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为戏相宜的墨家少女,在敲定了一桩未来的买卖之后(她自认为),脚步轻快地走进了城中。
穿行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眼睛好奇地左瞧右瞧。
绝不规整的城市建筑,凶态各显的各路好汉……
一切的一切都让她好奇。
旋即想起来正事,脚下安了弹簧一样蹦起。紧赶几步,找到一处较为空荡的地方,半跪下来,把背后的铜箱解下,放在身前。
她灵巧地活动了一下手指,而后轻轻一按,这铜箱便自动打开,两边分层,直如台阶一般延展下来。
每一层都堆放着不同的器物。
这些东西奇形怪状,有的如拱门,有的似圆饼,有的方,有的尖,有一些长针,有一些勾线。
材质倒是都很相近的样子,散发着同一种光泽,但非金也非铁。
她的一双手灵活至极,甚至于留下了幻影,不停地自铜箱里拿出东西来,在身边摆放。
很快就堆出一个约莫三尺高、造型复杂的塔状事物来。
恰似是一层一层的四方砖,交错堆叠而成。
“塔”尖则像是一个人的五根手指聚拢在一起,一道竖立的雷电,在尖端悬跃。
因为是在大街上做这件事情,而且这些东西又这么稀奇古怪,所以引来了很多的旁观者。
不赎城里的人,素质是没什么保证的,说什么话的人都有。什么小屁孩,兔儿爷。甚至已经有人想要动手动脚,随便拿几个物件玩玩。
不赎城罪卫统领连横刚好伸着懒腰,从三分香气楼里走出来,瞥见这一幕,顿时挤开围观的人群,两步走到忙碌的少女面前:“谁家孩子!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堵在大街上玩什么——”
他的声音,截止在一个布袋之前。
本来他还以为是暗器,很是巧妙地玩了一个手法,接到手里一看,顿时被那元石的光芒晃花了眼睛。
“都围在这里干什么?找爹啊?”他环绕一周,大声驱赶:“滚滚滚,别耽误了人家少年郎忙正事!看你们一个个游手好闲的,不务正业!下一期的命金不用交啦?”
拳打脚踢带咆哮,把围观的闲杂人等全部赶跑之后,他才对忙碌着的戏相宜道:“鄙人不赎城罪卫统领连横是也,咱们这是一个好客的地方,良善之地。您看您还需不需要一点什么别的服务?这一条街够不够你发挥的啊?茶水糕点呢,有什么偏好吗?”
“两件事。”戏相宜头也不抬地道:“第一,我是姑娘家。第二,别吵。”
连横立即闭嘴,原地转身,小辫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
他双手背在身后,以站岗的姿态立在这里,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大有誓死为这神秘少女保驾护航的架势。
宾至如归啊,宾至如归,不赎城真是一个注重服务的地方!他很满意地想道。
戏相宜只顾着埋头捣鼓,东敲敲,西敲敲,一双手忙得穿花蝴蝶也似。
不多时,她就搭起了五座相似的塔状事物,并将它们各自摆开,匀等的呈五角分布。
把自己和敞开的铜箱都包围在其间。
五塔分立,五道小巧雷电悬空跳跃。彼此之间,有一种隐约的联系。
戏相宜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在空地上铺了一层地砖一样的东西。这才合上铜箱,重新背好,很开心地跳了出来。
她飞跃的姿态很是灵动,人在空中,反手就是一指。
塔尖的五道雷电瞬间拉长,连接到一起……
爆发出耀眼的强光!
注意到动静回头来看的连横,不得不抬臂遮住了眼睛。
当他移开手臂,他看到那五座造型复杂的怪塔中间,赫然出现了一个褐衣草鞋的老者!
而地上……是一层黑色的齑粉。
连横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他完全看不透这老者的修为,而只感受到如渊如海、难测的力量!
这老者身形干瘦,发疏眉淡。可每一寸皮肤,都仿佛是精铁铸就,有一种不讲道理的冷硬和厚重。
“哈哈哈哈哈哈,怎么样?”
短发少女戏相宜叉腰大笑:“我这反五行挪移塔是不是很好很强大?!”
干瘦老者撇了撇嘴:“那么狂暴的力量,只有真人才能掌控,而且距离也很短,消耗又那么大,还有你这个准备的时间……老夫外楼境的时候都比这飞得快!”
