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察”!“卡察”,车轮辗过薄冰,发出清脆的声音,顺着寒风从老远传来。
呼炉炉!马匹嘶叫着,从口中呼出白茫茫的热气,那声音有一种单调和凄凉的味道。
车子渐渐近了,穿过梅林,走向幽静的小道。梅枝上积着的冰雪,受车行震动,不时因负重不住折断下坠。雪是不会下来了,可是天气却冷得出奇。
寒梅怒放,空气中散扬着清淡的冷香,一眼望去,白色的梅花连绵无涯,苍劲的枝干,高贵美丽的花朵,迎着凛冽的北风挺立着,显得它是多么坚贞,多么卓然不群。
车上坐着一男一女,男的英气勃勃,英俊潇洒,女的眉目如画,娇美无俦,正在指指点点,欢然谈笑,两人都是一袭薄衣,坐在车头,并不见丝毫冷意。
原来这两人正是当今天下第一大侠辛捷张菁夫妇,当年辛捷不远千里寻访意中人张菁,在大战婆罢六奇后,巧以相逢,两人自是欣喜无比,结伴而返。
辛捷虽则爱极张菁,可是对于和自己有不平常关系的金梅龄姑娘,却也始终不能忘怀,他婉转告诉张菁其中经过,张菁天真善良,并不在意,反而鼓励辛捷想法去寻找,于是辛捷请丐帮护法金老大发动丐帮势力,在全国各地寻访。
那金梅龄自从明白自己误杀亲生父亲后,忏悔之余,削发为尼,她偶而碰到金老大派出寻访她的丐帮弟子,得知辛捷对她情深义重,并未丝一毫忘记,当时心中真是百感交集,不知如何是好,想到和捷哥哥在一起时的欢乐情景,几乎忍不住要赶去和他相会,然而转念想到自己一身罪孽,是个不祥的人,岂可再连累心爱的捷哥!是以忍着千般痛苦和凄凉,在丐帮弟子面前,并未露身份。
她送走丐帮弟子后,但觉胸中一片空虚,忽而辛捷俊秀多情的脸浮在她眼前,责备的忍心,又忽而辛捷的柔情密意陡然回到心头。她这样不休不眠痴痴坐在佛前,整整两天未进滴水,总算从千头万绪的思潮中,整理出她今后应走的路子,她轻轻地站起来,佛前的香早熄了,蜡烛也灭了,只剩下灰烬和滴下的烛泪,于是她虔诚地插上了另外一把香,默默地决定了一切。
她想:“我就像残余下来的灰烬,人生对于我,我对于人生都不再有意义了,可是我却不能就此死去,这样就不能偿清我的罪,让痛若和世上最残忍的酷刑来折磨我吧,只要——只要来生我能永远陪伴着捷哥哥。”
她原是个刁钻顽皮的小姑娘,一向但求己之所喜,对于恩怨报应,鬼神之说,从来视为无稽,比时竟将全部希望寄托于渺茫的来生,用情之苦,真可谓生死不渝了。
“我是一个不幸的人,那么一切的不幸都由我来担负吧,这一生除了和捷哥哥在一起的时间外,我何尝享受过半丝温情,可是到头来仍然不免永远分离不能相见。天上的牛郎和织女一年虽然只可相会一次,但那是千秋万世代代都不变的,比起人们短短几十年又幸福多了。”她想着,心中对于神仙虚无之说,更是向往已极。
“这一生,我是痛苦定了,也许前生我是个无恶不作的大坏人,如果我能在这生把罪洗清,那么来生也许便可和捷哥哥长厢厮守,但,捷哥呢,他可不能也为我而痛苦一辈子呀!”她想到此,口中不由自主喃喃道:“我要使捷哥快快活活过一辈子,我一定要的。”
于是她就重入江湖,扬言金梅龄已死,好让辛捷一心一意去爱方少碧——她只知道辛捷是甚爱方姑娘的。
她年纪青青,却能牺牲一己之至爱,成全他人之乐,在她只以为是减轻自己的罪孽,其实错非天具慧根,有大勇大智之人,又焉能如此?
辛捷果然相信金姑娘已死,这才和张菁结成夫妇,金梅龄心中只希望辛捷和方少碧和好如初,她哪又想得到方少碧竟会投入她最痛恨的人天魔金欹怀中,正以万般柔情,度化他那天生的凶性哩!
无极岛主无恨生,对于辛捷原来并无恶意,只因误会辛捷是七妙神君梅山民,怪他玩弄缪九娘的感情,是以数次欲制他于死。此时既然真象大白,又见女儿对辛捷一往情深,便也不再反对。
辛捷张菁婚后,依着辛捷建议,陪伴那年老无依的梅叔叔,就在沙龙坪定居下来,事实上他夫妇一年倒有七,八月到外行侠。梅山民见一手教出来的高弟,不但能将自己生平几样绝艺,一概承袭,更能青胜于蓝,自是老怀甚畅,终日悠游林泉。
次年,生下了辛平,辛捷初为人父,高兴得手舞足蹈,他细心体贴的守在家中,陪着爱妻,不是逗着辛平自得其乐,就是抱着儿子,携了张菁的手,三人一同去登高赏月,薄泉听瀑,临渊投石,梅林对弈,过着神仙一般清悠的日子。
这样过了几年,辛捷足未踏出沙龙坪半步,江湖土盛传梅香神剑辛大侠神秘归隐,到了辛平五岁那年,辛捷夫妇雄心再起,便请梅叔叔传授辛平武功,夫妇俩重入湖海,行侠全国。
七妙神君梅山民,功力虽然尽失,可是武学之过却是愈老愈精,辛平这孩子,父母都是天地间灵气独宗的俊秀,他又岂会愚笨,是以名师高徒,相得益彰,辛平小小年纪,已然功力不凡。
有一年,辛捷夫妇在川边大雪山上,无意之间遇着一匹千年难逢的龙驹,花了不少心力,将那龙驹收服,张菁伶爱辛平,就将龙驹送给他骑。辛平常骑着这千里龙驹在沙龙坪附近几县跑来跑去玩耍解闷,他原长得很俊,又加上座下名驹神俊,人人都不由得喝声采道:“不知是何方仙童,长得如此俊秀。”
是以不到多久,便闯下“金童”的万儿,只要他黑色龙驹一到,附近的小孩就跟在马后,高声欢呼,拥护而行。
北风在呼啸,雪是不会下了,忽然一股刺骨的寒风迎面吹到,辛捷连忙从车上取了一顶大皮帽,替张菁戴上,只露出面门,辛捷柔声道:“你是不是穿得太少了?今年比往年要冷得多哩!”
张菁对夫婿的体贴感到十分安慰,她轻轻一笑道:“我可不是那么弱不禁风的女孩子,大哥,就要到家啦,平儿玉儿一定等得不耐烦了。”
辛捷笑道:“谁敢说你弱不禁风啊,东海三仙无恨生之女,梅香神剑辛大侠之妻,是当今武林第一位女侠。”
张菁嗔道:“大哥,你老是这样傲气凌人,我不喜欢,要知——要知!”
辛捷接口道:“要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对么?”
张菁道:“你知道便好。”
辛捷装得很诚恳地道:“菁儿,我一切都听你的,以后别人欺侮我打我,我也不还手就是,免得被你说傲气凌人了。”
张菁见他虽然是故作正经,但是想到他从来没有不听自己的话,心中不禁很是得意。
张菁忽道:“大哥,打箭炉那三个恶喇嘛,在新正十五摆下死约会,进你去一决雌雄,听说这三个坏胚一身毒器,险诈百出,我看咱们还是多邀几个高手一块去,免得人少势弱中了暗算。”
辛捷冷嗤一声,不屑地道:“这三个该死的喇嘛,恶行昭彰,我老早就想下手除掉他们,这次他们自动送上门来,那是再好没有,菁儿,这三个臭和尚恶名虽大,你看总不会强过当年婆罢六奇吧!”
张菁虽不满辛捷狂态,可是想到他功力深湛,从来没有通过真正对手,也就住口不说了。
要知辛捷一身承袭着旷世奇人,七妙神君、平凡上人、小戢岛主三人的绝艺,是以虽则年岁三旬左右,可是武学却是博大精微,己人内外兼修之境,他这十几年,功夫愈来愈高,为人反而愈见谦冲,常言道“富润屋,学润身。”他年纪轻轻,可是一举一动已自有一派宗主的雍容风度。只有在爱妻和至友吴凌风面前,仍然免不了露出昔日飞扬跳脱的性子,此所谓江山易改,秉性难移,天生使然,真性流露,也不足以深责了。
张菁忽道:“大哥,这两天我心里真是慌得很,我只要一想到吴大哥那阴暗的眼神,真忍不住想……想哭。”
辛捷默然点头,低声道:“吴大哥这生真是命途多乖,我每次到泰山去看他,总想在他脸上找到些许昔年欢乐的影子,可是从来没有如愿以偿过。”
张菁道:“大哥,我们总得想想办法,阻止他去当和尚啊!”
