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外却传来了几许人声。
“这么晚了,褚大人还不歇着?是这露宿荒野,不习惯了吧?”许宥的声音,一贯的带着几许慵懒的笑。
“这么晚了,小侯爷不也还未歇着?”褚晏泽的语气仍是温文有礼。
“我?我不一样!出门前,老薛可是交代了又交代,小嫂子的安危全由我担着,我可是半点儿马虎都不敢有。否则……老薛那个人很可怕的,尤其是事关小嫂子,若出了半点儿差池,他怕能宰了我。”许宥仍是一派的笑盈盈,语气亦是半真半假。
“我正是有事来求见薛夫人,看着马车里还亮着灯,所以过来看看。”许怀安滑溜如泥鳅,说的话从来都是真假难辨,褚晏泽也不愿与他多做纠缠,目光越过他,看向不远处隐隐透出灯光的马车。
马车内,明漪已是将舆图卷起,重新放回箱笼锁好,理了理衣裙,钻出了车室,“褚大人有何事?”
听着她声音,褚、许二人皆是转头看来。
她一身简单的浅色衣裙,立在无边暗夜之中,衬着面上淡淡的神色,艳艳清冷。
褚晏泽敛了敛目,拱手揖道,“夫人弱质女流,又何必星夜赶路,夜里露宿荒野,到底不如在驿站、客店住着舒坦。”
“原来是为了这个。我归心似箭,倒不觉得辛苦。褚大人若是觉得赶路辛苦的话,倒不必勉强与我们同路。至于我们为什么急着赶路,褚大人难道不是心知肚明?哦!是了,以褚大人和魏三公子的私交甚密,哪怕是望京沦陷,想必褚家上下非但无事,说不得褚大人还就要飞黄腾达了。这么一想来,褚大人还是莫要与我们同路的好,否则,若是褚大人在路上随意出点儿什么幺蛾子,故意耽搁我的行程,我往何处说理去?”明漪说罢,冷瞥褚晏泽一眼,便是转过了身,“夜深了,明日要早起赶路,我比不得褚大人精神头好,倒是要先睡了,失陪!”
话音落时,人已经钻进了马车。
许宥胸前摇着折扇,呵呵赔笑道,“小嫂子这是刚与老薛两地别居,心里苦啊,这才说话不客气了些,褚大人多多担待啊!这路上不方便,待得回了望京,我代老薛给褚大人摆上一顿赔罪酒,届时褚大人还一定要赏脸啊!”
说话不客气了些吗?褚晏泽轻哂,她对他说话,自来就没有客气过。不,也是有过的,起初她甚至有些害怕他。是何时不怕的了呢?褚晏泽恍惚记起,好似就是从薛凛出现开始,她好似就有了靠山,有了底气,如今是越发什么都不怕,甚至有些无法无天的架势。
薛凛自然就是她的底气,可明漪也不是因为他才无惧无畏,而是经过了许多事,她越发明白,只有她自己立起来,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甚至去守护她想守护的一切,才算是没有重新白来这一回。
明漪说是要睡了,一时却是睡不着,又将傅明漪锁起来的那只匣子翻了一遍,除开那只垂挂在都督府内院东厢屋檐下的竹风铃,别的东西全都在这里了。在看舆图之前,明漪已经将里头的东西翻了个遍,多是小姑娘幼时玩儿的玩意儿,有掉了漆的拨浪鼓,有洗得泛白的布老虎,还有陀螺、竹蜻蜓……都是些旧物,除此之外,什么也瞧不出。
明漪叹了一声,终于将那匣子合了起来,挑开帘子看出去,外头夜色如墨,星河漫天,不知道北关今夜的夜色是否也是如此。薛凛又在做些什么,可歇下了吗?