“闭嘴吧死老头!”戏相宜伸手一扒拉,把五座挪移塔全部一股脑塞进背后的铜箱,都懒得拆卸再分门别类了,很是不忿:“那你自己飞回去再飞过来!”
而连横愣在那里,满脑子只有一个词——“真人”。
这个古怪少女一阵捣鼓,竟然捣鼓来了一位当世真人!
褐衣草鞋的干瘦老者倒也并不在意挨骂,反倒是很宠溺的笑了笑:“但是已经很不错啦,比那群老东西的法子进步了不止一点!”
“哼哼。”戏相宜得意的皱了皱鼻子,脸上的油彩跟着扯动。
“唔……该办正事了。”干瘦老者道:“让我来看看,钜子急令我们来不赎城,是想要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啊,信我还没看呢,就知道让我们一起来了。”戏相宜说着,又不知从哪里取出一封信,拆将开来。
连横这时候正鼓起勇气往跟前挤:“那个,这位前辈,不才在下是不赎城罪卫统领,不知您大驾本城,所为……”
那边戏相宜念道:“不赎城城主凰今默,杀我……墨门弟子墨惊羽!”
连横愣住。
“请铁真人并戏相宜赴不赎城,擒回钜城问罪。若不得擒……杀之可也。”
戏相宜念着念着,也自变了脸色,收起信件,仍有些不敢置信:“墨惊羽被杀死了?”
而在南境享有名誉,号为天工真人的铁退思,此时更是直接一个横步,跃上了高空,恐怖的气势横压四方:“凰今默,敢杀我墨家的人,给我滚出来受死!”
连横连多一句废话都做不到,整个人就已经在这股突然爆发的气势之下,倒飞十余丈,跌落在地,一时生死不知!
当世真人驾临不赎城,代表墨门前来问罪。
整个不赎城,都陷入巨大的惶恐中!
就连空气里,都有颤栗的隐纹。
是的,这里是不法之地。这里是凶徒云集的地方,这里的人见惯生死。
可这里的人,也最知道强者的分量!
在全城的畏服和缄默里,整个不赎城最高的那栋建筑中,有两个人影相继飞出。
洞穿了那近乎凝滞的恐怖气氛!
一者黑色华裳覆身,冷眼清孤,贵不可言。
一者墨发束起,身披金焰,骄傲锋利。
然而无论是凰今默还是祝唯我,此刻表情都凝重异常。
他们在不久前的交锋中,才逼退了庄国君相,本是有应对真人的底气。
可天工真人铁退思代表的不仅仅是一位当世真人,他代表的是当世显学墨家的力量!
完全可以这么说——就算凰唯真还在世,就算凰唯真还是巅峰状态,墨家也完全不会虚!
尤其是墨惊羽突然身死,墨家钜子下令,天工真人铁退思登门,这事本身就透着蹊跷奇诡。
祝唯我非常确定,自那天墨惊羽乘鹰离去后,他和凰今默甚至都没有再见过其人一面!
如何杀之?
“这位墨家真人,此事应有误会!”
在代表墨家而来的当世真人面前,骄傲如祝唯我,也难得的主动解释道:“这段时间我一直和罪君大人在一起,形影未离。我们根本就没有再见到过墨惊羽,又如何能杀其人呢?”
“是了。”铁退思大步行在空中,像是一座行走的火山,有爆裂的力量在潜行、爆裂的力量正在爆裂!
他直接大手一张,同时向两个人压去。
“要想杀墨惊羽,凭她一个人的确不那么容易!小儿辈,束手就擒,再来与我狡辩!”
这个身材干瘦的老者,一手张开,瞧来又瘦又小,可五指似囊天地,一掌如覆山河。
出手之前,天地自有其规,出手之后,世间已有它法。
无形的规则之线已经将两人笼罩。
束其身,缚其魂。
操纵灵识,掌握五感。
天工真人以规则为线,钳制万物。
真人吐真言,洞行本质,此天工之线,见不着、摸不着,却是有天地真威!
但凰今默亦开口,她美丽的身体里似乎潜藏着无穷的力量。
那种力量令她强大、令她伟岸,令她即使在当世真人面前,也高高在上!
“跟这老东西废什么话!”
