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痴愣着,文青已然策马扬鞭到了近前,翻身下马,两步便跨到了马车前,见锦瑟撩帘望来,不由握了她的手,道:“姐姐手怎这般凉,瞧着也极疲累,这下到家便好了。”
锦瑟笑着回握他,下了马车,那边廖书意已和李大人及宗人府理事官刘大人见了礼,见锦瑟望去,这才满脸笑意地道:“祖父祖母盼着了几日了,回家便好。”
听两人异口同声竟都是一句回家便好,锦瑟心中暖意若破土复苏的春芽,眉眼弯起,唤了声哥哥。
“姑娘!”
一声唤传来,锦瑟望去正见后头赶上的马车停下,白芷从车中跳下来,一张俏脸在阳光下虽显得消瘦,但眉眼飞扬,一身朝气,她早便从家书中知晓白芷除了偶尔伤口疼痛,身子略虚外,伤势已愈,如今瞧见她那张明媚的笑靥却还是心一震,升满了感动感激。
两人拉着手同上马车,自然免不了好一阵的寒暄,不知不觉地马车便进了城。
今次锦瑟和礼部队伍一同回来,礼部的队伍原便是下定来的,天家下定迎妃自然不同一般,凤京府尹早早便带着一众官员衣装齐整地迎接在城门外,队伍一到鞭炮轰鸣,礼花齐放。
锦瑟端坐在车中听着外头喧闹欢悦的气氛,这才恍惚的意识到自己是真的快要出嫁了,一颗心不觉也砰砰微乱起来。
进了城,一路百姓围观,吴大人令侍卫们将马车上的红木箱子尽数打开,十数辆马车前后摆开,直占了小半条长街。这是皇家一统天下后头一件迎妃的大喜事,又是自凤京迎亲,礼部怕也是得了皇帝的暗许,操办的异常隆重。
十几车的大木箱子齐齐打开,百姓们不瞧那字画古董,只瞧那各色绫罗绸缎便红了眼,再看那一辆辆盛着各色玉器珠宝,珍玩金器的车架,便是凤京百姓自诩天朝上都人士,见多而识广也被这场面给镇住,一时满城沸腾。
那一车车用明黄锦缎裹箱,堆的都要溢出来的贵重物事,明晃晃的直刺人眼,且这还不是下聘,单单是小定罢了。众人不觉结舌,小定已是这般骇人,不知轮到下聘之时,是不是便要搬了金山银山来才好,一时间感叹到底是天家迎亲,就是不同一般。
“这是哪家迎亲,怎这般气势,还来了那么些官儿。”
“这都不知道,没瞧见那车马上铺着的黄缎吗?是武英王要迎清嫣郡主为妃,今儿礼部和宗人府的官儿亲自要到廖府下定呢。”
“要说这廖府真是风水好,那位二姑娘嫁的江淮王世子,今次立了大功,只怕要承袭王位也便这些时日了,廖府这没两年,眼见府中就飞出了两只金凤凰,真是羡煞人了。”
“那时是谁说这清嫣郡主年纪大了,只怕因当年退亲没人愿意娶了才剩成了老姑娘,这可当真是白瞎了一双眼。”
“要说这清嫣郡主才是好运道,只怕满天下的姑娘也没她嫁的好了,原已家道中落,没承想竟是个有大福的。”
“瞧朝廷对清嫣郡主这样儿,咱这下也算放下了,皇帝如此善待咱汉人的郡主,一准也会善待咱们大家的。”
……
锦瑟听着外头的议论声双颊赤红起来,好容易一路吹吹打打地到了廖府,正门,仪门一路打开,锦瑟随着下定队伍乘坐马车进了府方换了小轿,廖老太爷已携几个老爷前头应礼。锦瑟被簇拥着进了松鹤院,万蓝镯已挑起薄棉绣红福字的织锦帘子,笑着冲里头脆声道:“妹妹回来了。”言罢方笑着亲自挑高了帘,冲锦瑟道,“妹妹快进屋,祖母可等的眼都熬红了。”
“大嫂。”锦瑟唤了声方和万蓝镯携手进了屋,绕过梨花木雕红鸟鱼虫屏风,亲人们含笑的面庞便拥入了眼帘,锦瑟快步上前给廖老太君行了礼,被海氏扶起来推至老太君怀中。
