,在下虽是江湖无名之辈,但与令师,倒有数面之缘。”
灰衣女郎喝道:“那么你是谁?”
高战道:“在下姓高名战,姑娘可是张丽彤张姑娘?”
灰衣女郎大吃一惊,身不由己一连缓退了好几步,骇呼道:“啊!你就是高战!”
高战见她惊惶之色,心里竟有说不出的满足,张丽彤和文伦师兄妹为了争夺丐帮大位,曾在那座荒野中的土地庙里和师兄李鹏儿朝过相,难怪方才一见之下,觉得有些面熟。想起师兄,他不禁又兴起无限怀念,古庙一别,师兄李鹏儿和自己多年音讯未通,至今不知下落何方,而自己这些年来东奔西走,一事无成,回想起来,亦有几分愧意。
这时,张丽彤已经由惊而愤,由愤而怒,忽然“呛”地一声响,抽出肩后长剑,沉声喝道:“姓高的,你师兄抢了咱们丐帮帮主大位,害得我师兄好苦,今天姑娘跟你拼了。”
说着,一领长剑,“刷”地分心刺了过来。
高战忙一拧腰,闪过剑锋,道:“且慢,你师兄的伤,难道是我李师兄伤的吗?”
张丽彤切齿道:“虽不是他亲手打伤的,但若不是因为帮主大位,咱们不落败而走,怎会被天魔金欹的毒砂所伤,姓高的,这笔账,姑娘反正算在你的头上。”
话声未落,又是刷刷两剑,横飞而至。
高战脚踏小戢岛慧大师所授“诘摩步法”,轻妙地又闪开两剑,心里却在自忖:这件事怎又扯上了天魔金欹?那金欹不是毒君金一鹏的徒儿吗?难怪文伦吃他毒砂打伤,竟会这样重。
他曾经在土地庙中目睹李鹏儿和文伦争位之战,那时李鹏儿本可打败文伦,但为了张丽彤幽怨的一瞥,才失手反被文伦刺伤,这些往事历历在目,无疑地,师兄李鹏儿已对这位张姑娘颇有几分动心,高战爱屋及乌,自然不想跟她动手。
匆匆间张丽彤已快攻了十余剑,但都在高战的曼妙身法之下化为乌有,她情急之下,娇叱一声,剑势陡地一变,越发层层汹涌,展开了天煞星君字文彤平生得意剑法“万流归宗”来,忽然,草坪上的文伦发出一声低沉的呻吟声。
张丽彤虽然急怒羞恼之下,耳目却仍不离师兄左右,一见文伦痛苦的呻吟起来,登时收剑跃退,理也不理高战,迳自奔到文伦身边,一条腿跪在地上,低声急问:“师哥哥,你怎么啦?那儿不舒服么?”
文伦痛苦的扭动了一下身子,呢哺着道:“你……你在跟谁说话?”
张丽彤柔声道:“我们碰到李鹏儿的师弟高战,正要杀了他替你出气哩!”
文伦那血肉模糊的脸上一阵抽动,急急说道:“是高战?”
“是呀!师哥哥,咱们被他师兄害苦了,好容易竟在这荒山中碰见了他……”
“不!你不是他的对手……师父呢……师父怎么没有来……”
“师父就要到了,他老人家叫我先送你来华山,求见孙不韦前辈,孙老前辈会替你治好伤势的,师哥哥,你放心吧!”
文伦痛苦地轻叹一声,恨恨说道:“等我伤势好了,一定要找李鹏儿和金欹报仇,师妹,你快带我去见孙老前辈!”
张丽彤顿了顿,点头道:“好的,但孙老前辈现在不在家,咱们须得等他回来。”
文伦忽然奋力叫道:“不!不!我要赶快治好伤,赶快去报仇,你快些带我去呀!”
这一声大叫,也许抖动了伤口,叫声才落,紧跟着又低声呻吟起来。
张丽彤满脸怜惜地用一条毛巾替他拭着创口上流出来的污水,一面柔声安慰他道:“师哥哥,你千万忍耐一会儿,我这就带你去了。”
说着,果然从草地上将文伦抱起,一步一步向茅屋行去……。
高战看到这里,不觉痴了,不知不觉却为师兄感到万分失望,瞧这情景,张丽彤固是个温柔多情而体贴的姑娘,但她一颗心早已给了文伦,只怕再不会有所动摇。
他深深为张丽彤的柔顺而感动,唯可惜的是,这样一个好!”
娘.竟会爱上那专横阴狠的文伦。
天地间的事,往往是这样难以捉摸,高战喟叹一声,仅只痴痴望着张丽彤已经抱着文伦跨进屋去,却不忍再出声阻止他们。
茅屋中传来一阵阵人语,或许是文伦和张丽彤在切切私语,或许是张丽彤也发现了土坑上的残废老人,正好奇地盘诘着他……高战只觉心中空荡荡的,无意细听,迷惘地依着金英席地坐下。
蓦地,忽听有人轻声作歌而来:“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般犹是可,最毒妇人心……。”
高战听那歌声,想起石上刻字,心知这人必是那隐居华山的“百草仙师”孙不韦,连忙站起身来,恭谨地侧立而候。
不片刻,歌声顿止,林边缓缓转出一个头戴竹笠的老年农人,肩荷小锄,锄头上挂着一只竹篮,篮里放着几株小草。
那老人才到溪边,抬目看见高战,登时脸色一沉,双目暴射出两道摄人精光,沉声道:“喂,那小伙子,你是谁?”
高战慌忙抱拳为礼,答道:“晚辈高战,特来拜谒孙老前辈老人不等他说完,连连挥手道:“快滚!快滚!我这块地上何等干净,如今被你这蠢物带了个污脏的臭女人来,连地上草也弄污了,念你远来,赶快给我滚开吧!”
高战被他一阵抢白,弄不清他何以如此,看看金英,又看看那老人,不知该如何解说才好。
那老人见他不答,更怒道:“你还敢不听我的吩咐么?”
高战忙道:“这位姑娘是在下一位知友,正因她身负重伤,所以才……。”
老人将头乱摇,连声喝道:“我不听你这些废话,你只先将那臭女人赶到溪这边来,不要污了我的草地,那时说不迟。”
高战见他对女人竟痛恨厌恶如此,心里冷了半截,但他想到无为上人临时曾嘱咐自己,说这孙不韦性情十分古怪,见面时务必忍耐,当下只得强忍闷气,将金英抱起,跃过了小溪。
孙不韦生像怕金英连他也污了,竟远远避开,高战从这边过溪,他却从另边跃过溪那边,第一件事,便是放下锄头和篮子,匆匆从怀里取出一些白色粉末,洒在金英躺过的地方,口里喃喃说道:“真倒霉,好好一片草坪,活生生被这合物弄脏了。”
那白色粉末落在草地上,不断发出“嗤嗤”轻响,一阵阵青烟扬起,一大片草坪顿时都枯萎死去。
高战瞪眼看着他那古怪动作,弄得哭笑不得,忍气吞声直到他酒完药粉,又到小溪里洗好手,这才又道:“老前辈可容在下说话了吗?”