她用这句话止住祝唯我的解释,而后用冷漠的凤眸看着铁退思:“随便死了个阿猫阿狗,就栽到本君头上,来我不赎城撒野。天工真人,天工真人!你记住!今日你若不能擒杀本君,那明年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铁退思凶悍,她比铁退思更凶悍。
铁退思强硬,她比铁退思更强硬!
她是凰唯真的女儿,从生下来到现在,没有受过委屈,没有低过头!
在铁退思这位当世真人的规则钳制下,她依然说话,依然转眸,她的五识依然自由。她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打破了束缚,几乎诸行无碍!
此时这天下,知晓她真实身份的人并不多。
神临修士,打破天人之隔,享寿五百一十六年。
凰今默是如何在未成就真人的情况下,打破神临修士的寿限,暂不得而知。
她的过去她的经历,都掩埋在时光里。
但一位年龄超过九百岁的神临修士,在这个境界,究竟能掌握什么样的力量?
凰今默拥有现世唯一的答案。
凰今默正要展现答案!
她的双手在空中舒展,像是凤凰张开了它的羽翅。
她那涂抹着黑色蔻丹的双手,握住了两柄金灿灿的凤翅刀。
金刀黑蔻白玉手。
简直世间造物第一流。
刀锋只是微颤,似是不堪重负,又像是寂寞的鸣响。
那无形的规则之线已经被切断!
天地之间不许有它规。
此生此世不许有人缚!
她踏步而起,自在穿行在空中,像一只骄傲的黑色的凤凰。
拥有极致的高贵和美丽。
快刀是她的双翅,冷漠是她的眼眸。
她在规则的钳制里游走,以强横到令人难以想象的力量,强行撞碎那一根根无形的操纵之线!
斩破了所有阻碍!
她与当世真人之间,本无天堑!
而几乎是与此同时,空中绽开了一片金海。
金色的火海。
极其自我、毫不节制地燃烧着。
耗尽此生、仿佛不会再有来年那样的燃烧着。
那无尽火海里的每一缕,竟然是跳跃着的,竟然是拥有生命力的!
在这无边的金焰中,华贵威严的三足金乌振翅而飞。
它鎏金的长羽自有故事。
见证了不朽也砥砺过锋芒。
有凰今默先一步打破规则操纵之线,祝唯我也紧跟着摆脱了钳制。
神临之境,神通种子已开花结果。
此境才能够真正把握完整的神通,洞彻神通的真义。
神临之前知其然,神临之后知其所以然。
故曰,神而明之。
金焰铺开已成海。
灵识汹涌亦如潮。
凡三足金乌金焰所照耀之处,即是灵识潮涌之处,即是他祝唯我的“域”。
太阳之真火,万古之炙焰。
光热无尽,
他即是神!
在这极致绚烂的金色里,他五指虚张的右手,在身前自左而右一拉——已抽出他的薪尽枪来!
像是在燃烧的柴堆里,抽出正烧得哔剥作响的那一根柴薪。
像是在寂寞的冷夜中,抽离那温暖的梦。
所有的不甘和不舍,都是真切的。
所有的疏冷和离别,也都是真实的。
火星炸开。
一瞬间把视野全点燃。
他以一切辉煌的倒影和美梦,熔铸这一往无前的薪尽枪。
势必要洞穿一切强大的、坚固的、所谓不可挑战的!
向铁退思而去。
向代表墨家的当世真人而去。
到了现在这一刻,看到天工真人铁退思打上门来问罪,祝唯我哪里还不明白他早先的不安落在何处?
他哪里还能想不清楚?
他和凰今默,还是中了庄高羡杜如晦那一对君臣的招!
他错了,他大错特错!
他自有与生俱来的骄傲,才成神临,就想先杀一个杜如晦,了一了君视臣如草芥的大仇。等着杜如晦来找姜望的麻烦,他便伏而杀之。
有着咫尺天涯神通的杜如晦,的确是来了。
但还来了个庄国皇帝庄高羡!
幸亏还有一个凰今默,替他挡下了当世真人。
他以为那就是结果,这一切以他失败的伏杀而结束。他有大好年华,无限未来,可以再等以后。
但是他错得离谱。
庄高羡和杜如晦,不是摆在供桌上的泥塑木雕、木石傀儡。不会坐在那里不动,等待仇人成长之后再去施施然手起刀落,轻松完成复仇。
他们在当前把握的力量层次下,也会继续成长。甚至于他们完全不会有什么强者尊严之类的顾忌,能够消除隐患,就算是一只蚂蚁,他们也愿意弯下腰来亲手摁死。
祝唯我错就错在他以为自己了解庄高羡和杜如晦,但是却还不够了解。
从一开始,庄高羡和杜如晦的目标,就并不是姜望,而是他祝唯我!是这个不赎城!