抱着那只匣子,她靠在车壁上轻轻闭上眼,她只想着能早日到望京,将该做的事做完,然后早去早回。
这一夜的望京城,于许多人而言,也是无眠。
入夜时,湘南王府在望京的别院不慎走水,望京已连着大半个月没有下雨,倒是晒着秋老虎,又吹着风,正是天干物燥的时候,那火一起来,便迅速蔓延。
过了好半晌,这火才扑灭,可偌大的别院已经烧了大半,焦黑颓败的废墟内抬出了几具烧得面目全非的尸身,当中一具腰悬羊脂白玉松鹤环璧,正是魏玄知所有。
此时,火是扑灭了,可别院所在的整条街都被金吾卫严密看守了起来,别院完好无缺的一处跨院已是被收拾了出来,更是守卫重重。
那具尸身被抬进了这跨院之中,一身甲胄的金吾卫统领于晋大步而来,被候在厅门外的徐内侍引着进了厅中。
能让于晋和徐内侍这般谨慎小心伺候的,这厅中之人除了崇宁帝自然不会再有第二个。
待得于晋回完话,崇宁帝尚未开口,他边上一个锦衣少年已是先道,“我才报与皇舅舅,这别院中的魏玄知身份或许有异,这别院就起了火,如今人都烧得面目全非了,他是真是假倒是死无对证了,这不是太巧了吗?若说这当中没有蹊跷,谁信?我看,他们分明就是做贼心虚了。皇舅舅,这样看来,湘南咱们可得多多防备啊!”
能称呼崇宁帝为皇舅舅的自然只有一人,那锦衣少年也不是真的少年,姣美的脸颊上有一道疤痕,白玉微瑕,却仍让人不敢逼视,毕竟,那可是望京城最耀眼的明珠,长宁郡主啊!
她今早收到明漪的传书,说她在北关见到了疑似魏玄知之人,且那人还与北狄人勾结在一处,怕是图谋不轨,让她想法子秘告皇舅舅,最好能够查明望京中的魏玄知是不是本人。魏玄知一个月前说是出了红疹,便是告病在家,已经许久未曾出现过了,李凤娇越想越觉得心惊,忙不迭进了宫向崇宁帝禀报此事。
方才人来报说湘南王府别院走水时,她恰恰好就在崇宁帝身边。没想到崇宁帝那么重视,竟是要亲自来一趟,李凤娇自然也是硬要跟着。
谁知,这一把火倒是烧得干净。
崇宁帝的脸色自听说湘南王府别院起火起就不太好,这会儿更难看了两分。李凤娇口中那些他自然都清楚,他更担心的是,不管真假,魏玄知都死了,若是湘南果真有了异心,此时便是师出有名。
崇宁帝脸色铁青着,却是心思飞转。
“让人将魏三公子不幸丧生火海之事宣扬出去,朕甚觉悲痛,更觉对湘南王不住,已决定为魏三公子茹素半月祈福,让礼部好生操办丧仪,朕要厚葬魏三公子。”沉吟片刻后,崇宁帝有了决定,“要快!”
后头两个字让于晋神色一紧,抱拳应声“是”,便是领命而去。
崇宁帝这才轻舒一口气,魏玄知此人如果当真能够悄无声息遁去北关,并与北狄人勾结,之前却在他面前装得人畜无害,那便是个祸害,既是如此,不管那具焦尸是真是假,都让他死个彻底便是。
哪怕是湘南想要师出有名,他也不能坐以待毙。方才让于晋宣扬出去的那些但愿是亡羊补牢,犹未晚矣吧!
好在,他也并非全无所备,说起这个,还要多谢当初明漪对他的提醒。想到明漪,他心头微微一动,转过头,见李凤娇也是一脸的怔忪,“皇舅舅,你说,明漪是不是早知道湘南有异心了?”
“或许吧!云安那孩子自来敏于常人。”
“是啊,若是她在就好了。她定能帮得上皇舅舅,不像我……”李凤娇叹息道。
“阿娇可是想云安了?”崇宁帝笑问道。
“嗯。”李凤娇点了点头,她是真的想明漪了。尤其是在此时。她自小在宫里长大,也不是真傻的,眼下这样的情况,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大周,怕是要乱了。她有些怕,可若明漪在,她许就不会怕了吧?
崇宁帝笑道,“那朕告诉你个好消息,云安要回望京了。”他和薛凛自有互通消息的渠道,更快也更安全,就在李凤娇进宫之前,他刚刚收到薛凛递来的消息,至于对魏玄知的怀疑,他比李凤娇知道的更早。只是,没有料到他们竟会釜底抽薪。
“真的?”李凤娇却被崇宁帝的好消息给砸晕了,兴奋地笑了起来,“太好了!我这便去告诉阿嫤,也不知明漪还要多少时日才能回来,我得去给她准备她爱吃的……”
看着李凤娇恍若一只蝶儿般欢快地飞走,崇宁帝嘴角轻掀,也只有阿娇的笑容,才能让他在即将笼罩整个大周的阴霾中窥得一点光亮。
会好的!他想,虽然只是一点点,但光亮,终会涤尽阴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