孙不韦道:“有话只管说,但切记不要提到臭女人,我生平最怕女人,你对我提到那些臭烘烘的东西,连耳朵也污了。”
高战长吁一口气。正色说道:“晚辈姓高名战,乃是……。”
孙不韦不耐地插口道:“我知道你是高战便行了,你只管往下说,说完快滚,最好带了那臭东西离我越远越妙。”
高战心里有些气,又不便发作,只得又道:“晚辈系奉普陀禅林上院无为上人差遣,千里赶来,欲求老前辈一粒九转续心丹。”
孙不韦沉思片刻,突然双目一睁,隔岸瞪着高战,好半晌,才冷冷道:“真是老和尚叫你来的?”
高战忙道:“晚辈焉敢欺瞒老前辈。”
孙不韦将手一伸,道:“拿来!”
高战一怔,道:“老前辈欲索什么?”
孙不韦放声笑道:“原来是个冒牌货,连老和尚的信物也不知道,竟敢前来诳诈老夫的珍药。”
说着,突地笑容一沉,厉声又道:“老朽现有正事,算你运道不错,你立刻给我滚离华山,是你命大,否则,你别怪姓孙的对小辈不肯留情。”
高战方要再分辨,无奈那孙不韦早掉头向茅屋大步而去了。
跋涉千里,找寻了许久,好容易见到,不想仅只三言两语,便被驱了出来,高战怔怔望着孙不韦的背影,心里真是又气又羞,又急又恨,若是别人,只怕早已发作起来。似高战秉性浑厚,细细回想,必是无为上人在匆忙之中,忘了给自己什么凭信之物,以致才不能得到孙不韦的信任。
可是,如今万里关山的赶来,金英已经奄奄一息,要想再回普陀,往返至少二天,事实上万万来不及,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金英死在这儿?
可怜他一向坚韧成性,此刻也不禁仿惶失望了,低头看,金英是那么懦弱的依偎在胸前,生命的灯油,已经快要干涸了,而他堂堂昂藏丈夫,却束手无法挽救那随时都可能熄灭的火花。
热泪在他眼眶中泪动,但他极力忍住,没有让它掉落下来。
忽然,对面茅屋中传来一声大喝!
高战抬头望去,但见孙不韦正提着锄头,狂风般追赶张丽彤和文伦,张丽彤仓逞疾避,才到溪边,已被孙不韦腾身追上,铁锄抡起,搂头砸了下来。
张丽彤抱着文伦一个急转,闪开五尺,急叫道:“老前辈请住手,咱们有话奉陈。”
孙不韦叱道:“陈什么?我先打杀了你这臭货,你竟敢连我存身的茅屋也去污了。”说着,锄柄一横,又拦腰扫到。
张丽彤仰身倒退了一丈四五,高叫道:“老前辈,咱们是天煞星君门下……。”
孙不韦道:“你便是杀千刀星君的门下,我今天也活剥你一层臭皮再说。”
紧跟着,铁锄一轮疾挥,又将张丽彤迫退了三丈有余。
张丽彤无奈,只得抱着师兄拔步循小溪飞奔,孙不韦望见,跌足道:“完了!完了!多年心血,全被这臭货毁于一旦,今天不杀了你,叫人怎能甘心。”
他提锄飞步追去,身法竟快得惊人,不过三五个起落,已追到张丽彤身后,铁锄一举,照准张丽彤背心,奋力就是一锄。
这一锄既准又快,连高战也看得替张丽彤暗捏一把冷汗,但那张丽彤不愧深得天煞星君嫡传,锄头将临头顶上,忽然柳腰一折,扭身一转,堪堪避开铁锄,莲足顿处,身子已腾空而起,向小溪这一边飞落。
孙不韦一锄击在地上,“蓬”然一声,地上登时添了尺许深一个土坑,但他兀自不肯放松,弃了铁锄,扬手一拳,竟用内家至高功力,打出一记“百步神拳”。
张丽彤此时身在空中,又抱着师兄文伦,眼看无处可避,便要伤在拳力内劲之下。
忽地,空中“波”地响起一声清脆的响声,回风激荡,带得张丽彤在小溪上一个翻滚,摔落在溪这一边,对岸的“百草仙师”孙不韦也被震得身躯连晃,险些拿桩不稳。
溪边伟然立着一人,正是天煞星君。
这时候,张丽彤已从地上爬起身来,她手里抱着文伦依然并未放松。
天煞星君瞥了高战一眼,脸上登时现出惊容,但瞬息便又镇静下来,向对岸的孙不韦拱手笑道:“孙兄,多年不见,你就这样对待故友门下,未免有些说不过去吧?”
孙不韦气鼓鼓地答道:“你我既是旧识,却怎的弄个臭货来污我清净之地?”
天煞星君笑道:“这也难怪,老朽原关照她在溪外守候,等我赶到再当面相求孙兄,无奈孩子们性急一些,以致触犯了孙兄禁忌,孙兄看老朽薄面,尚请多予曲谅。”
高战听了大奇,想那天煞星君是何等狂妄之人,不料今日也有低头求人的时候!
但那孙不韦把头连摇,道:“老夫平生最恨女人,你那徒儿居然跑到我房里坐着,这股臭气,永远也没法清除,老夫看在当年与你曾有一面之识,姑且饶过她这一遭,你快带着她滚吧!”
天煞星君仍是笑道:“孙兄何必跟他们小孩子一般见识,一切开罪之处,老朽这里谢罪便了。”
孙不韦冷冷道:“你这样低声求我,定有什么事要我帮忙是吗?”
天煞星君道:“不敢当此重罪,只盼看在你我当年相识份上,要烦孙兄替小徒诊治一下脸上毒砂之伤。”
孙不韦摇头道:“这事休提了,我正忙着,没有时间再收病人。”
天煞星君回目望了高战一眼,目光中透着疑问,高战忙大声说道:“孙老前辈另有待治的病人,你不要以为是我。”
天煞星君阴笑颔首,又向孙不韦道:“孙兄如肯抽暇成全,老朽另备薄礼,权充酬谢。”
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包,缓缓一层一层解开。
孙不韦冷笑道:“字文彤,你是想用利来诱我姓孙的吗?”
天煞星君道:“老朽不敢有这意思,但这东西果真是旷世难寻的至宝,老朽无意得来,特地转赠孙兄。”
他一面说道,一面抖开包裹,手上毫光连闪,托着两粒鸭蛋大小圆晶莹的珠子。
孙不韦一见,两眼瞪得老大,失声惊叫道:“是雌雄水火风雷珠,字文彤,你从哪里得来的!”