辛捷道:“我也是这么想,其实一个人心灰意冷,就是出家作和尚,也未必就能忘掉伤心事,不过是自我欺骗而已。菁儿,待年过完,打箭炉的事办妥,咱们一起去见吴大哥,责以大义,你看可好?”
张菁点点头,心中又想起与吴凌风同行去寻辛捷的往事,吴凌风对她百般呵护,处处替她安排一切。
“我没有哥哥和弟弟、可是即使有,也不会地吴大哥对我这小妹妹更好的了,我一定要使他振作起来,他比大哥只大两岁,这年纪,正是生命的春天啊!怎能就此颓唐下去呢?”
默默地,她下定了决心。
辛捷道:“吴大哥真是多情,阿兰死了已经十多年,然而他何曾有一天不想她,唉!十多年了,他丝毫未改变对兰始娘的真情,看来光阴并不能冲淡世间真正的痛苦。”
张菁忽然激动地道:“那也不能怪吴大哥阿,他心里只有兰姑娘一个人,就是千年万年以后,还是不变的,除非……除非有一天,当失去知觉的日子到来了,那才能无可奈何地忘掉一切。”
辛捷一看张菁,只见她眼中泪光闪莹,脸上稚气全消,神色坚定,似乎在说:“有一天,当我们俩人永久分离的时候、难道不也会这样吗?难道还会忘掉对方吗?”
辛捷大为感动,他伸出手轻握住张菁的小手,柔声道:“菁儿,你别瞎想,喂,你笑一笑,待会别让平儿看到妈妈流泪,还道爹爹欺侮妈妈哩!”
张菁忍不住笑了起来,两人手握着,如海般的深情从手上传到各人的心中,不禁相对一视。
辛捷想:“吴大哥巧食百年血果,他内功又高,原该是青春常驻,容颜不改的,可是现在瞧起来真是苍老极了,在他脸上,再也不会有春天的颜色了。”
当人们想到别人的不幸,就会联想到自己的幸福,辛捷此时的心情就是如此,在他胸中洋溢着欢乐的情怀,因为——心爱的人就在附近,而且永远不会离开,除非失去知觉的时候到临。
“花开的时候,艳阳淡淡的洒在泰山的幽谷里,春风吹绿了山顶巅,可是吴大哥的心仍然有如封在寒冰中”辛捷想:“花落的时候,果子结的时候,漫山遍野都是鲜红惹人喜爱的枣子,象征着万物生生不息,欣欣向荣,但大哥此时的心情是怎样呢?除了阿兰能够复活,天下再也没有什么力道能改变他了。”
辛捷想着想着,心里的欢乐慢慢消失了,代替的是胸中弥漫着感激上苍之情,因为——因为——
上苍对他是那么眷顾,从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变成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大侠。而且得到了人间的至情,友情、爱情和师长的垂护之情。
“老天是多么爱怜我啊。”辛捷轻轻的叹了口气,声音中充满了满足和欢欣,张菁也发觉他睁大眼睛,好奇的望着辛捷。
在幸福中,人们很容易想到遥远的过去,于是,辛捷又回忆起与张菁初会的时候,他稍稍的瞟了张菁一眼,只见她仰着头,大皮帽把她耳朵都罩住了,只有皓白胜雪的脸孔露在外面,那天真的模样儿和十多年前并没一点改变,只是出落得珠圆玉润,更加丰满了。
要知辛捷年少之时,对于用情并不专注,他处处留情,惹得人家姑娘相思而引以为得,后来因为和正直的吴凌风结为兄弟,受凌风感染,方觉悟对于情感的浪费,是一件害人害己的事,甚至于可说是可耻,这才幡然改过。他对金梅龄起初并没有感情,后来分别了,才发觉自己也很喜欢她,是以金梅龄之死,(他以为金姑娘已死)他一直耿耿于怀,因此不敢再乱用情感,专心一致地的爱着张菁,十多年来,夫妻间感情愈来愈好。
辛捷轻轻抚着爱妻的手,嘴角挂着微笑,心中充满柔情密意,忽然天色一亮,原来车子已走出梅林。
“爹爹!妈妈!”“伯伯!”金童辛平和林玉从屋里飞奔出来,人还未到,便双双高喊起来。
张菁连忙把手一收,飘然下车,姿态美妙轻盈,走上前去,一手抱住一个。
辛平喘着气道:“我和林姐姐从窗口老远就看到了,咦,妈你戴的是什么帽子,真像一头豹子。”
林玉道:“我们刚才还在担心辛伯伯和你不回来过年,谁知道才说完就听到马车声,我们一块跑出迎接。”
张菁笑道:“看你们急成这个样子,梅公公在家吗?”
辛平道:“他又到桥头去沽酒了。”
辛捷问林玉道:“你姐姐呢?”
辛平抢着答道:“她成天闷在屋里,不喜欢和我们一起玩,妈妈,今年过年买什么好玩的事物给我吗?”
辛捷白了他一眼,正色道:“你先别急,上次离家时传你的查拳四十九手,你都学会了?”
辛平向大家扮了个鬼脸,吐吐舌头,也不言语就一招一式把四十九手查拳演了出来,辛捷见他招招正确,精微之处全部能够领略,心中一乐,忍不住面露笑容,他一何并无为父尊严,明知此时一笑,等于娇纵爱子,日后在爱子面前更是无法摆架子,可是毕竟忍俊不禁。
辛平越打越得意,使完查拳四十九招竟然意犹未尽,跑过去折下一根梅枝,叫道:“爹爹,平儿还多学了一套剑法,是梅公公教的。”
张菁道:“好啦,好啦,有本事也不必这样急着显呀,快进屋去。”
辛平对于他母亲似乎更是不怕,他一抖小手,一攻一守,精神百倍的以枝为剑,展开新学得的梅山民生平绝技“虬枝剑式”。
这套剑式从“寒梅吐蕊”,“冷梅拂面”,“梅花三弄”,一直到最后一招“踏雪寻梅”。共是一十八式,其中式式都是精奥绝伦,花去七妙神君这盖世鬼才的毕生心血,辛平因年岁所限,内功不足,施起来虽则不能发挥至最高效力,可是他站在一棵老梅下,但见手中枯枝上下飞腾,对这十八式都能正确使出。
此时正是梅花盛开之时,金童辛平在梅下使剑,只见点点白梅下落,别有一番气势,仿佛助长这虬枝剑法的威力,辛捷看得兴起,长啸一声道:“平儿小心了。”说罢平推一掌,向辛平当胸按来,辛平知道父亲要指点自己,他虽顽皮,可是对于武功却是自幼即爱,当下反手一剑,一招“梅花三弄”,向辛捷左右两肋点去。
辛捷双肩同时左右闪动,避过枯枝,掌式仍然不变前推,辛平闪避不及,手上之剑又不能收回,只有奋起左掌,也向辛捷右掌崩去,两掌一触,辛挺骤然真力一收,辛平重心前倾,几乎跌倒,总算他自幼练功,下盘十分稳固,滴溜溜打了几个圈,双手向空击了几下,才算稳住身形。
辛平满面羞红,连声嚷道:“这剑法不管用,我不学啦。”
辛挺呵呵笑过:“小猴儿,这剑式是梅公公生平绝艺,怎说不管用,你小小年纪、能练到如此,也算是很不错啦,你知道为什么我一出手,便破去你剑法?”
金童辛平不服气道:“爹爹你力气大,我剑法自然使不出了……”
辛捷大喜,走上前去摸着辛平的头道:“真是我的乖儿子,你说得一点不错,只要功力深厚,任何一门功力都厉害,高手交手,一切招式对方都了然于胸,是以每每打到最后总是真力相拼,所以你在内力方面须要多多努力。”
辛平欣然受教,口中却道:“爹爹,我知道啦,不知要什么时候,我才能练得和高战大哥一般强。”
辛捷笑道:“只要你肯照着梅公公和我教的法子去下功夫,等到你年纪长到你高大哥一样大,功力也就差不多了,你想想看,我辛捷的好儿子能输给别人么?”