经历过通魔一案,齐国保住姜望的决心,已经是天下可见。
是为了齐国自身的声誉也好,是为了东域霸主的威严也好,是为了齐帝姜述的大略也好。齐国把姜望的名字,写进星月之约里,是不争的事实。
在某种意义上,姜望之荣辱,与齐国同系之。
庄高羡是有多么大的倚仗,是有多么悍不畏死,是有多么不在乎他庄国的基业,敢在这种时候亲自出手擒杀姜望?
这位庄国的中兴之主,冒险亲赴不赎城域,是冲着他祝唯我来的。
对庄国来说,姜望和祝唯我,谁更具备威胁?
在这一次的山海境之后,还真不好说!
且不说实力上祝唯我已经成就神临,姜望还在成就神临的路上。
单从背景上讲,祝唯我现在和凰今默走到了一起,而凰今默身后,隐隐站着那位声名流传几千年的传奇,隐隐靠着楚国。
要除祝唯我,须得先除凰今默。
要除凰今默,便不能不考虑凰今默身后那些若有似无的关系。
于庄国而言,已经证就神临且背靠不赎城的祝唯我,绝对是一个棘手的难题。他钉在庄雍洛三国交界处,是庄高羡和杜如晦的肉中之刺!
好像并不能拔掉,好像难以触及。
可庄高羡杜如晦君臣翻手为云覆手雨,仍然是落了这样一记凌厉无匹的杀棋。
庄高羡与凰今默匆匆交手就作罢,哪里是怕了凰唯真的名头?他根本就在战斗中已经捕捉到了足够的凰今默的气息。
他此行的目的已经完全达到!
所谓林正仁杜野虎对姜望的埋伏,不过是杜如晦随手为之的试探,随手予他祝唯我的障眼法,伤的是姜望,迷的是他祝唯我!
让他心中虽有不安,不安却不能扑灭自信。
让他以为,庄国君相也不过如此,不敢明着杀齐国大员,不敢得罪凰唯真的后人。
让他竟然恍惚把这一对主导了庄国中兴的君臣,当做了案板上躺着的猪!以为不过是待宰之也……
可庄高羡和杜如晦如果是砧板上的肉,割地的陌国君臣是什么?朝贡的成国君臣是什么?死掉的雍国太上皇韩殷是什么?被虎口夺食的白骨邪神,又是什么?
此时的祝唯我想明白了一切。
萧恕坐在不赎城,用四十天冲击神临。雍国直接派出墨惊羽来招揽,开出让人无法拒绝的条件。雍帝韩煦所展现的气魄和度量,绝对是超出人们所意料的。
就算萧恕最终拒绝,也有千金买马骨的效果。可以说雍帝韩煦最大程度上利用了这件事情的影响力。从此以后,如萧恕那般逃离国家的天才,又多了一个选择。
韩煦绝对是一位明主。
但庄高羡和杜如晦,也并不如人们所想象的,因为跟丹国较近的关系,只能坐看这一局。
他们的确不适合沾手萧恕的事情,因为得不偿失。
但却在这件事里,精准抓住了这根本不能算是机会的机会,悍然杀死墨惊羽,嫁祸凰今默,在斩掉雍帝一员大将的同时,还要一举拔掉不赎城这颗钉子,解决祝唯我这个隐患!
此等心机,此等决断,不可谓不老辣,不能说不可怕。
哪怕只能在方寸间落子,这处处血光处处争杀的手段,实在也是天下间一流的棋手。
祝唯我甚至能够猜想得到,庄高羡是如何杀死墨惊羽,又是如何将墨惊羽的死因指向凰今默,如何误导墨家,如何把那一切做成铁一般的所谓‘事实’……
庄高羡和杜如晦太擅长做这种事了!
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如果能够给他们足够的时间来自证,他和凰今默或许还有机会洗清自己。
但在墨家已经初步认定了的事实下,这个天工真人根本不会听他们的解释。
如墨家这样的天下显学,古老而强大的存在,在本宗神临境天骄的死亡之前,完全不具有耐心。
这不是战场上两军征伐,那生死都听天由命。门下弟子死得多了,墨家也不会去找谁扯皮。
但现在,墨惊羽死于谋杀!