天煞星君见他那种惊诧骇然之色,忍不住仰头哈哈大笑,道:“孙兄,这珠子对你用处有多大?不须老朽多作解说,只要你肯替伦儿医好脸上毒伤,它们便是你的东西了。”
但他话才说完,忽听旁边一个冷冷的声音接道:“宇文彤,东西不是你的,你凭什么资格送人?”
孙不韦和天煞星君同时一惊,回头望去,却见高战挺身站在侧面,目光灼灼瞪视着天煞星君宇文彤。
原来高战在天煞星君取出水火风雷珠之际,早已一眼认出正是天煞星君从辛叔叔身上抢去的失物,急忙放下金英,轻轻纵身跃过来,反听他要将此珠转送“百草仙师”孙不韦,吃惊之下,连忙开口阻挡。
天煞星君横了他一眼,两手一合,又将宝珠揣进怀中,然后冷冷说道:“这珠子不是老夫的,难道会是你高战的吗?”
高战道:“不!这是辛叔叔的东西,是你趁他受伤时出手抢了去的。”
天煞星君冷哼道:“这倒奇怪,珠子又不是他姓辛的从娘胎里带来,怎知便是辛捷之物,天下至宝,唯有德者居之而已。”
孙不韦耸耸肩,道:“幸好我还没受赃物,原来还有这许多纠葛,你们自己算账吧,恕我没功夫相陪!”
说完,转身匆匆奔进茅屋中。
天煞星君恨得直咬牙,愤愤说道:“高战,老夫与你无仇,你为何屡次坏我大事?”
高战道:“那珠子本来不是你自己的东西,你怎能拿来送人?”
天煞星君废然长叹一声,挥挥手,道:“唉!去吧!你虽是个淳朴痴浑的人,但屡次坏我大事,终属可恶,我再饶你一次,你去吧!”
高战挺立抗声道:“不管你喜不喜欢我,那两粒珠子,你得还我才行,因为那是辛叔叔的不是你的。”
天煞星君怒目一睁,冷叱道:“高战,老朽惜你天纵之才,不愿跟你翻脸,前次为你已饶了辛捷一命,你不要再不识进退。”
高战昂然不惧,答道:“你只把珠子还我,咱们从此就不相干了。”
天煞星君叱道:“你当真敢拦阻我的去路?”
高战道:“你不还珠子,休想离开。”
天煞星君忽然发出一阵阴恻恻的笑声,道:“好!好!你倒反逼起老夫来,我叫你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高战心知天煞星君一身功力非同小可,一反手,“嗖”地抽出铁戟,横胸而待。
天蓝星君精目翻了几翻,笑道:“以老夫身份,岂能跟你一个小辈动手。”
一抬手,叫道:“彤儿,你过来,替为师领教这位高少侠几招。”
他可不知道高战此时功力,其实并不在他之下,只当仍是当年古庙中碰上的忠厚少年,因此自己不屑动手,倒把徒儿张丽彤唤来代自己出战。
张丽彤应了一声,放下文伦,单掌一翻,“呛”地一声撤出长剑。
高战忙道:“你这徒弟不是我的对手,你还是自己……”
一句未了,张丽彤忽然娇叱一声,长剑一圈,分心刺来,骂道:“好狂的人,竟敢看不起姑娘。”
高战左脚向后反跨一步,铁戟一举,在胸前陡然划了半个圈子,“当”地一声脆响,张丽彤的剑势悉数被封出去,高战诚恳地道:“不是我小看姑娘,这事由令师而起,自当由令师而终,你还是少管的好。”
张丽彤怒道:“胡说,姑娘偏要试试你凭什么这样骄傲。”
同时,振剑一挥,竟然出尽全力,拦腰又扫了过来。
高战本是忠厚君子,无可奈何之下,铁戟一竖,“当”地又是一招硬封,这一次他手上暗暗贯注了六成真力,脆响声中,张丽彤直被震得玉臂发麻,身不由己倒退了两步。
大煞星君也料不到高战内力会如此雄厚,眉头皱了皱,道:“彤儿,用万流归宗剑法领教高少侠几招绝学。”
张丽彤抱剑应声:“是”!拉开剑势,果然使出了“万流归宗”第一招“磷焰飘坟”,剑尖似幻似虚,分点高战胸前三大要穴。
天煞星君这套“万流归宗”剑法本是他东偷一招,西学一式,再加融会集研而成,这招“磷焰飘坟”,实系从武当“落黎剑”招变化而来,长剑出手,全是虚招,但如果敌手硬用老招应战,却也能化虚为实,端的神妙莫测。
但他们怎知道高战迭逢奇遇,恰好也是个博学杂汇的人,一根铁戟上,有梅山民的“虬枝剑法”,平凡上人的“大衍十式”,以及四十九招“无敌戟法”,夹杂着从“恒河三佛”的天竺杖法变化而成的奇妙之学,施展开来,竟比“万流归宗”还要诡异十倍。
他一见张丽彤剑影飘忽,便知这招必是虚招,抱元守一,决不擅动,那铁戟戟尖朝天,竟是少林心法“朝天一柱香”的姿态。
张丽彤冷哼一声,蓦地扭身一闪,手中跟着化为第二招“鬼王飞叉”,突然划向下肋,一竟是“峨嵋”派五鬼剑招中绝学。
高战淡淡一笑,铁戟的弹出,圈臂一抢,化作漫天戟雨,所用的却是平凡上人“大行十式”的首式“方生不息”。
但听“叮叮”两响,张丽彤急欲撤招已经不及,长剑才触着那满空戟影,直被荡开半丈以外。
这时候高战如欲伤她,真如探羹取物一般,但他却立在原地也未动,仅只微笑着道:“姑娘暂且后退,在下自与令师了断。”
天煞星君脸上变色,缓步走了过来,挥挥手,道:“好,彤儿就暂时退下去吧,为师要亲自领教他几手古怪之学。”
张丽彤满面愧色,正要退后,天煞星君又忽伸出左手,道:“彤儿,把你的剑给我。”
张丽彤微感一怔,她素知师父平生难得使用几次兵刃,近年中,除了跟辛捷曾力拼激战,动用过兵刃之外,一般武林中人,根本不在他眼中,如今连他也要索剑应敌,足见高战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了。
她怀着异样的心情斜瞥了高战一眼,一声不响,把长剑默默递给了师父,莲步轻移,向后退了三步。
天煞星君冷冷说道:“彤儿,再往后退远一些。”
张丽彤遵命又向后退了两步,天煞星君却又道:“再退远些。”
从这些迹象看来,天煞星君已将高战视作平生大敌,唯恐场地不够,无法施展快速身法,像这种情形,张丽彤出师以来,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到。
她默默直退到两丈外,缓缓抬起目光,似怨似佩地向高战凝望了一眼。
恰好高战也正两眼凝注着她,四目相交,张丽彤浑身一震,浮现两朵莫名其妙的红晕。
高战也猛地心头一动,忖道:啊!是了!师兄那年正为了这一对目光,甘心情愿挨了文伦一剑,原来这张姑娘果然是个摄魄拘魂的女子!