一屋子欢声笑语,直闹了一盏茶时辰,海氏恐锦瑟一路劳累,才和众人一起退下,独留廖老太君和锦瑟说私话。
趴在廖老太君膝头被她用手抚着长发,呼吸着外祖母身上暖暖的味道,感受着她的身子比她离开时更消瘦了些,锦瑟不由鼻头发酸,瓮着呼吸半响说不出话来。
廖老太君却叹声道:“下个月眼见着就要出嫁了,这会子倒小性起来了,记着你母亲当年出阁也是这样趴在外祖母膝头,一晃都快四十年了……”
廖老太君说着倒也感伤起来,不由就掉了泪,一旁王嬷嬷瞧的一惊,忙和锦瑟使眼色,锦瑟才收敛了情绪,红着脸撒娇道:“微微不想嫁了,要是能赖在外祖母身边叫您养我一辈子才好呢。”
“说什么傻话!他不曾负你,外祖母这心中一块大石总算是落了地,我的微微眼光好,外祖母高兴送你出阁。等出了阁,也记着这廖家便是你的娘家,有事没事都常回家来。”
听祖孙俩越说还越伤感起来,姜嬷嬷便笑着道:“瞧老太君说的,倒好似姑娘明儿便要出阁一般。”
廖老太君这才压了压泪意笑着拧锦瑟的脸,道:“都是你这丫头,把外祖母都搅糊涂了,一路风尘只怕累的不轻,夕华院早备好了热汤,赶紧回去洗洗休息下,晚上到外祖母这里摆饭。”
完颜宗泽说的一点没错,锦瑟这次根本就来不及品味相思,自回到廖府每日便都如打仗一般,今日被大舅母拉着量尺寸赶制四季衣裳,明日被三舅母扯着选头面花样,每日一早便有四舅母将她拽起来,先灌上一碗养身的药膳汤,一日下来更不时监督着她吃下五六碗汤汤水水,直灌得锦瑟觉着身子都能拧出水来,好容易累到晚上,刚想躺着偷个懒,万蓝镯便又拿了各式养肌的膏子齐齐往她身上招呼。
锦瑟虽嫁衣这两年早便亲自一针一线的绣好,可因大锦姑娘出嫁嫁衣需得出嫁当月日日绣上一些才算吉利,锦瑟当初便留下了两条袖子,如今仅剩一个月便要迎亲,她还要按习俗为完颜宗泽做上一套衣裳,两套亵衣,外加一双鞋子,偏这些事儿她都不愿加以她人之手,这便弄的越发忙碌起来。
她忙了几日累的腰腹酸疼,待终于绣好了一只嫁衣袖子,这才放松一日前往江宁侯府探望平乐郡主。
坐在马车上,白芷不免忧心忡忡地道:“这回王爷领兵南下,江宁侯和威北将军首当其冲相继战死,如今李家二爷又带着李家军身在沽宁,朝廷对江宁侯府虽是格外宽厚,保护有佳,可城中官宦之家却都远了侯府,便是那姻亲的陈家,黄家也都莫敢登门,唯恐将来李家二爷跟着镇国公立了反旗再被连累的满门抄斩,姑娘前些日送的拜贴也都石沉大海,也不知这回去了能不能见着郡主。”
镇国公如今举棋不定,态度不明,而平乐郡主又是前朝皇后的胞妹,江宁侯和当初救了廖四老爷的二老爷威北将军相继战死,在世人眼中江宁侯府已然败落,自然是怕被连累,疏远起来。
锦瑟回来便往侯府投了拜帖可却迟迟都没有回应,也不知是江宁侯夫人和平乐郡主因完颜宗泽怨上了她,还是有其它缘由,白芷也是恐今日锦瑟会吃闭门羹才念叨两句。
锦瑟闻言叹了一声未曾多言,待到了侯府所在街巷,果见门庭冷落,朱红大门紧紧闭着,她下了马车,白芷扶着她站定,跟随婆子上前叫开了门,那应门的小厮往外瞅了锦瑟一眼却不知说了句什么砰地一声又合上了门,婆子面色难看的过来,俯身道:“门房说要先报过侯夫人,郡主要不先上马车等着?”
锦瑟笑着摇头,自上了台阶,静静侯着,瞧着冷寂的朱门,心中不可谓不寥落伤感。
好容易府门又被打开,却是一位嬷嬷迎了出来,锦瑟见竟是江宁侯夫人身边的黄嬷嬷,忙笑着道:“嬷嬷进来身体还好?”
