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身边有动静,秦芊下意识警惕抬头,看到程燃,明显是措手不及,擦拭着脸的手都抖了一下。
她迅速扭开头,看公路,看树,看花,却唯独视而不见身旁,仿佛身边坐着的这么个人并不存在。
而从程燃看得到她的侧脸中,虽然已经止住了眼泪,但脸上哭过的痕迹还是有的,污一块红一块,睫毛轻轻颤抖,如她混乱的心情。
秦芊委实是吓了一跳的,旋即就感觉到巨大的窘迫,她不知道程燃看到她多久,甚至是不是连刚才的一切都看在了眼里……最重要的是宁愿面对的是平时可谓是她“敌人”,如非常讨人厌的张端青,卫筱,也不愿意自己刚才的一面被程燃看进来。说不上为什么,就是心里倔强着,她宁愿给他看高傲的一面,只给他一个背影,也不愿意他看到她这样既不清高也不漂亮的一面。
她还记得她生日的时候,请了很多人,几十个友人,在锦江宾馆都包了八桌,心里面其实也有想着,他会知道她生日会的情况,但独独没有邀请他,他就该知道她对他是什么心情了……
她也说不上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觉得这样的话,他会失落吧,也会觉得被冷落吧……想到他平时那股子淡然平静,她也会生出一丝报复性的快感……
如果有可能,她宁愿永远不理睬他下去,永远对他是冷漠轻慢,然后让他对自己的作为,记一辈子。
但现在,这么一个人,偏偏就坐在自己身边。
偏偏两人之间,有那么多难言的尴尬。
偏偏在那场对孙萧的驳斥辩论中,那天的阳光兴许太过浓烈,他的模样,他的思想,他的言辞,是那样的光芒耀眼。
“我听说了你们家的事情了,所以那些都是真的……你爸给伏龙做工,结果被贝拓报复,还被逼债上门……”程燃开口问道。
秦芊一怔,然后点了点头,她此时薄外套里面是一件贴身的羊毛衫,曲线体态毕露,下身短裤开口,两条曾经在舞台上让无数男生血脉贲张的双腿在黑色棉袜的包裹下紧致而修长,小腿并拢贴合,两片膝盖骨在黑袜中小小突出,这在舞蹈中有说法,其实是非常适合跳舞,再加上常年压腿的锻炼,小腿纤细,膝盖韧带提拉,膝盖骨显得玲珑秀气,腿形会非常好看。
她此时坐着还不如何,但若是站起来,笔直腿骨加上天鹅颈与挺拔和后背浑然一体,更是赏心悦目。
她内心触动了一下,轻声道,“你都知道了……”声音中又有一丝柔弱,其实现今本就是她很脆弱的时候,哪怕最初时还能在程燃面前端着,但等程燃这样开口,她的那些伪装都一戳即破。
“所以你在想什么?”程燃下一句话语气就骤然厉害起来,“家里出了问题,于是也就破罐子破摔了?自己也无所谓了……你在找什么?找男人?你爸可以保护你的时候,你就安然的躺在丰软的舒适区羽毛翼下,你是在羽翼保护下成长的公主,你贪恋舒适区,一旦要脱离舒适区,你就恐慌,拼命找救命稻草。”
秦芊愣住,她没想到一向温和的程燃把阶梯教室上对孙萧的那副模样,会在这个时候面对她现出。
像是很多锋利刀片,从心脏上一拉而过,一时没法感受到后果,但却已经觉察到丝丝抽心凉意。
她原本还微肿的眼圈再一次泛上了水汽,同时胸口急促起伏,她用前所未有的眼神,看着程燃。
偏偏程燃却一点不适可而止,“你很漂亮,很受欢迎,有的人会对此感觉虚荣,但这不出现在从小就众星拱月的你身上,所以面对那些追求者的骚扰,你不堪其扰,感觉到自己舒适区遭到了最大程度的压缩,所以你找到了救命稻草,郭轶。”
秦芊的眼睛在逐次睁大,仿佛在震惊他怎么可以这样说。
“因为郭轶你自认为条件最好,也最能掌控。而后你又习惯上了这种有个男朋友呵护着的舒适区……然后你家里发生了变故,你发现一直以来保护着你的家庭羽翼没有了,你不再安全了,所以你迷茫,你想要依靠,郭轶又成了你的目标,你傍上他,依靠他,你需要一个拐杖,哪怕是一个虚假的舒适和安全,你想要被人保护着,你没出息!”
秦芊牙齿咬着嘴唇,热泪滚烫落下,听着面前的程燃说着换以前任何人跟她说都会绝交的话语。
偏偏程燃仍然是字字如刀的锋利,一寸不让的盯着她的眼睛,“你在想什么?你幻想着郭轶能保护你……你还想着什么,有人可以依靠,想不想被包养,要不我包养你,我很有钱的……你爸公司大不了亏破产了,我包养你啊,只要你肯付出学业和前途尽毁的代价,介不介意高中就大着肚子,没毕业给我生个孩子……这样保证你地位稳固……”
……
“你不要说了,你在说什么啊程燃,你不要说了!——程燃!”