他心涉旁骛,一时倒把对面的天煞星君忘了,陡地耳边响起一声冷叱:“高战,怎不动手?”
高战一惊,连忙抱朝旋身飘退两步,恭谨地道:“在下曾蒙前辈传透骨打穴心法,心中无时或忘,前辈如能将宝珠赐还,在下万不敢放肆跟前辈动手。”
天煞星君冷笑道:“你把我字文彤看得太容易说话了,以为三言两语,便能骗哄到在下么?”
高战道:“前辈既愿将这珠子赠送别人,想必已不需用,但却怎的不肯赐还在下?”
天煞星君哈哈笑道:“废话真多,你能接我百招,那时再谈宝珠也不迟。”
说着,左手骄指一领剑身,“刷”地身形一转,忽然避开正面,斜里刺出手,那剑尖上微一颤抖,“嘶”地轻响,眨眼便点到高战喉间。
高战见他出手一招不但快速绝伦,而且狠毒精准,果然远不是张丽彤所能比拟,当下不敢怠慢,铁戟横飞直迫,“叮”然一声,两人各自退了一步。
天煞星君嘿嘿笑道:“想不到风柏杨竟能调教出这等佳徒,来来来!老夫索兴放手试试你有多大能为。”
两人各自凝神游走半圈,陡地剑戟并举,闪电般互换了七八招,重又跃退待敌,就在那短暂的一触即分之下,二人实已各出绝学,深深地试探出对方武功的精奥之处。
天煞星君越想越惊,暗道:“高战一个二十来岁少年,此时内力招式,竟无一件在自己之下,倘如再假以数年时间,天下那还有他的对手?
他从前激战辛捷,已深深觉得后生可畏,但现在他才发觉辛捷实际功力,只怕也难超过高战了。
渐渐地,二人由慢而快,寒光纵横,匆匆已折了七八十招,天煞星君心悸不已,而高战却洒脱飘逸,生像尚未出尽全力似的。
这时候,红日已高高挂在天空,灿烂的阳光,照射着溪边倏落两条人影,剑戟上的寒芒,被阳光一映,越发闪耀着刺眼的光辉。
孙不韦突然从茅屋中踱了出来,当他一眼望见天煞星君下和高战激战不下时,不觉怒目叱道:“你们要拼命,尽可滚得远些,再在老夫这里撒野,休怪我不客气了。”
高战猛然记起金英身上重伤,暗责道:高战啊!英弟命在顷刻,你却只顾争这宝珠,要是因而延误了时间,那如何是好?
他心中一急,难免神志略分,天煞星君是何等人物,登时力透剑尖,趁虚而人,寒光透过,“嗤”地一声响,左肩上一片衣襟,已被剑尖上射发的剑气挑破。
高战突然一声大喝,戟杆一拧,掠飞起来,疾翻腕肘,迎着天煞星君的剑身一圈一振。
朝上月牙和剑身相交,“嚓”地绞在一起,天煞星君骇然一震,深吸一口真气,奋力向怀中一带。
高战忍着肩上痛楚,也将体内“先天气功”运足,忽地吐气开声,抡臂猛挥。
只听得“铿”然一声响,天煞星君登登登登连退四步,手上只剩下半截断剑,逞然不知如何是好。
高战插回铁戟朗声道:“在下决不以兵器坚硬取胜,你如有意再战,在下定赤手对敌。”
天煞星君狂笑两声,扬手掷去断剑,道:“好是再好不过,但这儿是孙兄隐居之地,咱们又各有事在身,且等事了,你我再分胜负如何?”
高战点点头道:“在下定当遵命,只盼前辈不要爽约,并把宝珠携来才好。”
天煞星君脸上泛着红晕,向张丽彤挥手,道:“彤儿,咱们暂时离开此地!”
张丽彤忙又抱起文伦,天煞星君遥遥向孙不韦冷笑两声,道:“打扰孙兄静修,宇文彤今夜亲来赔礼!”
孙不韦却爽然笑道:“那倒不必了,你只别再弄些臭女人到我茅屋中,咱们交情总在的。”
天煞星君头也不回,领着两个徒见匆匆而去。
孙不韦冷冷瞥了高战一眼,缓缓说道:“论理你既无信物,我的九转护心丸何等宝贵,岂能轻易给你,但你在我离家之时,代我看护病友,纯情可嘉,我就谢你一粒药丸吧!”
高战怎么也想不到他会突然答应赠药,一时大喜过望,忙拱手躬身道:“多谢老前辈恩典……”
孙不韦突然摆手道:“且慢道谢,我那药丸虽然答应给你,但此时身边并无存药,恰巧我一位好友也因身中剧毒,自断了手脚,非九转护心丸无法除去内腑余毒,我已外出三天采来药本,现在就要开炉炼药,最快也要明晨才能炼好,在炼药期间,你必须替我守关护法,勿使外人干扰。”
高战忙道:“晚辈自当效劳,只是……”他看看金英,迟疑了一会,又道:“只是,晚辈这位朋友,恐怕难以支撑许多……”
孙不韦脸色突然一沉,道:“臭女人的事,老夫一向不管,我是看你诚实忠厚,才允你守关换药,你不要再拿什么理由来烦我。”
高战沉吟半晌,只得道:“好吧!晚辈敬遵前辈的吩咐就是。”
孙不韦道:“那么,你现在立刻带她离开远远的,今夜酉时初刻,再来此地听我分配。”
高战方要再求他几句,孙不韦早已掉头连自回屋去了。
他深知这种隐士怪人,一言出口,万难折弯,不得已轻叹一声,抱起金英,缓缓向林中行去。
金英在怀中似如无物,连气息也低微难辨,高战心里又急又愁,漫无目的地向林子中行去,心里暗道:我必须先寻个安全而隐蔽的地方安置好英弟,替她行功助力暂时阻挡一下伤势恶化,等明天取到“九转护心丸”,便不碍事了。
思念中,他已穿过密林,目先过处,又看见林子边那块刻着字迹的石块,高战无可奈何的摇摇头,低声喃喃说道:“孙老前辈不知为了什么伤心恨事,才将天下妇女比作了蛇蝎,唉!他真是个难以了解的怪人了。”
不久,他又回到了山巅落地之处,那通灵巨鹤仍挺立在那里,高战不觉后悔,道:“我怎会想不起它呢?方才如有它在,孙老前辈不会再怀疑咱们是假冒无为上人的名了,不过,那也是没有用的,他身上并无存药,纵信得我过,又能怎样呢?”
高战轻轻放下金英,抚摸着巨鹤的羽翎,低声说道:“大鹤!
大鹤!咱们要在这儿多耽延一天,你放心先去休息去吧!”
巨鹤低鸣一声,点了两点头。
高战不觉笑道:“真是个听话的好大鹤,今夜我有要紧的事不能留在这儿,你能替我守护着这位金姑娘呢?”