黄嬷嬷倒没什么,忙冲锦瑟见礼,迎了她进府才道:“我们夫人身子不大好,一身病气儿怕过给了姑娘,这便不见姑娘了,叫老奴恭喜姑娘,送姑娘去念词院见大少奶奶。”
见锦瑟垂下眸子点头,黄嬷嬷便又道:“姑娘莫多想,毕竟侯爷和二老爷去了没多日,我们夫人也是怕见了郡主伤心,反倒不美,这才……”
锦瑟笑着道:“嬷嬷说的我都明白,我可否去给两位将军上一炷香?”
黄嬷嬷当初陪同平乐郡主回京,在灵音寺时便极喜欢锦瑟,也素知她为人,不是那等假仁假义的,便道:“姑娘请这边来。”
锦瑟上了香,自院中出来方见平乐郡主匆匆而来,瞧见她便加快了步子,未语先笑,锦瑟瞧她还是老样子,并不曾疏远了自己,一颗心落地,和平乐郡主相携着到了她那念词院。
桥哥儿已四岁有余,长的粉雕玉琢极为乖巧,锦瑟离开凤京已有大半年他竟还认得,直往锦瑟怀中钻,锦瑟将自圣城带的各种小玩具献宝地给他摆弄了一回,乐得他粘在锦瑟身上不愿动。
屋中好一阵热闹乳娘才将桥哥儿带走,锦瑟便拉了平乐郡主的手臂依过去,笑着道:“来时生恐云姐姐要和我疏远。”
平乐却斜睨着她哼哼地笑了两声,道:“我便再拎不清也知这些事儿都和你无关,你如今要当王妃了,便可劲儿的瞧不起你云姐姐吧。”
锦瑟听她打趣自己,这才笑起来,也毫不示弱,一脸促狭地道:“那哪儿能啊,我最瞧得起的便是云姐姐了,也时常以云姐姐为表率而自勉呢。”
锦瑟说着却瞥了一眼挂在东墙上的那张画像,那画像正是当年她离京去江州时临行送给平乐的那副李冠易的画像,前两年锦瑟回京来瞧平乐她却从不愿将这画拿出来,如今倒是挂了起来。
那李冠言也是个拧的,当初被家里逼着和锦瑟议亲却被他自己搅黄了,后来江宁侯夫人只以为儿子有什么毛病,便更为热衷为他说亲,谁承想李冠言竟就犯起混来,将个得了花柳病的窑姐儿给养了外室,那窑姐儿偏是个有些姿色的,在京城小有名气。
李冠言这一举,没出两日便闹得满城皆知,都道李冠言鬼迷心窍,李冠言是不是鬼迷心窍都没什么,养个外室罢了,可问题是因此事人人都怀疑李冠言也染上了花柳病,这下子莫说是议亲了,江宁侯夫人登那些有待嫁女人家的门都要吃上闭门羹,气得江宁侯夫人病了一场,这才甩手再不愿管这二儿子,只将一门心思都扑在了孙儿身上。
如今李冠言年已而立,连个亲事都没定,这样的事只怕放在任何女子身上都要被触动,便是一颗石头心也得被捂热了。
锦瑟亦是经历了千辛万苦才守的天晴见月明,虽亦是读圣贤书长大,可她瞧着李冠言这一份真心,又瞧着平乐花样年华便辛苦地拉扯孩子,实不愿一对璧人便因礼法而遗憾终生。
何况他们这样,在汉人无法接受,燕国现如今却还有些地方秉有兄死弟可娶嫂的习俗,锦瑟想也许两人真若都有心,此事也不是不可为的。
听闻锦瑟的话,平乐面色微红了下,却在此时丫鬟香云进来低声在平乐郡主耳边低语了两句,待她退下,平乐才目光闪动瞧向锦瑟,道:“你随我来。”
锦瑟见她也不多说便起了身,狐疑一下却也紧步跟上,平乐带着她绕过穿山游廊,到了后罩房,这才站定。
锦瑟见院落宁静,一点人声都没,正敢诧异,就觉出一道恍若实质的目光自背后射来,她扭头便见一个挺拔的身影站在院角一颗高大的石榴树下,疏朗的阳光打在他身上,映亮了那张冷峻的面孔和他唇角清浅笑意,竟是杨松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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