秦芊哭出声来,她挥手甩向程燃,却被程燃抬起一只手挡住了。
啪得清脆声响,程燃手红起来。但其实程燃并不算很痛,只是声音大而已。
但看她梨花带雨又恨不得将自己生吞活剥的样子,程燃还是略微缓和了一些,“所以我说你习惯了安全区,习惯了依靠人。是,你的确很会跳舞,这方面很有才华,但这也是家庭支撑起来的才华,是你父母有条件把你送到相关机构长年累月的培训下来的结果,实际上是这些技能在学校里跳跳舞得几个奖可能有用,但如果要去专业领域混饭吃,就差的太远。”
“你的才华只是花瓶,表面好看,摔碎了花瓶,就空空如也。但有一点必须承认,跳舞很辛苦,既然你能够在这上面坚持那么久,为什么不同样把这样的坚持,用在和生活不顺的对抗上面。为什么就要妥协?为什么要有拐杖和依靠,自己不能靠自己吗?”
第一次听有人叫自己花瓶,第一次听有人如此肆无忌惮的说自己就是在意图依靠男人,第一次听有人说要包养自己,原本她应该把坐着的凳子搬起来把面前这个男人砸死当场。
但偏偏她却没有这样做,反倒是觉得心头空空荡荡,却又有一种虐抑到极致释放后的辽阔。
程燃毫不留情对她的鞭挞下,秦芊尽管抽泣着,胸口剧烈起伏,但双手却倔强得不断去抹掉眼泪,此时是眼睛红红的,鼻尖也红红的,就是恨恨盯着程燃。
但似乎程燃这话醍醐灌顶,秦芊在片刻后,眼泪也抹的七七八八,心情也平复许多,鼻腔抽抽道,“程燃,我现在很想咬你打你踢你踹你……但你……说得很对。也许真的是这样,我一直都在贪恋舒适区,发生事情,第一时间想的是找到一支拐杖……可我觉得,我如果不这样,又能怎样呢?我虽然中国舞是十三级,但没有我的父母,我连跳舞的学费都缴不了,就好像我家现在这样了,如果以后家里背很多债务,我就是出去打工,可能都做不好事情……我只是被保护在学校象牙塔和家庭羽翼下的人,我出去在这个社会上找一件事做,也会做的很失败吧……”
停顿了一下,她轻轻攥起拳头,“我……是不是真的很没用的啊……”
“也不然。”程燃摇摇头。
秦芊抬起头,微微愕然。
“你又来了,一件事还没做之前,就开始提前否定自己,所以你还是这样的软弱不自信没出息。”
“我警告你噢,虽然你说得都对,但再这么说我,我……我就真的踹你了……我从小练跳舞,踢人很疼的。”秦芊眼睛闪烁,下身黑袜长腿动了动,郑重道。停顿了一下,她又说,“可是,我没有机会做这样的事啊……”
程燃想了想,从兜里取出了一张卡片,放在了两人长凳面前的空间上。
秦芊拿起来,看到上面的字,一只手捧住了嘴,“天行道馆,店长……蒋舟!?”
“机会是有的,其实这个世界上的机会,从未对一个人堵死过。这个人我认识,如果你去找他,他可以给你安排一份兼职工作,你可以试试,尝试着走出舒适区的第一步,树立自信。就是看看一件事,到底能不能做好它。当然,你现在还是学生,读书也是最紧要的,这可以就当一个社会实践了。”
“真的可以吗?”看得出秦芊握着名片,眼睛里流露出期许,天行道馆就在十中过去的边城街,十中无人不晓,实际上以现在道馆在蓉城的名气,大概年轻人中十有**都知道。
“你说是我的同学,别人也要考虑你的情况,到底最后能不能给你工作,还是看你自身。”程燃道。
秦芊收起了那张名片,点点头,“好的,我明白了。我会考虑的。”
程燃看她的模样,道,“我知道你家现在很困难,我大概知道那是一个什么样的环境,但如果想要改变环境,那就得从自己去改变不是吗。如果你父母看不到未来,那你就应该让他们看到,你是他们的未来。”
秦芊想了想,然后轻轻点头,注视着他,“谢谢你。”停顿了一下,她又道,“现在的你,和那天在阶梯教室面对那个权威专家孙萧的时候……好像。”
“本来就是我啊。”程燃无奈笑笑。
但旋即程燃正色,“应该是有黑社会也在找你们家的麻烦吧,具体怎么给你爸设套,敲诈你们高利贷……能给我具体说说吗?”
秦芊怔了一下,“我没有说过有黑社会啊……”
程燃道,“这件事不是什么秘密了吧。”
秦芊迟疑了片刻,轻声道,“程燃……不要打听这些了好吗……我答应你,我会振作起来的,努力去做一件事,证明自己。但那些人,我们家的这些事,你不要打听了……一般人,躲都来不及。知道得越多,就是在害你……”
“那是普通人招惹不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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