那巨鹤果然又点点头。
高战觉得有趣,于是又道:“金姑娘伤势很重,这儿虽然不会有人来,但毒蛇野兽只怕是有的,你要小心看护她,别让什么毒虫爬近她身边来,等到咱们医好了她,那时叫她吹笛子给你听,好不好?”
他这时满腔心事,苦无可诉之人,就把大鹤当作了倾吐的对象,喃喃低声细语叮咛,那巨鹤当真通灵无比,-一心领神会,顿使高战幽闷的心境开朗了许多。
一天很快又过去了,黄昏时,高战已替金英行功助力治疗了三次,金英气息似乎正常了许多,高战又寻些断树,替她搭盖了一间小小草屋,地上铺着干草,使她舒适地躺着,然后准备动身替孙不韦守关护丹。
那知就在这时候,忽听一阵低沉的沙沙足音,急急向峰顶行来。
高战骇然一惊,忖道:“怪了,这山上难道还有人迹么?急忙向巨鹤打个手势,一人一鹤闪身隐在一块大石后面。
过了片刻,暮色中出现了两个黑影,一路不停直奔峰顶,近了一看,竟然是天煞星君和张丽彤,张丽彤怀里仍然紧紧抱着文伦。
高战暗叫糟糕,他们一到峰顶,自己怎能放心离开,再说彼此近在咫尺,也难得不被他们发觉。
他固然不惧天煞星君,但却不能不替金英担心。
天煞星君领着张丽彤在山径尽头大石下停步,仰面望望石顶,低声说道:“彤儿,你带着你师兄就在石上休息一会,等夜色深了,师父再去那孙老儿住处,务要夺他一粒九转护心丸回来,替你师兄治伤。”
张丽彤道:“师父,不知那九转护心丸也能医好师兄脸上的伤疤吗?”
天煞星君尚未回答,却听文伦冷冷说道:“你只关心我脸上的创疤,难道留下创疤就不是人了吗?我知道,要是我脸上疤痕去不掉,你准会离开咱们的。”
张丽彤凄声道:“师兄,你怎的会这样想呢?难道我的心,你还不知道吗?”
文伦道:“我怎么不知道,上次我亲眼见你和李鹏儿眉来眼去,今天你又跟高战那贼厮眉目传情,哼!你当我是瞎子么?”
高战大怒,暗骂道:真是放屁,我堂堂高战,岂如你一般的小人么?
张丽彤轻声呼道:“师父,你老人家看师兄说的话,啊!我恨不得把心思挖出来给他,偏是他不肯相信……”
天煞星君似乎对文伦十分娇宠,只低声道:“好啦!不许再争吵了,彤儿一番心意,做师父的最了解,伦儿,你不可过份冤枉了她。”
文伦却道:“师父,你还帮她说话呢,今天若是没有她跟来,或许孙老儿给我治好伤了,偏她是个女人,才惹起孙老儿的怒火张丽彤满腔委屈,低声啼泣起来,天煞星君叹了一口气,道:“这也怪不得彤儿了,都是师父忘了那孙老儿这层禁忌,才惹出这番差错来,你们不知道,当年孙不韦年轻之时,是个出名的漂亮小伙子,偏生爱上一位年老的有夫之妇,一直痴迷不舍。
后来那女人终于离开了丈夫和孩子,跟他私奔逃走。两人双宿双飞了一段时日,那妇人渐渐又想念起孩子,一病不起,孙不韦各处寻药替她治病,都没有效力,眼看要断气了,恰巧这时候那妇人的丈夫带着孩子寻了来,不想那妇人一见亲生孩子,登时百病全消,立刻跟孙不韦分手,又跟着丈夫弃他而去。孙不韦伤心失意之极,从此发誓不出华山,并且永不肯再替人治病,也恨透了天下女人,才弄得这般半疯半癫,行事乖戾。”
高战听了这话,心里方才恍然,私忖道:难怪孙前辈如此痛恨妇女,原来当年有这段伤心往事。
文伦又问道:“师父,你老人家又怎么和他认识的呢。’”
天煞星君笑道:“那也是一场巧遇,有一次,为师追赶到一个仇家到华山来,偏巧那仇人又是个女子,孙不韦见我掌毙那女人,手下无情,误以为也是个痛恨妇女之辈,竟自动跟我结交,彼此算是相识了,这已是多年前的事啦!这些年,为师也隐居关外,甚少涉莅江南,想不到岁月这么久,他那怪性格竞丝毫也没有改变。”
说到这里,天煞星君又柔声安慰徒儿道:“伦儿,不许再跟彤儿吵闹了,为师这就去替你取药,你们暂在这大石上,不可轻易离开。”
张丽彤忍住悲切,依旧抱着文伦,腾身跃上大石,天煞星君独自展开身法,急急向那片密林而去。
高战躲在石后,心里一时焦急万分,他明知天煞星君这一去,势必对百草仙师孙不韦不利,但张丽彤和文伦已上了大石,他如果蹑踪天煞星君,定会被他们看到,留着张丽彤和文伦,他也不敢放心离开金英……
正在无计可施,忽然想到身边的通灵巨鹤,高战心念一动,忖道:无为上人曾说大鹤混身羽毛均经药水浸洗,普通武林人物休想伤它,在孤岛上,金鲁厄曾一连几次用内家掌力打中它,都未见它受伤,看来倒是真的。
他轻轻附在巨鹤耳边,悄声道:“大鹤,大鹤,我有要紧事必须离开,你务必要好好保护着金姑娘。石上二人,一个负着重伤,另一个是个女子,你现在替我引开她们的注意,让我趁空好走。”
巨鹤仿佛听懂了高战的话意,“呱”地发出一声清鸣,忽然展翅飞起,在石上绕了个圈子。
张丽彤惊叫道:“呀!师哥哥你看,好大的一只白鹤!”
文伦冷声说道:“白鹤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值得这般希奇正说间,巨鹤突地双翅一收,箭矢般向石上直落下来,张嘴探处,啄向文伦脑门。
张丽彤“呼”地一掌劈去,叫道:“不好,这石头上必是鹤儿栖息的地方,她见咱们占了它的巢,所以不肯跟咱们甘休。”
那巨鹤忽起忽落,扑击了数次,张丽彤护住文伦,生怕他被大鹤啄伤了,文伦暴跳如雷,大声呼喝道:“师妹,用剑砍它下来,这畜牲可恶,咱们偏不要让它……”
高战趁他们纠缠无法分神,顺着石边,轻登巧纵,瞬息已奔进密林。
他只怕自己奔得太慢,奋力展开身法,不消片刻,便到了草坪外小溪边上。
举目望去,茅屋中已亮着灯火,窗上映着两个人影,似是相对而坐,高战一眼就认出其中一个正是“百草仙师”孙不韦,那么另一个准是“天煞星君”宇文彤无疑了。
高战此时已经弄清楚“天煞星君”和孙不韦相交经过,不免踌躇着无法决定是不是该进屋去,方在溪边彷徨,忽的身后风声轻响,一条人影悄然落地。
高战本能地一锗步,旋身一看,不由吃了一惊,原来身后那人竟是“天煞星君”字文彤。
他大惊诧异,再望望窗口,灯光下仍是两人对坐,咦!这不是出了鬼吗?