张菁见辛挺和儿子厮混,全然没有尊严,真是好笑,想到辛平这小鬼对父母有如兄弟姊妹一般,并无畏惧之心,虽说是自己从小纵容,可是他父亲也并未真正严加管教过,当下装作生气,一皱秀眉对辛捷道:“平儿愈来愈没规矩了,都是你宠坏的,日后他如不听话,你可不能怪我管教不严了。”
辛捷耸耸肩,林玉忍不住笑了出来。
辛平牵住张菁的手道:“妈妈,平儿一向是个很听话,很听话的小孩,从来不淘气。”
林玉挣脱辛伯母牵着她的手,学着辛平的口气道:“是啊,平儿是个很乖很乖的小孩,只是,只是专门和妈妈作对。”
辛捷张菁听她说得有趣,都笑了起来,笑声中,四人一齐走进屋子,室内炉火熊熊,令人有一种懒散的感觉,辛捷张菁夫妇看着这双小儿女,不停的把松枝向火中加去,没有一刻儿安静,不由莞颜而笑。
正在此时,林汶走了时来,她低声叫道:“辛伯伯,辛伯母!”
张菁见她几月不见,脸上大见清减,悄声道:“汶儿,你又瘦了,你别一天到晚想心事,你有什么难解的问题都告诉我,伯母一定替你设法。”
林汶脸上一红,心内却十分感激,低声说道:“伯母,我心里没有想什么。”
张菁笑道:“伯母像你这样的年纪,成天只懂得淘气,就是天上的星星,我也想去招惹一下,心中哪里存着一丝忧愁,汶儿,年青的时候是应该快活些,你不信去问你辛伯伯去。”
林汶点头道:“伯母说得是。”
林玉却插口道:“辛伯伯,伯母当真……当真这么顽皮么。”
林汶化叱:“小妹,别不知规矩乱说。”
辛捷笑对林氏姊妹道:“你伯母教你们顽皮淘气,你们千万别学,如果和她当年那样……那样任性,将来只怕……只怕,哈哈!”
他原想说“只怕难找到婆家。”可是偷眼望见张菁神色不善,连忙干笑混过。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消万古愁。”一个苍老的声音吟着唐诗,渐渐走近,辛捷连忙走出,展开轻功,迎上前去,口中喊道:“梅叔叔,我们回来了。”
梅山民迈着大步,手中捧了个酒葫芦,他见到辛捷,点首连道:“好,好,平儿这下可放心了。”
辛捷道:“梅叔叔,你把虬枝剑式传给平儿了!”
梅山民微笑不答,仰起头又喝下一口酒,口中反复高唱着:“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消万古愁,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消万古愁。”一步步走向屋去,辛捷跟在后面,也一同进去。
晚饭后,老少三代围在火边欢谈着,辛捷看着这一家人相聚在一块,此刻真是一年中最快乐的时候,他心中有一种安适的感觉,因为他已回到家了。家,这千万他乡游子所向往的地方,毕竟有它值得令人怀念之处。
新正初三一过,辛捷夫妇启程赶赴打箭炉。
又下雪了,辛平和林氏姊妹围在门口,依依不舍,大有人去楼空之感。
辛平高声喊道:“爹爹,妈妈,快回来呀!”
张菁笑笑,心中也有不舍,便说道:“平儿你好好学武艺,将来也可以代你父亲去做些锄强扶弱的事、免待你父亲一年到头马不停蹄的跑来跑去。”
辛平点点头,上前点燃一个冲天炮,嗤嗤一声,直冲上天,硝烟弥漫中,辛捷张菁双骑如飞而去。
打箭炉,西去禅院。
大厅前广场上灯火辉煌,高高矮矮坐了六七个人,请僧有俗。
其中有一个衣着黄色袈裟的僧人,头如巴斗,双目炯炯有光,正是禅院主持大和尚嘉西穆,他转身向后座一位道家打扮少年道:“清虚道长,月已当中,那姓辛的小子怎还不来?莫非是畏缩不敢赴约么?”
旁边一个俗家打扮中年瘦汉插口笑道:“这小子如果不来,多半是知道道长在此,又害怕三位大师追魂飞蝶的绝招。”
这瘦汉是青藏一带大盗,唤作大力神李天来,人虽长得枯瘦,可是天赋异禀,神力惊人,有一次他一手抓住一只巨犀独角,抵住不让犀牛前冲,最后两犀牛力尽屈服。自此而后,李天来威名大震。有一年,他在川边作案,不该劫财后又想劫色,被辛捷撞上,两人言语失和,动起手来。
当时辛捷本可取他性命,可是怜他一身神力,功夫不错,平日为恶尚少,是以剑式微微偏去,削去他一只左耳。
李天来引以为终生奇耻大辱,逃回老家苦练大力鬼王抓,五年之后,大有成就,恰好辛捷与西禅寺三主持喇嘛结梁,三个喇嘛深知辛捷各扬四海,岂是易于之辈,是似遍请西南西北成名人物,准备将辛捷毁在打箭炉,那李天来正愁自己一人去找辛捷报仇,未免人单势弱,如此良机岂可错失,于是欣然应邀。
那道装少年脸色始终十分凛重,他是西昆仑金光观清虚真人,那西昆仑武功另成一派,与中原武学反道而行,可是历年来能人迭出,隐约间已是青藏高原武林盟主,所以清虚其人年纪虽青,西去禅寺主持喇嘛仍然礼敬非常。
道装少年道:“先师太乙真人当年肩上中了辛大侠一剑,苦思破解之法,闭关三年仍然不得要领,是以郁郁不欢,临终之时忽然澈悟,原来辛大侠所施的剑法是失传已达十年的少林绝艺大衍十式”。
西去禅院首座主持大喇嘛嘉西穆讨好笑道:“管他什么大衍十式,洒家想来总不曾强过贵派降魔杖法。不瞒道长,当年洒家在尊师手下走不到十招,就败在尊师降魔杖下,如非尊师手下留枯,酒家这板巴斗大头早就被打破了。”
那瘦汉也凑趣道:“待会姓辛的小子来了,要他尝尝道长西昆仑绝艺,莫说我们西方无能人。大衍剑法又怎样?我李天来从来没听过,任是再凶,我想也有法子破去。”
“未必见得。”声音从高处传来,中气十分充足,震得广场上大钟嗡嗡作响,众人抬头一看,只见上在厅门口两个高逾四五丈大弥勒佛像顶上,同时出现一条黑影。
两条黑影忽然长啸一声,一齐向下跳去。待到立地丈余,各自在空中打了一个圈子稳住下坠之势,双双飘然落地。
青虚道人心想:“那辛大侠名满天下倒也罢了,想不到这女子功夫也如此高强,多半就是辛夫人,适才那招‘苍鹰搏雉’,能够凌空打了个圈子,武林中已不多见,而且落地‘平沙落雁’身法,运用这轻盈美妙,端的已入化境。”
辛捷张菁并肩走上前,辛捷向众人一拱手,对三喇嘛冷冷道:“这三位定是名震西域的西去禅院主持了。”
首座主持嘉西穆合什道:“正是贫僧师兄弟,辛施主不远千里赴约会,真是信人,贫贫敬慕无已。”
说着一指身旁少年道士和瘦汉道:“这位是西昆仑金光观主清虚道长,这位是大力神李天来李施主,李施主原是辛大侠旧认,自拜辛大侠之赐,日夜不敢稍忘,今日辛会,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了。”
这嘉西穆原是西藏黄教僧人,天资甚是聪明,不但说得一口流利汉语,而且险诈无比,他藉着介绍,先挑起李天来刺耳之恨,想使大力神与辛挺先行火并,自己坐收渔人之利。
辛捷听他说西昆仑金光观主,不由脸色微变,张菁也是一惊,向少年道士问道:“贵派掌门太乙真人可好?外子与妾身一直想赴西昆仑山讨罪,并解释昔年之误会。”
清虚追人是个至性少年,闻言眼泪几乎奋眶而出,凄然道:“先师于年前仙去,晚辈已然绩承先师道统,昔年先师中辛大侠一剑,始终耿耿于怀,临终之时犹念不忘,想出施主所施的是‘大衍十式’少林剑法,晚辈功力微弱,明知此剑式是千年来佛门至高降魔大道,但不自量力,愿以本门武学向施主讨教,以尽弟子之责。”
辛挺惨然道:“是非之间,原很难分,昔年一时收手不住,刺伤了太乙真人,想不到竟使真人郁郁以终,此事归结起来,错在我当时年轻性急,清虚道兄,你为师雪耻,用心甚苦,就请动手罢。”
张菁急道:“且慢,令师风格高昂,得道已久,在生之时,必然不喜道长与这些低三下四的坏胚交往吧!”