死在自不赎城离开的路上。
墨家遍布天下的生意,墨家在现世的诸多布局,都是以他们的强大为基础。在他们已经认定凰今默是凶手的情况下,墨家必须拿出强硬的手段来。要让天下人看到墨家的不可撼动。
要辩解也不是不行,但如天工真人铁退思所言——束手就擒再说!
几个神临境层次的修士,何至于让墨家慎重?
可以凰今默的性格,以祝唯我的性格。
要让他们束手就擒、生死由人,他们如何肯答应?
正因为想明白了这些,知道没有和谈的余地,
所以凰今默直接拔刀。
所以祝唯我也不再废话,悍然接出一枪!
凰今默的刀,切割规则之线。
祝唯我的枪,承挑无回之心。
若说神临境中的强者,祝唯我当然能够算得上。
先战张巡,后战杜如晦,虽然都落在下风,但也已经足够证明他的强大。
他晋升神临的这一步,有着充足的积累。
有长时间在虞渊厮杀的磨砺,有与武夫魁山的切磋并进,有凰今默的尽心指点,有不赎城的资源给予……
作为一代传奇凰唯真在世间唯一的血脉,凰今默手指缝里漏出一点东西,就已经足够惊人。能够堆出一个接近二十一重天的武夫,培养一个神临修士的资源更不在话下。
而凰今默本人,更是以某种方法打破了神临寿限的特殊存在。
从凰唯真活跃的时代,一直延续生命至如今。
超过九百年的岁月,意味着什么?
把天底下所有的神临修士放在一起,她也是有资格争一争魁名的存在。
天下第一神临,她可以一论!
此刻两位神临境中的强者联手,在这不赎城上空,悍然迎战来自墨门的天工真人铁退思。
恐怖的力量波动,压得整个不赎城都似乎低了一头去!
而面对这一切的铁退思,表现得非常平静。
相较于装扮古怪的墨门少女戏相宜,他更像一个纯粹的墨者,更符合传统的墨者的形象。
堂堂当世真人,身上并无一件饰物。
褐衣草鞋,显得十分简朴。
他的确有愤怒,但那愤怒是因为墨惊羽的死,而不是因为眼前这两个神临修士的狂妄。
他的确有惊讶,惊讶于面前这两个神临修士的强大,但也仅止于惊讶。
他毕竟……是一位当世真人!
所谓念动法移,所谓天地受命,所谓万法本真!
他张开的五指只是一抓,断裂的规则之线便又重新接续。
或左,或右,或前,或后。
一根线是一重天。
天堑已是难越,重重天堑更是隔世隔人。
枪锋于此难再进。
烈焰至此也回头!
锋芒无匹的祝唯我,连人带枪便阻于半途。
每断一根规则之线,速度便慢三分。
连断九根之后,人和枪几乎停滞。
而凰今默在空中优雅踱步,她似乎能够清楚地‘看’到这些规则之线,并且能以神临层次的力量与之接触。
她的每一步,都踩在规则之线上,妙曼得如在拨动琴弦。
那道则颤动的声音或者当然是美妙的,可惜没有多少人有福耳闻。
她与铁退思之间的距离不过十余丈,往时动念可至,如今在空中连绕连转,才能慢慢逼近。
她灿金色的凤翅刀寒光连闪,整个人似在空中舞动。
无比高贵,无比冷艳。
艳的不止是她的姿色,更是她的刀光。
一般人已经根本无法看清她的动作,甚至于看不清她的存在了。
只有漫天刀光走过的轨迹。
划天地以成线,分日月,隔星河。
铁退思布下的规则之线根本不足以成为阻碍。
她一刀快过一刀,一刀重过一刀,一刀强过一刀。
连绵刀光铺开一路,几乎成了一条涌动着的、刀光的河。
人们乍一看来,好像九天之上银河倒灌。
凤舞九天百二连刀!
她在一瞬间,斩出了此式之下,极限的一百二十刀。
刀刀堪破规则之线。
刀刀触摸生死极限。
这无疑是当世最巅峰的神临杀力。
金躯玉髓岂足道,人间再难见此刀。
刀光之河直接扑向天工真人的面门,简直势不可挡!