高战浑身机伶伶打了个寒战,不由自主连退了两步。
天煞星君向他阴阴一笑,低声说道:“高战,你趁夜掩回此地,足见老夫去后,你也并没有讨到九转护心丸吧?”
高战沉声道:“要到又如何?没要到又如何?”
天煞星君诡笑道:“小孩子家,心地真狭窄,敢情你还在跟老夫生气,你跟我来,自有好处。
他举手作势向高战点了点,反身一纵二丈,逞向密林边奔去,高战略一迟疑,便也跟踪到了林边。
天煞星君从怀里取出两粒“水火风雷珠”,笑道:“高战,你不是要这两粒宝珠吗?白天老夫不过试试你心意,其实这珠子于我无益,你如真要,老夫就还给你也没有什么。”
高战不解他何以会说出这话来,瞪着眼没有回答。
天煞星君又轻笑说道:“你找来此目的,同在索取九转护心灵药,彼此目的既然相同,何不推诚合作,共同设法呢?”
高战听了这话,方才恍然而悟,不禁笑道:“依你说便怎地?”
天煞星君道:“你年轻涉世不深,不知那孙老儿乃是天下最古怪的人,平生恨透了妇女,你那位朋友虽是白发婆婆门人,但如想向孙老儿求到灵丹,这一辈子,也不必痴心妄想。”
高战心里好笑,但忍住笑意,问道:“依你说来,这不是没有希望了吗?”
天煞星君笑道:“我叫你来此,自有妙计,你如肯跟我合作,咱们一同设法取到灵药,二人均分,而且,我也把这一对宝珠奉还给你,这样你可愿意了吗?”
高战佯道:“听起来条件是很不错,但你干吗不独自下手,却要拉我一同设法?”
天煞星君略为沉吟,笑道:“不瞒你说,除非你我二人同心,一起行动,才有成功的希望,否则,今夜谁也别想弄到九转护心丹。”
高战讶道:“这是为什么呢?难道孙老前辈这般了得?”
天煞星君道:“单只那孙老儿,倒不在老夫意下,但今日黄昏,他那儿又来了一个帮手,这人一身武学,却不是简单人物。”
高战骇然道:“你说的,可是现在和孙老前辈在窗前对坐的人么?”
天煞星君点点头道:“正是那人。”
高战又问:“你自忖也不是那人的对手?”
天煞星君脸色阴黯,缓缓说道:“如果只有他一人,老夫自信不输于他,但如加上孙不韦,以二对一,老夫却难有制胜的把握了。”
高战不由一惊道厂‘那人是谁啊?”他知道天煞星君已是个目空一切的狂人,连他也对这人如此惮忌,足见此人必非凡俗。
但天煞星君却并未回答他的问话,反问道:“你愿意跟老夫联手对付孙不韦,夺取那珍贵的九转护心丸吗?”
高战生性忠厚,不喜狡诈,忽然笑道:“我也不瞒你说,孙老前辈已经答应给我一粒九转护心丸,但他身上现无成药,今夜要开炉炼制,我此来的目的,正是要替他老人家守炉护关,你这番算计,恐怕要落空了。”
天煞星君一听这话,从背心冒出一股冷汗,轻呼道:“真的么”?
高战笑道:“自然是真,但你也不必失望,假如你能将水火风雷宝珠送还给我,我一定向孙老前辈再替你也求一粒,想来他老人家也不至不顾,你又何必以武强夺呢?”
他只当这话说得合情合理,再妥当也没有了,那知天煞星君听了却脸色惨变,目中暴射出森森凶光,半晌方才恨恨的道:“孙不韦呀孙不韦,原来你竟是如此偏心卑鄙的小人,我字文彤拼着两败俱伤,也叫你灵丹永难炼成。”
说罢,扭转头狂奔而去。
高战急叫:“老前辈,老前辈,你请慢一些,听我说……”
但天煞星君除了回头报以怨毒的一瞥之外,并未稍停,转眼便奔进密林之中。
高战废然长叹一声,喃喃道:“难道我又说错了么?”
追既无及,高战只得独自重往茅屋来。
但等他重回小溪边,茅屋窗口上人影已经没有了,屋中火光闪耀,照得草坪上也是一片红光。
高战想道:莫非孙老前辈已经开炉炼丹了?我得快些去才好!
他毫未思索,纵身跃过小溪,迳向茅屋奔去。
那知他才到门外,尚未出声,蓦地忽听一声冷笑,一个苍劲的嗓音发自身后,道:“小朋友,站住!”
高战“霍”地旋身,不知何时身后已立着一个儒衫老人,正用一双摄人的目光逼视着自己。
高战心知这人必是天煞星君口中的绝世高人了,连忙拱手道:“晚辈高战,是孙老前辈相召,来为他老人家守炉护关的。”
儒衫老人缓缓颔首,道:“我已经知道了,现在他丹炉业已启用,正在炼制之中,此地有我守护,你回去吧!”
高战见他言语虽然冷峻,但威而不厉,话意间却有几分和蔼,于是也恭敬地答道:“既是前辈吩咐,晚辈自当告退,但有一事,必须面陈孙老前辈,不知能否进屋一见呢?”
儒衫老人道:“他正全神冶炼丹药,你纵然进去,也无法跟他接谈,有什么话,便对我说也是一般。”
高战便将天煞星君合恨而去,誓言要破坏炼药的经过大略说了一遍,那儒衫老人听了仅只淡淡一笑,道:“好!我已经知道了,你尽可放心去吧!”