那首座喇嘛城府甚深,闻言淡淡一笑,可是他两个师弟和大力神却按捺不住,咆哮如雷,那两个喇嘛汉话本来不太纯熟,此时急怒已极,藏语脱口而出,叽哩咕噜说一通。
清虚道人淡然道:“辛夫人教训得是,贫道与这几位朋友原无交情,辛大侠只管出手,贫道之事且不忙在此刻解决。”
他这句话意思就是表明自己决不站在恶迹甚著的喇嘛一边。
张菁知金光观主武功非同小可,她怕辛捷让清虚道人,弄得不好就要吃亏,那是再战正主儿,可就有些麻烦,是以出言套住清虚道人。她见清虚道人果然中计,不由暗喜道:“这道士是直性子,名家弟子,气度端的不凡。”
那首座喇嘛心内大怒,但面上不动声色,暗道:“好哇,老子辛辛苦苦请你来,你竞假撇清撒手不管,待会连你这臭道士也一齐杀了。看看洒家手段。”
辛挺朗声道:“三位大师约在下到此,不知有何见教。”
嘉西穆正要开口,他师弟西去禅寺第二位主持达和尔操着硬的汉语,结结巴巴道:“你!你杀我徒儿……我……我要杀……你。”
辛捷长笑一声道:“大师快人快话,这是死约会,不见不散,就请划下道来。”
嘉西穆干笑道:“好说,好说,你辛大侠剑法通神,内力精湛,贫僧师兄弟三人只有甘拜下风,不过,不过咱们也有样小小的玩意,倒要请辛大侠品评品评。”
辛捷冷冷道:“久闻西方恶金刚师兄弟三人追魂飞蝶阵天下无双,今日有幸见识,真是生快事,大师请吧。”
原来这三个喇嘛人称“黄教三魔”,大师兄嘉西穆外号“恶金刚”,二师兄达尔和外号“莽金刚”,小弟甸多立外号“勇金刚”,三人早年投身黄教,因为屡破色戒,被黄教掌教赶出西藏。
三人仗着一身武艺,霸占了西去禅寺,胡天胡地的变本加厉,附近也不知有多少良家妇女遭了殃。辛捷在无意中诛杀了个采花贼,此人正是达尔和徒弟,是以黄教三魔替弟子报仇,摆下死约会找辛捷架梁。
恶金刚拍拍手,招来三个小喇嘛道:“你去传令全寺僧人不准站在附近,免得误伤。”说着向大力神看了一眼,大力神知他不愿被人看见独门暗器发射手法,便道:“大师父只管施展,这阵法厉害,在下在厅上恭听好音。”
恶金刚笑道:“好说,好说。”转身向辛捷道:“三位留神,留神。贫僧就要得罪了。”
清虚道人年青气盛,冷哼一声暗道:“这和尚连我也恨上了,难道我西昆仑弟子当真怕你不成。”
辛捷一伸手宝剑出鞘,心中连转了几个念头,沉吟不决,张菁忽然叫道:“大哥,点苍两仪剑法,咱们一起来施,定能破去和尚们的飞蝶阵。”
辛捷大喜,脱门赞道:“菁儿,你真聪明。”
张菁嫣然一笑,反身一拔长剑到手,清虚道人跑到寺内大厅,取出独门兵器降魔杖。
莽金刚达尔和见辛捷夫妇有笑有说,全然投有把他们放在眼中,不由大怒,戴上鹿皮手套,伸手从皮袋中抓了一把铁蝶,就欲放发。
恶金刚嘉西穆沉声道:“师弟莫急,排好阵式再动手不迟。”
说着恶金刚就走前一步,当中站定,他两个师弟一左一右,侧身而站,三人排成品字形。
辛捷起先一直在想破解飞蝶阵之妙法,他想用上乘内功迫起剑气,固然可以破去,但此举大耗真力,这三个喇嘛恨极咱己,非制自己于死地不可,如果耗费真力太多,三个喇嘛再施毒计就不易抵挡,他正在左思右想,忽然被张菁一言提醒,心想点苍两仪剑法正是一切暗器之克星,不由大喜。
辛捷低声对清虚道人道:“这追魂飞蝶奇毒无比,道兄千万小心,而且来势有如漫天飞蝗,无孔不入,道兄请守住前方,敝夫妇从中策应。”
清虚道人见他说得诚恳,连忙点头称谢。正在此时,嘉西穆高喊声“打”,三枚铁碟从三个方位袭来。
辛捷夫妇双双平挽一个剑法,方向一左一右,配合得天衣无缝,两枚飞碟被剑锋削成两半。
那清虚道人挥动长杵。一溜乌光闪起,袭向他那枚铁碟被他反击而回。
原来他这降魔杖是西方太乙真金炼就,内中掺有南荒特产风魔软铜,遇刚而韧,遇柔而刚,追魂飞蝶是精钢打成,四周薄如利刃个,碰到这根刚柔并激的宝杖,竟被韧力弹开,锋刃完好无损。
西去掸院三喇嘛一言不发,连连发出飞蝶,清虚道人施展荡魔七十二路杖法,舞得一片乌光,点水不透,辛捷夫妇前进后退,两支长剑布成剑幕,两人脸露笑容,姿态洒脱已极。
恶金刚师兄弟三人,眼见追魂铁蝶己用去将近一半,敌人丝毫末伤,心内颇感焦急,恶金钢嘉西穆用藏语说了几句,他两个师弟立刻慢下来,不再抢发飞蝶。
清虚道人大感惊奇,忽然嘉西穆一扬右手,一只飞蝶向清虚道人左边飞去,清虚道人心笑恶秃骗沉不住气,乱打起来,准头也没有了,忽闻辛捷大喝一声道:“道兄小心。”
清虚道人一惊,降魔杖一招“横扫心魔”护住前胸,只见那杖飞蝶突然改变方向,走成弧形路线,正向肋下飞来,砰然一声,被杖身打偏落地。
黄教三魔见清虚道人手忙脚乱,哈哈长笑,飞蝶连连脱手,或走直线,或走弧形,辛捷夫妇仗着两仪剑法自是应付裕如,清虚道人可就连番遇险,形势垂危。
辛捷喝道:“菁儿快使‘南极北陲’,走巽位,护住道兄。”
张菁长剑快如流星向南北两方点了两下,在空中划了半个圈子,但听见叮叮当法一阵响,击落无数飞蝶,张菁不敢怠慢,纵到清虚道人前面,一招“东木西金”,这正是两仪剑法的精华,她才使了一半,辛捷的长剑递了上来,接看使完下半招,只见暗器纷纷堕地,两人相对一笑,心意相同,剑法使得更凌厉了。
清虚道长站在中间,以荡魔杖护住辛捷夫妇两侧,此时辛捷夫妇挡在前面,破去大部飞蝶,他如释重负,专心一意的施开师门绝技抗敌了。
三个喇嘛见暗器将尽,辛捷等人半点不惧,不由相顾哑然,要知这弧形飞蝶阵,是当年清海一个大魔头秘传绝技,端的霸道已极,黄教三魔被掌教赶出西藏,投身青海那个大魔头门下,觉得此项绝技,出师门以来,生平只用过一次,就是廿年前大战“西川五义”等侠义道。只杀得侠义道落花流水,一个不剩,自此西去掸院黄教三魔威名大震,“追魂飞蝶阵”更是使人谈虎色变。
首位喇嘛喜西穆蓦然一长身形,大喝一声,率领师弟便往厅内跑去,辛挺一怔,随即仗剑展开“暗香掠影”上乘轻功,跟上前去,口中喊道:“大师且慢,来而不往非礼也。看我辛某人的。”
他一弯身拣起一个石子,掌心运劲一吐,击向嘉西穆后心,嘉西闻身后破空之声甚疾,身形凌空,无处可闪,连忙一坠穿起之身形,反转身来,劈空一掌,只见那颗小石子突然裂开为数块,拍、拍、拍分别打在三人身上,三废但觉后心穴道一麻,几乎站身不住。
此时辛捷张菁清虚道人都已进了大厅,黄教三魔一停之下,又都飞身向内纵去,辛捷等三人也跟踪上前,辛捷目观四方,谨防暗算,是以一时之间也不敢追得大近。
张菁边跑边说道:“大哥,你功夫真俊,爹爹的‘飞花伤人’手法,你也学到啦。”
原来辛捷掷石子的手法正是无极岛主独门工夫,那石子不但去势疾如强弩,而且最难的就是能在敌人身旁二、三尺炸开,分袭重要穴道。这手法必须透过内力外力,适当运用,那无恨生名列世外三仙倒也罢了,辛捷年方壮年,能够练成如此地步,真可谓天纵之才了。