而铁退思……
当然没有退。
世间不曾听闻,有真人避退神临。
他也只是将五指合拢,握成了拳头。
天地之间,好像有什么东西绷紧的声音。
那是此方天地的某种规则之线,被一瞬间拉扯到了极限,拉扯到几乎要崩溃的地步。
而他就把握着肉眼不可见的、数量恐怖的规则之线,往前轰拳!
拳头打进了刀光之河里。
并没有什么交撞的声音。那连绵的斩击声汇成了一声,锐利得几乎连听觉也割伤,而后声音被拳头打散。
铁退思的拳头继续往前,像是砸碎了飞雪,而漫天刀光如月光碎落。
一拳碎刀河!
他绷紧了规则之线的拳头,正在靠近凰今默。
一股连他也觉得有些炙热的高温,铺天盖地涌来。
其中寒芒一点,令他的肌肤生出隐痛。
祝唯我的太阳真火,祝唯我的薪尽枪!
人枪如一,一贯至此。
在当世真人与现世最顶尖神临强者的交锋中,觑见了战机,洞入了战局。
此亦绝顶之天赋……
当诛!
天工真人索性把拳头放开了,他也伸出了左手。
他的双手都大张,铺开在此身两侧。
此身为真,此世为真,手握其真!
这个世界并不是虚无的存在。
它是由无数的规则搭建而成,凡是一草一木,一花一石,皆是天地完美的造物。
甚至于天地本身,也只是规则的一种具现。
见不到它们的人,生活在它们成就的世界里。
而看得到它们的人,沉醉在它们的美妙中。
他铁退思,拉扯的是天工之线,把握的是“操纵”的规则。
此刻他十指连天连地,连人连焰。
那跳跃的刀锋、凌厉的枪芒、炙热的神通火焰、两具强大的神临境肉身……
天地之间,无物不可操纵。
且夫以天地为盘,万物为棋,规则为线,共演这一世一局。
他双手往身前一错,十指同颤,开启操演!
此局名为“天地演”。
高空中凰今默和祝唯我的身形,几乎同时绷紧!
在碎落的刀光长河后,在燃烧的金色火海中。
两位神临境的强者,也不过是蛛网上的飞虫。
操纵祝唯我显然是更容易一些。
所以凰今默暂且被定在半空,而祝唯我全身的肌肉都僵住,手中长枪一转,连人带枪折向凰今默,那锋锐的枪尖,直抵凰今默之天灵!
他的太阳真火,已经随着他怒卷。
而他的双手如铁铸一般,直似焊在了枪杆上。
他不由自主,他不由自主!
他体内的血液如狂潮咆哮,可是无用!
他的骨骼似爆竹一般节节炸响,可是无用!
他的神通灵相嘶鸣不已,近乎无限的膨胀,可是无用!
他的灵识结成刀结成枪结成剑,想要割断那无形的束缚,可是无用!
怎可……
祝唯我只能在心里挣扎。
因为他甚至连声音都已经被操纵。
他是已经跨过天人之隔的神临境强者。
可他说不出话来。
他是能够与杜如晦正面交锋的神临境强者。
可他说不出话来!
近了,他的枪锋愈近了。
他已经清晰地看到凰今默的脸,那样冷艳且高贵的、那样孤独而寂冷的。他们曾经共度多少时光,他们之间有多少独属于彼此的了解!
那些无人知晓的故事,是两个孤独的人相遇了。
寒夜之中有另外一颗星辰闪烁,寂寞也就不那么寂寞。
这世上还有谁,如她一般……如她一般?
怎可……
怎可……
他的双眼他的鼻孔他的耳朵他的嘴角,七窍全部溢出鲜血来。
可他毕竟喊出了声音!
“怎可!”
仿佛是山呼海啸的声音。
仿佛是雷霆炸裂的声音。
轰轰烈烈,震耳欲聋。
他身燃金焰,以搅动天地威严的力量,僵硬地在空中将身一折。
嗡嗡嗡,嗡嗡嗡。
那颤动而沸腾着,执拗而骄傲着的……
啪!
一声脆响。
那杆三十年来薪未尽的薪尽枪……
断了。
半截枪身坠落,祝唯我握着另外半截枪杆,吐血而飞。
宁折此枪,不刺所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