高战快快退过小溪,一面缓步离开,一面却心里暗想,这人不知究有多大本事,居然对天煞星君毫无丝毫戒惧之意,但这件事从我口里引起,我若是自顾走开,万一天煞星君盛怒之下突起发难,拦不住他,岂不坏了大事么?啊!我何不隐在附近,暗中替孙老前辈守望一夜,天明后,也有脸收受他的九转护心灵药。
主意打定,回头儿那儒衫老人已经不在,连忙一闪身,飘落到一株树后,屏息静静注视着茅屋前的草坪。空中斗转星移,时间缓缓流过,茅屋前始终一片沉寂,不但未见天煞星君出现,连那儒衫老人也再没有现身过,除了窗口映现着闪耀的熊熊火光,整座茅屋,就像是一座烧砖的砖窟。
高战耐心的躲在树后,渐渐等过了一个时辰,时间已到深夜,仍未见一些异状。
他不禁自己有些失笑起来,忖道:我真是杞人忧天了,天煞星君早已承认不是那儒衫老人的对手,不过一句场面话,我却当了真,白在这儿守候了一夜。
高战耸耸肩,准备回到山顶去看看金英,忽然,似闻“波”
地一声轻响。
这响音虽低,高战却猛地一惊而觉,纵目望去,顿时发现有一溜惨绿色的火光,已从茅屋顶上燃烧起来。
高战大吃一惊,慌忙纵身疾掠,两个起落,便飞过小溪,直扑茅屋,但就在他飞快抢到这一刹那间,整个茅屋屋顶,全都在一片熊熊烈火之中了。
山风劲烈,茅草又是最容易燃烧的东西,一霎问,早成了一片火海,照得草坪和溪水尽成了红色。
高战顾不得救火,双掌进发,劈开木门,一闪身便冲了进去,大声叫道:“孙老前辈,孙老前辈。”
叫了两声,不见有人回答,这时满室俱是烟尘,使人呼吸都有些窒息,高战突然记起左侧卧房中有一个残废老人,连忙腾身冲进屋内。
卧室屋顶已被烈火烧穿,土坑上且已坠落下几束带火的茅草,那断腿老人正惊惶地蜷伏在角落里,衣襟距离火焰,仅只数才而已。
高战奔上前去,挥掌扫去杭上火头,一探臀,将那残废老人抱了起来,扭头向外便冲。
刚刚跨出卧房,忽听“卡察”一声,一根竖梁从上断落下来,恰巧落在方才断腿老人倒卧之处。
高战暗称侥幸,匆匆奔出大门,火舌已经将要掩住门口,他四顾不见一百草仙师”孙不韦,心里大急,忙把那断腿老人放在小溪对岸安全之处,自己返身又来寻找“百草仙师”。
但,等他再度奔到门口,全屋早已被狂火吞没,业已无法闯进屋去了。
高战急忙又转到右侧窗外,见窗口虽然也是火势旺烈,却约莫可以看出房里尚未烧着。
一股莫名的义愤从他心底升起,当下他连自己的安全都未遑多想,深呼一口气,猛一顿足,身形凌空已起,向窗口扑去。
才近窗口,炽烈的火焰已经快要烧到脸上,火舌舔着皮肤,令人火辣辣的生痛,高战贯足内力,突然双掌发劲,吐气开声,全力一掌劈向窗槛。
窗槛应手而飞,窗口上的火焰也被他雄浑的内家真力迫得稍稍一敛,高战毫不怠慢,早在这千钧一发的刹那,拧腰一翻,穿进了窗口!
他急忙在屋中搜寻“百草仙师”孙不韦,但满室浓烟扑面,使他连眼睛也睁不开,他厉声叫道:“孙老前辈,孙老前辈猛可里一股浓烟冲进喉头,高战呛咳两声,不得已只好停止了呼喊,伸着双手,在烟雾中摸索着前进。
这时候,烈火连窗带墙全已燃烧起来,在他身边,都是熊熊火焰,事实上,他已经没有可以退出火场的路可走了。
但高战却一丝也没想及后退,他只是缓缓地用双手向四围摸索着……。
忽然,脚下绊着一件东西,灼热的甚是刺人!
高战伸手一摸,触手一阵刺痛,那东西竟是一只烧得滚热的丹炉。
他不但不觉痛楚,反倒心喜忖道:“丹炉已经找到,孙老前辈必在近处……。
浓烟弥蔓,早已目不能视,但高战蹲下身子,用两只手在附近细细摸索,果然不一会,被他摸到一片衣襟!
他狂喜着正要分辨是不是一个人的身体,陡然间,突觉有股极盛的气流,从上直压下来。
高战已是内外兼修的高手,本能的反应极端敏捷,那股热流向下一压,他已知道必是一根屋梁烧断掉落下来,仓促间一把抓住那片衣襟,就地向侧一滚,堪堪脱出断梁压落之处。
这时他才发觉手上抓住的,果然是一个人,不用说,必是“百草仙师”孙不韦了。
高战举手探探孙不韦鼻息,发觉他气息尚在,只是沉沉昏睡,不省人事。
高战将他抱着站起身来,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身在火窟,四边都找不到出路了……。
孙不韦的茅屋本不甚大,这火又起得古怪,前后不过盏茶之久,整座茅屋已烧得和一只灯笼一般。
高战冲进火中,原是冒着烈火硬撞进来,如今救得孙不韦,退路早断,四面全是大火。
那伸缩跳动的火舌,在他颈后面颊一阵阵划过,热力灼人,自是更不在话下,火丛中的空气也已迅速燃烧消失,高战深知他已到了生死关头,如不能立刻冲出火窟,那就只有被活活烧死在屋中。
他毫不迟疑脱下自己身上和孙不韦身上的外衣,分别将头一并包住,然后紧抱着孙不韦,认准进屋来的窗口附近,猛地推出一掌!
这一掌他自是尽了平生之力,掌力过处,烈火“呼”地一声四卷退开数尺,耳中又听见“蓬”然一声暴响,一堵被火燃烧着的墙壁,硬生生被掌力一震而塌!
高战身如电掣,抱着孙不韦,一式“寒鸦投林”,奋不顾身向掌力着处掠去!
说时迟,那时却快,就在火墙塌落的刹那间,高战带着孙不韦一齐冲出烈火的包围,双双滚倒地上!
衣服上都沾着火,发间肌肤,也被毁烧了好几处,所幸终于脱出火窟,高战弄熄了孙不韦身上火星,自己也拍灭了衣上的余火,精神一泄,反而颓废地坐倒地上,张着嘴,不住的喘气。
等到喘息稍定,孙不韦尚在昏迷中没有醒来,高战吃力的爬跪起来,缓缓在他胸前替他推拿!
蓦然间,一声娇叱,人影飞掠过来,沉声喝道:“姓高的,把孙老儿交给我!”
高战抬起头来,见竟是张丽彤,手里倒提着长剑,脸上现出焦急之色,不觉心中一动,忖道,啊!是了,原来这把火竟是你们师徒干的好事。
一股怒火使他不禁深感激动,他愤然从地上站身来,两眼凝注着张丽彤瞬也不瞬,仿佛要看透她的心似的。
张丽彤惰虚意怯,向后退了一步,举剑横胸,全神而待。
高战冷冷叱道:“火是你们放的吗?”
张丽彤被他迫人的目光逼得又退了一步,兀自强辩道:“是又怎样?”
高战神情一片木然,喝道:“亏你干出这种可鄙无耻的事,上有脸站在这儿,我不愿跟你女流之辈动手,等一会自去寻你师父算账。”
张丽彤柳眉一扬,道:“这事与你何干,要你来多管闲事么?”
高战叱道:“我看你也是善良之人,孙老前辈何事于犯了你竟敢强索丹药不成,便放火烧他的房屋,武林中有你们这种败类,连我也替你愧死,你快些走吧,别让我恼怒起来,连你一并废在这儿!”