清虚道人不由甚是佩服,试恳道:“辛大侠功力盖世,晚辈连睹大侠绝技,真是不虚此行。”
原来适才三人同仇敌忾,清虚道人对辛捷大为拜服,此时替师门扬眉报仇之心己淡了。
辛捷一指前面三个喇嘛道:“快追,快追,前面是条甬道,让他们进去后,只怕埋伏机关,不易对付。”
三个发足狂追,通过大厅,辛挺眼看黄教三魔已近甬道,不禁大急,一长身足下运用天竺轻功,快如鬼魅地跟进甬道,只见甬道中一片漆黑,三个喇嘛不见踪迹,方在沉吟,张菁和清虚子也赶进来。忽然卡察一声,辛挺叫声不好,梅香宝剑一点地,借力倒穿,只觉身子与一硬物相撞,回头一看一道钢门降下,离地只有两尺,甬道那边也是一声大响,显然去路也被钢门挡住。
辛捷大喝一声,猛提一口真气,双手握住剑柄,挑向千钧钢门,他那梅香剑是一宝物,竟能透过内力,抗住此等重物,而不折断,辛捷高声喝道:“菁儿,道兄快出。”
他一开口,真气微受影响,钢门又下压了几寸,他内力深湛,一口真气原可数用,可是所负太重,是以顾彼失此,张菁摇头道:“咱们走去了,你自己呢,我们大家困在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清虚道人正色道:“还是贫道支持这钢门,贤伉丽终身为国为民,任劳任怨,中原受苦人民视贤仿丽如万家生佛,千金之躯岂可蹈险。”
他说得大义凛然,辛捷一怔,钢门又下垂寸许,清虚道人连忙一挺降度杖,挑向钢门,两人一运劲,钢门又缓缓上升几寸。
原来清虚道人昔年随师太乙真人行走江湖,云游天下,以觅俊才,光大西昆仑门户,对于辛捷夫妇仁心侠行,心中早就倾慕无已,只为师门恩怨,这才不得已要找辛捷较量,此时见辛捷处处表现牺牲自己,拯救他人的侠风,在临危时丝毫未考虑到本身,反而挺身欲救一个仇人,这种风格,真是令人感动,是以大义凛然讲出心中想说的话。
辛捷心想:“但教我吴大哥在此,两人同心合力,这区区钢门又奈我何,这道士武功不错,但是年纪太轻,功力毕竟差了一些。”
清虚道人道:“贫道这根宝……杖,能够……负载……万钧,只要……把钢门上抬几尺,就可把……此杖直立抵住。”
他功力远不及辛挺,运功之余又开口说话,大感吃力,一口真气几乎接不上来,正待调息,忽然后心一股阴柔真力传过,真气立刻归穴,原来是张菁运起内功助他调匀真气。
辛捷道:“好,倒是个好法子,大家一块用力吧!”
张菁这十几年在丈夫和父亲熏淘下已远非昔日可比,她也奋起全身力量,握着清虚道人的降度杖,三人一齐运劲,那钢门一寸寸缓缓上升。
张菁眼见辛捷两目直视,额上青筋暴露,想到丈夫生平都是雍容败敌,谈笑摧凶,从没有落得如此狼狈过,不禁一阵惨然,再一看清虚道人脸上时红时白,汗珠不停流下,似乎已到真力耗尽地步,她这一分神,清虚道人但觉压力陡增,几乎支持不住,张菁见状大惊,连忙运劲上抬。
“好了!”辛捷大喝一声,说道:“清虚道兄快把降魔杖直立起来,这门由我撑住。”
“清虚道人不敢怠慢,降魔杖向下一点,辛捷开声吐气,钢门又上升寸许,清虚道人手中长杖正好抵住,那门虽重逾千斤,但西方太乙真金所炼就的至宝毕竟不凡,竟然硬生生撑住,三人疾纵出厅,忽闻风声大作,原来黄教三魔从后院绕过观看动静,发觉辛捷等人巧计出围,乘着三个身形未稳,便一块动手攻击,三面精钢方便铲分别向辛捷、张菁、清虚道人递到。
辛捷一拉张菁,脚踏诘摩步法,间不容发从两面方便铲闪出,忽听扑通一声,清虚道人倒在地上。
辛捷目中尽赤,一招“寒梅吐蕊”,连点黄教三魔眉心,黄衣三魔见眼前剑色森森,招招不出面门,大惊之下,各人心思一般,也顾不得什么身份,正想倒地滚开,辛捷愤怒已极,怎容他们逃出剑圈,拦腰向首座喇嘛削去,他真力运足,剑尖自然发出丝丝之声,扣人心弦。
说时迟,那时快首座喇嘛刚一弯身,想施懒驴打滚,已是不及,惨叫一声,齐腰被斩,上半身飞得老远,辛挺更不打话,长剑依样葫芦向第二位喇嘛削去,那第二喇嘛达尔和见辛挺脸上凛凛生威,有如一尊天神,一出手便把师兄斩掉,登时吓得忘记招架,闭目待毙。
张菁高喊:“大哥——”
辛捷知他对恶金刚嘉西穆死状不忍,发言阻止,当时收回横削之势,梅香剑一吐点中达尔和死穴。
黄教三魔最小师弟见状不佳,连忙往外便跑,辛捷哈哈狂笑,也不追赶,奋起神力举起场中大钟投出,但闻惨叫一声,甸多立背上已被大钟击中,翻身一倒,正好被罩钟下。
辛挺喝道:“大力神滚出来。”
张菁上前柔声道:“那瘦汉见大哥杀了大和尚,吓得面无人色溜走了。大哥,你别这么凶狠狠地只想杀人,你看你脸色真吓死啦?”
辛捷满腔愤怒被爱妻轻轻一句话,完全化为乌有,一挽张菁手道:“清虚道人怎么样啦。”
张菁笑道:“不打紧,他是用力过度,以致晕倒,正好躲过和尚们的方便铲。”
辛挺急急上前替清虚道人推宫过血,张菁道:“亏得点苍谢老师的两仪剑法,不然今日之事不可逆料哩!”
辛捷点头道:“还好先前没有妄用真力,否则刚才再也挑不动那扇钢门,菁儿,我俩结婚以来,大小之战何下百次,倒是以今日最为狼狈了。”
原来点苍大侠谢长卿自五华山一役,自断双手拇指,以示终身不再用剑,归随山中不问江湖之事。有年辛捷夫妇路过点苍,去寻滇池人屠霉气,不意巧遇谢长卿;三人盘桓了几天,谢长卿便把本门一套专破歹毒暗器的两仪剑法相投,以壮行色。
清虚道人悠然醒转过来,他手飞一按地,站起身来,一看恶金刚横尸地上,达尔和双日紧闭,气息全无,辛捷背手而立,神态悠然。心想到他手抗千钧压力之后,还能漫不经意的杀死黄教三魔,真是又惊又佩。
辛捷道:“清虚道兄,快快坐下调息一番,不然真气失窍,难免内脏受伤。”
清虚道人依言坐下,辛捷伸手与他手掌相抵,半晌之后,只见他脸色渐渐红润,张口吐出一口鲜血,张菁道:“不妨事了。”
清虚道人一跃而起,脸上神色怪异,似乎眼入极大之矛盾中。他向辛捷夫妇一揖,便欲走开。
辛捷张菁是何等聪明人,知他此时心意感激自己一再相救,虽然愿意与自己相交,可是师门之仇却不可辞,是以进退两难。
辛捷还了一揖道:“道兄不必为难,今日之事,危难之中大家同舟共济,原来算不得什么?道兄为师复仇,只管来找愚夫妇便是。”
清虚道人默然,他眼睛向四面一扫,大步跨入厅中,走到甬道门前,只见那降魔宝杖的神妙,负载如斯重物竟然不折不曲,只是石板地经不得如此压力,已然碎裂一块,那降度杖杖头正一分分插入地中。
辛捷过来找到机关所在,一按簧钮,钢门上升,清虚道人运劲拔起宝杖,道声珍重,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黑暗中。
残月偏西,晓星闪烁,黎明前有一段最黑的时候,马蹄声打破了大地的寂静,渐渐的远去了。
酉去禅院三主持喇嘛威震打箭炉垂廿载,谁又想到会在一夜之间,化为南柯一梦呢!
“轰隆!”“轰隆!”电光闪着,焦雷一个接一个,夏天的暴雨声势的确吓人。
汉水滨那座临江茶馆又躲满了歇雨的人,每人泡杯浓茶,三三五五高谈阔论。
“梢公!这雨是下不久的,待会雨过天晴,渡我过江去,船费加倍。”说话的是个中年汉子,操江南口音。
“客官。不成。”梢公摇头道:“这样大雨,山洪定然暴发,这汉水水势在两天内是不会静下来。”
那江南汉子似有急事,连向梢公套交情,那梢公只是摇点不允。
那茶馆老板笑着走过来对江南汉子道:“这位兄台有何急事?雨后行舟的确十分危险。”
那江南口音汉子无奈,只得快然坐下,忽然发觉适才和自己坐在一块聊天的几个盐客都相继离开,坐在旁座津津有味地所一个大汉吹牛去了。
江南汉子心中奇怪,凑近去听听,那大汉王在吹的起劲,众人都静肃起来。
大汉道:“前几天天龙帮和汉水帮争夺地盘,约定在黄鹤楼头决斗,各位老哥是知道的了。”
众人都差不多全是鹗省本地人,对于这水陆两路势力最大的帮会争斗自是都听说过。
大汉接着道:“本来这次是天龙帮总舵主不对,他竟然吞并咱们汉水上下几万兄弟,这才激怒咱们汉水帮,帮主为了几万兄弟饭碗问题,决定决一死战。”
人群中有人问道:“那么老哥是汉水帮了,不知在何处开舵。”
那汉子惭然道:“兄弟不过是名帮众,那天两帮精锐聚集黄鹤楼头,眼看一场流血争斗无可避免,天龙帮请到了武功山无名头陀助阵,咱们汉水帮本来就比较势弱,帮主为了众兄弟,挺身而去,明知敌人人势众多,可是忍不下这口鸟气。”
他说到此一停又道:“双方终于说翻,正要动手,天龙帮仗着无名头陀全然不把咱们放在眼内——”
说在此,忽然有人高声问道:“那无名头陀可就是在湘南道上一掌伏四雄的禅师吗?”
大汉咦了一声,望望发言的人道:“这位兄台端的见闻多广,无名头陀正是一掌伏四雄的禅师,各位请想天南四雄万儿多响,可是被无名头陀单身就把大寨挑翻,那无名头陀是何等功力就可知道了。”
大汉接着道:“咱们汉水帮眼看就要覆灭,总算上天有眼可正在危机一发之际,却来了一个天大的救星!”
众人齐声问道:“谁啊!”
大汉得意笑笑,慢慢道:“梅香神剑辛大侠夫妇!”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交头接耳,各自想道:“原来是中原之鼎辛大侠出手,难怪这汉水帮的老哥今日还能兴高采烈地大吹大擂。”
大汉高声道:“辛大侠这一露面立刻艺压全场,他老人家双手袖在衣袖中,只用两只脚就踢翻天龙帮一十三位陀主,那无名头陀不服气,也上了,各位猜猜怎样?”
众人证听到紧要关关,见他忽然卖关子,不禁心痒难搔,连连催促。
大汉接着道:“辛大侠的功力是不必兄弟说的,连辛夫人也是巾帼奇才,那无名头陀要找辛大侠挑战,辛大侠不屑与他动手,辛夫人就接下了,不到廿招,嘿嘿,无名买陀狂叫一声,辛夫人收剑闪开,各位兄台你道怎样?”
众人齐声问道:“怎样?”
大汉哈哈大笑道:“那和尚僧袍全身松宽之处都多了两个对穿的剑洞!”
众人欢声如雷,那江南口音的汉子默默道:“辛捷,辛捷,又是他。”
他抬头一看,天色现睛,原来雨已停了,“辛捷,辛捷,老子总有一天要见识你。”
他眼角浮上一层杀气。
他望着窗前汹涌的大江,怒涛澎湃,知道今天是不能渡江了,不由又踱回原座,那汉子仍然在吹着。
“最使兄弟感动的就是辛大侠排解两帮纠纷那几句话,他说现在国家多难,咱们男子汉大丈夫不能持戈以卫国,还一天到晚为吃一口饭而自相残杀,真是愧对父母生我一场了,兄弟准备只要朝廷一招兵,这就投军去,杀几个挞子为国家尽一份责任。”
众人纷纷叫好,吼道:“只要辛大侠一声号吾,咱们一块到辽东去杀挞子!”
声音如雷,震得桌上茶杯乱动。
又飘雪了,秦岭路上,白茫茫一片。
从远处来了两骑,蹄声得得,在厚厚的雪中留下了两排痕迹。
“大哥,那是什么?”白马上的少妇一指着前面问道。
“菁儿,那是一具尸体,被雪盖着的,只剩下两只脚露在外面,咱们上前看看。”
原来这两骑上正是辛捷和张菁夫妇。
两人上前,跳下马来,辛捷用剑把雪划开,只是一个人直挺挺的倒在雪中,已然死去多时。
辛捷脸色突然十分凛重,张菁惊问道:“大哥,你发现了什么吗?”
辛捷点头道:“菁儿你瞧,这汉子死得古怪极了。”
张菁仔细一看道:“大哥,你是说他全身并无半点伤痕吗?”
辛捷用剑柄一挥,那尸体左手应声寸寸面断,对张菁道:“你看,这是被什么功夫伤的?”
张菁想了一会答道:“是一种极为阴柔的内力震碎全身。”
辛捷沉声道:“菁儿你说得一点儿不错,这出手之人功力之高,已达不可思议地步。”
张菁斋问:“这人阴柔气功比我爹爹还厉害吗?”
辛捷沉吟了一会,对张菁道:“菁儿你别生气,当今世上若说内力深湛,当推着世外三仙中的平凡大师,他老人已有几甲子的功力,你爹爹虽然是盖世之才,服过千年朱果,可是年岁修为上到底差了一筹——”
张菁插口哎道:“大哥,我问你这下手之人比爹爹如何,谁要听你比较天下功夫哪个最强啊!”
辛捷正色道:“此人功力决不在平凡上人之下。”
张菁不乐道:“那是说出爹爹强喽,我不信。”
辛捷笑笑,忽然道:“菁儿,咱们查查看附近还有投有别的痕迹,要是此人像天煞星君一样善恶不分,中原武林只怕要浩劫临头了。”
张菁忽道:“大哥,咱们碰上他怎样?”
辛捷道:“如果他残杀无辜,迫害武林同道,说不得只好不顾性命和他周旋周旋。”
张菁见他脸色凛然,知他心意己决,便道:“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当今世上还有这等高手?咱们先到无极岛去我爹爹相助。”
辛捷纵声长笑,张菁嗔道:“笑什么?”
辛挺翻身上马,朗声道:“梅香神剑夫妇,又岂是畏事怕强的人,菁儿咱们搜搜看。”
“大哥!”
“菁儿!”
“得”“得”“得”!蹄蹄远了,大雪迅速的又把来路上的蹄痕填满,在地平线的极端处,还有两个小黑点在晃动着——
那是英雄的岁月啊!
那是辉煌的岁月啊!
林汶轻轻的推开窗子,用力吸了吸寒冷的空气,胸中感到大为舒畅。
雪花片片飘着,林汶呆呆望在窗外,苍白的脸上现起了浅浅的红云。
“一年多了,怎么还不来瞧瞧我们?不知他长成什么样子了?”她又想到了高大哥。
“不管人们忧、愁、喜、乐,光阴的轮子还是不停地转着。”她悄悄地想:“古人说劝君莫借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练武又有什么意思呢?高大哥心地善良,练了武功不知会不会改变他,我宁可死去也不愿瞧他杀人的模样,那情景对他是多么难堪啊!”
“呀!我该去烧饭了,梅公公多半不回来啦,这两个小孩不知又淘到哪儿去了?我看他们一天都不能分开,将来一旦……一旦……怎么办呢?”