他生平未曾辱骂过人,这番话,实在气极了才冲口而出,但面对一个少女,语气中仍然未失厚道。
张丽彤不禁粉脸一阵红,停了片刻,才道:“你只把他身边的九转丹给我一粒,我自然不再寻他了,谁叫他自持灵药妙用,不肯救我师哥哥呢!”
高战怒火已起,厉声道:“他人都快死了,那来药丸,你快回去警告你师父和文伦,假如孙老前辈一死,耽误了我英弟性命,今生今世,我也不会跟你们善罢甘休的。”
正说着,突然远处传来一声厉吼,张丽彤一听那吼声,脸上立时变色,不再开口,转身匆匆奔去。
高战自觉疲累不堪,重又坐下来,继续为“百草仙师”推宫活血,直过了许久,孙不韦气息已经趋于正常,高战却累了一头大汗。
他顾不得调息,又强自支撑着去照顾小溪对岸的断腿老人,将他也抱回草坪上,安放在孙不韦身边。
不多久,那儒衫老人也急急赶到,当他一见高战竟已将火窟中两人全都救出,心里好生感谢,慈祥地拍拍高战的肩头,赞道:“高兄弟,以你这般见义勇为。舍己及人的侠风义行,普天之下难寻第二人,唯可恨炼丹之事被宇文彤一把火扰乱,方才宇文彤吃我一掌打伤,狼狈遁去,想必不敢再来了。”
高战道:“晚辈在火声中见到孙老前辈时,他人已昏迷不醒,至今未见好转,不知是不是负了内伤?”
儒衫老人道:“不妨,想来是当他全神炼药之时,突惊失火,一时神焕气散,才致昏迷了过去,再过片刻,自会醒来的。”
高战见天色已将破晓,心里惦念金英伤势,不觉焦急起来,忙问:“孙老前辈既已身负内伤,不知还能不能炼制灵药,重新开炉……?”
儒衫老人黯然摇摇头,道:“’这却难说,须等孙兄回来,才知分晓。”
高战更焦急难安,忍不住喃喃道:“如果孙老前辈一时无法再行开炉制药,英弟等不到时间,岂不就糟了么?”
他忽然抱拳道:“老前辈请分神看顾孙老前辈一会,晚辈去一去就来。”
儒衫老人笑道:“你是去看视你那位负伤的朋友吗?何不把她一起接来此地,医治起来,也较方便!”
高战尴尬地笑笑,道:“老前辈有所不知,只因晚辈那位朋友是位姑娘,孙老前辈此地有些忌讳……。”
儒衫老人大笑道:“你只管放心接她来,有我云冰若在,姓孙的必不会将她撵出去的。”
高战听了一惊,道:“老前辈就是吴大叔的师叔祖,东岳书生云爷爷?”
儒衫老人笑道:“是啊!你认识吴凌风?唉!可惜那孩子志量太窄,竟出家当了和尚。”
高战虔敬地答道:“吴大叔看破红尘,在少林出家礼佛,辛叔叔和辛婶婶都劝过他,怎料他心坚似铁,终于没能挽回。”
云冰若叹道:“正是,凌风那孩子和你一般侠心义胆,又身负血海深仇,好容易学得一身武功,原该替国家做些事业才对,不想一个情子堪它不破,竟将少壮男儿之身,遁迹空门,实在是件可叹之事。”
高战猛又想起金英和自己,不觉心头一震,默默垂下了头,未再做声,便急急告辞离去。
他一面飞步向山顶奔跑,一面却不断细细体味方才“东岳书生”云冰若的一番话,那虽是简短的几句叹息之词,却在高战心中深深激起难尽的涟漪。
他也是运途坎坷,遭遇可怜的人,恰巧又和吴凌风一般,学得一身武功,却未对家对国,略建寸功,云冰若的话,无意正说中了他自己心里的弱点。
想着想着,已经穿过了密林,但当他循着山径急急而奔的时候,忽然发现前面人影幢幢,竟是“天煞星君”和张丽彤师徒三人,正在大石下低语。
高战慌忙问身躲进一丛乱草中,侧耳静听,只见天煞星君正恨恨说道:“我与云冰若那老贼势不两立,伦儿的伤,一时无法治愈,咱们暂且离开华山,过几日再来算这笔账。”
张丽彤却道:“师父,我听那高战说,孙老儿身边已经没有存药,今夜正要开炉重炼,不想反被我们一把火搅乱,不知这话是不是真的?”
天煞星君还未开口,文伦早抢着叱道:“偏你会相信那高战的话,他不这么说,怎骗得咱们离开?要是孙老儿果真没有了药,他自己还在华山守候什么?”
天蓝星君点头道:“这话倒是有理,可恨为师与云老儿对掌之际吃了些小亏,现在无法再下手夺取灵药,这件事,咱们替他记下就是。”
说着,向张丽彤扬扬手,道:“彤儿,你带着伦儿,咱们走吧!”
文伦突然道:“师父,咱们别从这条路下山,那云老贼一定还在林子那边,咱们一去,岂不又吃他的亏。”
天煞星君切齿恨道:“也好,君子报仇三年不晚,彤儿,咱们翻过山顶,从那边下山去。”于是,三人重又折回,向山顶行去。
高战在草后看见,暗中叫苦不迭,因为金英这时正躺在山顶草蓬中,他们这一改变主意,要翻过山顶,岂不正好从金英藏身处经过,要是被他们发现了金英,这事就更坏了。
但他虽然心急,却无法抢先越过天煞星君师徒,赶去保护着金英,空自着急,竟无计可施……。
天煞星君师徒瞬即转过大石,果然不多片刻,”就听张丽彤的声音轻呼道:“呀!师父,你看这儿怎会有个草蓬子呢?咦!里面还有人呢……。
高战情性已乱,蓦地腾身纵起,飞一般抢过大石,疯狂地扑了上去……。
当他跃过大石,放眼看时,只见那座草蓬已被掀翻地上,天煞星君正俯身向金英抓去。
高战一急,不禁厉声大喝:“宇文彤,你敢动她一动,我立刻叫你血溅五步!”
天煞星君蓦吃一惊,身子疾旋,错掌当胸,冷冷地答道:“好呀!高战,原来是你的妞儿,老夫越发不能放过她!”
他深知高战功力不在自己之下,一面蓄势面对着高战,一面却向张丽彤叱道:“彤儿,把那丫头抓起来。”
张丽形果然应着向金英跃去,高战情急之下,奋不顾身,“嗖’地拔出铁戟,一晃肩,便抢奔过来。天煞星君叱道:“高战,你再敢走近一步;老夫立刻杀了这丫头。”
高战只好停步,但他明知自己如果妄动一下,也许那向来心狠手辣的天煞星君当真会伤了金英。
张丽彤将文伦挟在左肋,腾出右手,俯身去抓金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