她跑进厨房,架上锅子煎蛋,心思却又回到关外去了,长白山下的牛羊,榆庄庄前的大树,在那里,在那里——
高战笑嘻嘻的爬在树上采榆钱子——那是可吃的,她姊妹两人站在树下接着,高故愈爬愈高,树枝荡着,她的心也跟着起伏不安,生怕高战跌下来。
“高大哥,你以后别再爬得那么高,每次教人提心吊胆。”
高战满不在乎的笑笑,从她手中拿了几串嫩嫩的榆钱子,放在口中咀嚼着。
咀嚼着,林汶似乎口中又尝到榆钱子清香而略带苦涩的味道。
一股黑烟冒起,林汶一惊,原来蛋煎得焦了,她苦笑一声,把烧焦的蛋倒去,又继续弄饭菜。
餐桌上,菜看热气腾腾,甜香四溢,林汶吁了口气,看看两个小娃儿还没回来,又踱到窗前。
“关外的风雪一定更大吧!高大哥会不会多穿些衣服?会不会想我呢?”她羞涩的低下头。
“有的人一生轰轰烈烈,像辛伯伯辛伯母一样,只想到别人,从没想到自己,有的人自私自利,钻营一生,可是并不能成就大功大业,我当然希望高大耳像辛伯伯一样,可是这样谁来陪我呢?”她头更加低垂了。
“人们真是奇怪,有些事明明知道是白费心力的事,然而偏偏要去做,人生不过短短几十年,过去了,就像飘下的雪花被太阳蒸融一样,高大哥功夫学成,一定也是终年为人劳碌,可是几十年后,当不能再替大家服务的时候,人们还会记得他么?”
朔风怒号,寒气逼人,林汶情思扰扰,依在窗前时而眉尖深凝,时而颊露笑容。
“我明白了,为什么人们肯牺牲自己,肯做一些成全他人的义举。”她轻松的笑了起来,似乎是想通了一个大大的难题,眼睛也亮起来:
“那是爱啊,当人们受了爱的鼓励,那么一切艰难都不再被认为是艰难了,一切的事业也就在这无比的力量下建立了。”
“是的,那是爱,”林汶喃喃道:“像我现在去为高大哥作任何事都是愿意的,只要他好,我就死去又有什么关系呢?”……
在这时候,寒风凛冽地吹着,卷带着雪花,也卷带着贫苦人民的呻吟声……
关外的锦州,也笼罩在冰雪中,然而就在这冰天雪地中,一个惊天动地的孤儿成长了!
风家庄园——
朱漆的屋宇上覆着一层软软厚厚的白雪,院中松青柏翠,郁郁葱葱,不由不令人想起“松柏后凋于岁寒”的话了。
大雪迷朦,是黄昏将黑之际。
假石山边,这时却坐着三个人,前面足一个白髯飘飘的老翁,对面一个年及弱冠的少年和一个三十左右的青年。
两个年轻的都是盘坐在地上,双日微闭,面色红润,那么大侠的一身武林绝学差不多全学了去,只是先天气功受于年龄功力所限,只练成七分。
去年,边寨大侠带着高战回家,于是收了第三个徒弟,由于高战当时就已具有几十年的内力造诣,是以一年之后,竟创奇迹似地把先天气功练成!
风柏杨老怀堪慰地微笑道:“好,好,你们师兄弟去歇歇吧——”
他老人家一拂白髯,轻轻一步就跨出三丈,从拱门中走出蓦地,他惊咦了一声,脸上神色大变——
高战一扯师兄,两人跑了过来,只见师父目暴精光,银髯抖动,注视着墙上!
两人跨过拱门,一瞧墙上,只见红砖墙上骇然钉着一张大红拜帖。
二人对视一眼,趋近一看,只见帖上写着:
“边寨大侠风柏杨兄足下:
久闻风兄威震关东数十载,功参造化,学究天人,小弟衷心感佩,月圆之时,决赴贵庄一会。”
下面署名是“宇文彤”。
高战惊问道:“师父,宇文彤是什么人?”
风柏杨正在沉思之中,喃喃低语:“奇怪,我还没有去找你,你倒我上门来了,哼——战儿,宇文彤你不认得吗?你们见过面啊。”
高战奇道:“宇文彤?我不认得啊。”
风柏杨漫应道:“宇文彤,就是天煞星君!”
高战和李鹏儿都不禁惊呼出声,高战怒道:“哼,原来是他——”
风柏杨挥手阻止他说下去,轻声道:“宇文老鬼打伤金老大的梁子我们还没清,怎么他倒找上门来?”
高战陡然想起一事,不禁呵了一声,神色一变。
风柏杨道:“战儿,怎么?”
高战道:“我知道天煞垦君为什么要来了。”
风柏杨奇道:“什么?”
高战道:“天煞星君的徒儿,师父您是见过的,竟是杀害林家老伯的凶手,那天我遇上林家姑娘时,正碰着那厮杀害林老伯,我和他理论结果动了手,那厮骄狂托大的紧,全然不将我放在眼内,后来我施出他师父传我的独门点穴手法,他一惊之下,被我打到悬崖底下去啦——”
李鹏儿道:“打得好。”
风柏杨皱了皱眉头道:“这就是了,也好,反正我迟早要去找他们。”
高战道:“距十五日还有两天,师父,他是说到咱们这儿么?”
风柏杨没有答话,抬起头来看了看天空,雪停了,初升的月儿显得格外大,已是近圆了。
月亮高挂,正是月圆之际。
大雪停了两天,地上的雪可没有化,像是层白棉毯似的,走在上面一脚高一脚低。
高战和李鹏儿站在亭角边,对面站着风柏杨。
朔风吹着,发出鸣鸣的怪响,高战轻轻道:“师父,天煞星君还没有出来。”
风柏杨摸了摸白胡子,用微笑掩饰着紧张,朗声道:“咱们不管他了,今天是十五,该练兵刃,来,你们练兵刃——”
李鹏儿道:“现在?”
风柏杨点点首道:“正是,鹏儿,你把‘少阳剑法’最后十招再练一遍。”
李鹏儿从背上刷地抽出长剑,向师父行了一礼,就开始练将起来。
鹏儿在边寨大侠门下苦练了十余年,关外武学实已尽得其奥,只见他缓缓把这十招外柔内刚的“少阳剑法”施得顾盼生姿,招式虽似呆缓,其实内劲暗蓄,火候老道之极,看他年纪轻轻,那剑式中竟然透出一丝古朴之态。
风柏杨知这徒儿已深得这剑法之奥妙,笑道:“好,鹏儿,这套剑法成了。”
鹏儿剑光一匝,收剑恭立。
风柏杨道:“为师一生但凭一双肉掌对敌,其实咱们这派兵刃上功夫也自不弱,只是战儿,我觉得你那祖传大我虽是战场上厮杀的兵器,可是我从那戟头制作大与寻常画戟上看来,这大戟似乎也能当做上乘武学的兵刃,如果说是能把杖法、剑法和判官笔一类的招式熔于一炉,我瞧战儿你定可创出一种极厉害的独门戟法来。”
高战道:“凭弟子这一点武学那里谈得上‘溶于一炉’,‘独创一格’?”
风柏杨道:“战儿,你这等机遇资质实是旷古难逢,为师希望你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你要先分别苦练最上乘的剑法、杖法和笔法,等到这三种都臻上乘之后,高深武学之何自有脉络可寻,那是再求熔于一炉,所创新招必能超凡骇世,是以为师对你兵刃方面,只授你入门招式,至于真正最上乘的招式,那要瞧你机缘如何了,须知剑法杖法笔法,到底不是吾派武学精华所在说到这里他忽然道:“鹏儿,你把剑子给我。”
李鹏儿把剑递给风柏杨,风柏杨执着长剑轻轻一抖,发出“嗡嗡”一声刺人耳膜的震动,高战暗道:“师父谦称自己不是剑术名家,其实他老人家一艺通而百艺通,瞧他握剑之势,就令人心折。”
风柏杨双目翻天沉思了一会,忽然一步跨出,剑光陡然一伸一吐,一连三招施出。
高战看了两招,心中一动,暗忖:“嚷,这套剑法在哪里见过,怎地好生熟眼?”
风柏杨一连施出五招,高李二人只觉招招奥妙无比,劲风凛然,心中不由大是佩服。
风柏杨呵呵长笑,一收剑道:“战儿,你必觉这剑法好生眼熟是不是?哈哈,告诉你吧,那年雁荡大侠喜筵中,梅香神剑辛大侠一路剑法力挫天煞星君的事你可记得?”
高战恍然大悟,叫道:“我记起来啦,辛大侠施的正是这套剑法,原来师父你也会——”
风柏杨大笑道:“我知道你们心中在说:“师父剑法俊得很啊。’其实呀,我不过凭记忆力硬记下辛大侠的几招,看起来有那么回事,真真碰上高手,三招两式就得出丑——”
高战道:“那辛大侠的剑法可算得上一流吧。”
风柏杨正色道:“岂止一流,为师活了这大岁数,还是头一追目睹这等精妙剑法。试想天煞星君何等功力,那辛捷纵然天资奇佳,在功力上究竟逊了一筹,但是以天煞星君的狠辣招式犹自栽在他剑下,由此可知辛大侠剑法之妙了——战儿,我瞧那辛大侠为人颇好,对你也很不错,他日有缘,若是能得他指点一二,那么对你研习上乘剑法必然大有裨益。”
高战道:“弟子下次碰上辛大侠,必然求教。”蓦然,一声长笑划过长空,那笑声好不掠人,起闻时尚在数丈之后,笑声末歇,已在数丈之前,高战和李鹏儿大惊抬头,忽觉眼前一花,师父已如闪电般升空而起,身形如天马行空飞扑向黑暗——
高战一长身形,如猫狸一般上了墙头,遥目四望,只觉夜黑沉沉,那里有一个人影?
正待更跃高处,忽闻身后师兄叫道:“师弟,快来,这有一封信简。”
高战连忙跃回院中,只见李鹏儿从左边厅梁上取下一封白简。
两人凑近一看,只见一只信封上写着“风大侠启”四个字。
两人对望一眼,不敢拆开,正焦急间,忽然人影一晃,风柏杨已落在眼前。
李鹏儿连忙把信简送上,风柏杨拆开一看,只见信上写着:“小弟突逢要事,务赴塞北一行,风兄如欲一清旧帐,半月后请赴华山绝顶一会。彤白。”
风柏杨面色凝重,喃喃自语:“哼,这魔头一年不见,功力又精进了。”
从这句话中,高战和李鹏儿意识到师父并没有追上那天煞星君宇文彤!
风柏杨轻叹了一口气道:“半月后赴华山,我就得动身了,鹏儿我瞧你功夫己练得足够独当一面,明日你就入关,一面磨练磨练江湖经历,一面寻找你金叔叔,丐帮恢复的大任全得看你哩!至于战儿——”
他望了望高战审接着道:“战儿留在家中也是无聊,倒不如跟着你师哥走走,两人也有个照应,再说,你也该去瞧瞧林家姐妹。”
山海关下,两个健壮的青年背着背囊,匆匆赶路。
这两人正是离开风家庄人关的“关外天池派”传人,李鹏儿和高战。
十多年前,李鹏儿在四面楚歌的凄凉情景下,由金老大背负着夜渡山海关,投奔边寨大侠,这时他重行入关,想起自己身上的重担,不禁又是感慨万千,又觉雄心万丈。
高战也默默地走着,上一次他走进这“天下第一关”时,正带着一颗破碎的心,捧着爸爸的骨灰,流浪野宿在困境中挣扎着,此刻他身怀惊世骇俗的先天气功,和驰名武林的关外绝学,那巍巍的城楼,似乎给了他更多的启示——对于人生。
城门依然是那么旧旧的,大块的花岗岩仍是那么古老巍然,从城门洞穿过的大道他还是那老样儿,在路上走着也是当年的那两个人,然而,这两个孤儿是长成了。
谁也瞧不出,这两个庄稼打扮的后生,会是即将震惊武林的青年高手。
地上湿滑滑的,两个人默默地走着,天愈来愈黑,路上行人愈来愈少,这两个人的步子却愈来愈快,而泥地上的足印也愈来愈浅。
月亮从云堆中闪出来时,这两人已成了两道黑线在原野上滚过。
高战的声音:“咱们错过了宿头。”
李鹏儿嗯了一声,接着道:“前面有个林子,咱们去瞧瞧能不能找个地方歇歇。”
两条人影带着破空的声响,穿进了那座广大深远的森林。
夜风在林子顶上哭泣着。
月亮悄悄走进了云堆。
月亮再次钻出来的时候,已是西偏了。
然而,两个人仍在林子里胡乱转着。
高战指着一棵奇形的大松树叫道:“师兄,咱们怕是迷路了,你瞧,又转回这儿了。”
李鹏儿也叫道:“这林子有点古怪,我瞧今夜是走不出去的了,倒不如明儿天亮了再说。”
高战道:“咱们就歇在这大树根上吧,只要不下雪——”
李鹏儿抬头从树枝孔中看了看半天,摇头道:“我看今晚不会落雪。”
师兄弟俩把包袱垫在头下,把衣领往上扯了扯,躺下身来。
树根儿梗着背脊,这感觉对高战是熟悉的,他枕着包袱,手抚着身边收短了的大戟,他似乎又回到了那流浪的岁月……
姬蕾的娇靥在眼前荡漾着,那一颦一笑,那马上的倩影,衣带儿随风取在空中,雪白的小手飞掠着秀发……
“吼——”
一声低沉而有力的怪响从林子的那边传了过来,使这两人都一惊而起。
“吼——”
又是一声!
高战怀疑地道:“不会是大虫吧?”
李鹏儿肯定地摇了摇头,低声道:“这林子中有高人——”
高战陡然醒悟,也低声道:“你是说——这是高人练功时所发出来的声音?”
李鹏儿轻轻点了点头。
那吼声渐渐愈来愈密,倒像是两种略为不同的吼声相合著,那频率愈来愈快,最后几乎成了一片。
高战道:“师哥,咱们过去看看。”
李鹏儿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把背包系好,伸手指了两指,低声道:“你走那边,我走这边,咱们在前面会合。”
高战点了点头,伸手拿起地上的大戟。
李鹏儿一挥手,往左面走了过去,高战也施展轻功住右面绕了过去。
他扬了扬手中的铁戟,拔开一些长及膝盖的枯草,往那发声处走去。
那吼声越来越震人心弦,高战提着一口真气,轻轻一飘就是数丈,身躯在密立的树干中轻巧地绕过。
忽然,高战发现一桩异处,原来这林子原都是含抱以上的老松,这时他前面却是一片杉树,倒像是一个松林当中嵌着一片杉林一般,他偏头想了一会,也就走入杉林。
走了不到三步,他忽觉眼前一花,那身旁的杉木都像是蒙了一层怪雾;他回头一看,来路竟然已不可辨,一切景物都是似真似虚,周围像是有无数条路,又像是没有一种可通,高战不禁一慌。
他走前一步,忽然眼前出现一棵粗树拦路,用手一摸,却又空空无物,他暗忖道:“这杉林必是一个古怪的阵式。”
他耐着性子转了好半天,却似离那吼声愈来愈远,也分不清到底是自己远离了,还是吼声远离了。
“我不要被困在这里——”
迎面空气中似乎带着丝丝湿气,高战一嗅之下,猛觉鼻中一凉,他连忙紧张地提了一口真气,霎时先天气功遍布全身。
他又挨着前行了几步,似乎觉得转了一个弯,但是眼前景色仍是一片模糊。
高战疑惑地抬目四下瞧瞧,除了粗大的树根外,一切都是迷迷糊糊的。
忽然有一阵冷风拂体,高成下意识的立定马步,但四下仍是静悄悄一片。
走了半刻,又转了一个弯儿,高战步步为营的慢慢移动着,猛的“吼”一声,清晰的传入他的耳鼓中。
高战猛一止步,观定方向,脚下有如流水行云,斜掠而上,全身先天气功己然发动,这时候就是陡受阻击也不会稍有伤折。
黑暗中似乎隐约有人“咦”了一声,高战一横心,有若不闻,欺身掠前,但两目两耳都全用上了。
“嗤”一声,是左方传来的。
高战猛地大吼一声,铁戟一荡,掠向左方。
“嗤”一声,却是发自右方。
黑暗中那发声者好快身形,高战一惊,铁戟急摆,身形有若大马,在空中打一个圈,斜掠向右方。
身形未至,长戟挥出,“嘶”一声,划破周遭空气。他这一挑之势,乃是防身妙着,皆因他此时处于敌暗我明之境地中,不暇进攻,先求自保,这一戟挑出,身形登时定下来。
黑暗中地是沉沉无声。
高战一怔,飞快沉吟宁下,朗声道:“何方高人隐于此地,小可高战无意闯入,尚乞见谅。”
黑暗中依然沉沉无声。
高战不耐烦的顿顿铁戟,心中却思索不定。
好一会黑暗中才有“吱”“呀”之声,倒像是有人拔枝而行,高战凝神倾听,果是向自己这方走来。
任他此时内力造诣已极高,目力不比寻常,但眼前却是芒芒一片,是以一刻不能分心,以耳代目,全神贯注。
“沙”,“沙”,足步声慢慢近了。
“叮”一声,高战吓了一跳,蓦然——
蓦地,一张诡异绝伦的脸孔从他身前一棵大树树桠露了出来,高战大吃一惊,向后倒退一步,凝神注视,只见那人长发披肩,枯黄的脸上斑纹累累,有如老树纹轮,也正在注视着高战。
高战运起先天气功,以防不测,倒提长戟对那怪人道:“晚辈高战,不知前辈在林中练功,冒犯之处,尚祈前辈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