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黑尽,那数百安西轻骑却仍随在薛凛身后,急奔未停。
为了拖住北狄大军,他们绕行得太远,此时虽还未至北关城,却已入了昌州地界。
身后,北狄军大部仍紧追不放,只不过地形不如他们熟悉,自他们突围之后,迟迟未能再行合围,还被他们带过沙地和山谷,迷失了部分兵力。
前方骤然有火把闪烁,马蹄声声急奔而来,薛凛扯马往左奔上坡地,他身后的人马默契跟上。
北狄大军死咬着薛凛不放,誓要将他围杀。只是,突然见得前方火光大盛,隐约还能听见什么叫喊,待得离得近了才听清楚喊的是,“吐蕃已退兵,北关援兵到!”
火光蔓延成一条长长的火龙,马蹄声隆隆震踏而来,北狄军以为真有北关大军来援,赶忙勒停马儿,吹响号角,转身撤退。
“都督,北狄兵退了!”高地上,林大虎惊喜道。
薛凛没有吭声,持缰坐于马背之上,腰背仍挺得笔直。
那条火龙在驱走了北狄大军后,又作势追了一段,直到看着北狄大军仓皇而逃,这才折返回来,蜿蜒至了这高地下。
“哥!”听得一声疾呼,满面尘土的薛泰纵马疾驰而来,身上还带着些战场肃杀的血腥味,火光闪烁中,脏兮兮的脸上却尽是笑。
“居然是小阿泰!出息了啊!”林大虎一瞥他身后那些兵马,不过也就几百人,可每匹马的身后都用绳子拖拽着许多的破烂盾牌,难怪方才有那般大的动静。
薛泰目光却是急切地往薛凛看过去,林大虎也跟着看向薛凛,方才四下漆黑,薛凛一直策马在前,林大虎根本未曾察觉半点儿异样,此时有了火光,瞧清楚薛凛身上乌袍被割开了几条口子,露出里面的软甲,右边襟口和肩背的衣料色泽深了些许,有些湿濡地粘在身上,空气里血腥味非但没散,更浓了两分,而他的脸色更是苍白得难看。
林大虎面上笑容一滞,紧声喊道,“都督?”这一路,他竟没有察觉都督受伤了,几时受的?怎么受的?
薛凛身形晃了晃,哐啷一声,手里的长刀落了地,他也从马背上栽倒下来。
“都督!”
“哥!”
林大虎和薛泰两人几乎是从马背上蹿了下来,抢步上前将他扶起,却是摸到了一手的血,这时,兵卒举着火把凑近了些,火光映亮了薛凛的身形,他乌袍染血,浑身都被血汗浸透。
他撑刀坐起,神色尚清明,沉声道,“回城解毒,莫要声张!”
毒?林大虎与薛泰皆是神色俱震,低头细看,果见他流出的血里带着些幽幽的黑,两人都觉眼前一黑。
“那帮龟孙,居然还在刀箭上抹了毒?”薛泰眼睛都红了。
“无事!”薛凛一手紧紧掐在他手臂上,压低嗓音,又道了一句,“不可声张,快些回城,固守北关!”说完这几句,他似再撑不住了,握刀的手一松,颓然倒在了薛泰身上。
明漪忽而惊醒,在榻上弹坐而起,做了什么梦不记得了,只是感觉不太好,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她按着急跳的心口,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夫人,长宁郡主来了。”微雨在外间轻声道。
阿娇?她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明漪与李凤娇之间没那么多讲究,担心李凤娇有事,她随便披了件外衫,便趿拉着鞋出来了,抬眼就见李凤娇坐在椅子上,却不知看着何处失神,眉间深锁,一副愁云惨淡的模样。
“这是怎么了?”明漪蹙眉问道。
“明漪!”听到她的声音,李凤娇回过神来,便是上前来拉住明漪的手,一时没有说话,可眉间的愁云却仍是浓重。
明漪反握住她的手,“出什么事了?”
李凤娇抿着唇角摇了摇头,“也不是出了什么事儿,就是我昨日入宫去,却被拦在了皇舅舅寝宫外,连门都没能进,倒是瞧见徐内侍带着太医匆匆进了宫门……明漪,我知道此事事关重大,我连母亲都没敢说,可心里却是实在放心不下,昨夜一宿都没睡……明漪!”
明漪听她说着,脸色也有些不好看起来,按着前世的时间,皇舅舅虽然因着太子,还有大周的内忧外患一直病着,但应该还未到病得这么重的时候啊!何况,她不是救了太子,降低了水灾的影响,甚至还提醒了皇舅舅,让他提早防范湘南了吗?又是何处出了差错,竟让他骤然就病得这般重了?是因为眼下他既要担心湘南,也要挂心安西,思虑过重的缘故吗?
明漪一时间心乱如麻,手心亦开始发凉,握住李凤娇的手在她自己没有察觉到时悄悄发力,李凤娇被她握得生疼,轻抽着气喊道,“明漪!”
明漪一个激灵醒过神来,忙松了手,“对不住。”
李凤娇摇了摇头,“我知道你听了肯定也是担心的。”李凤娇也不是傻子,她看得出来,明漪待皇舅舅既是崇敬,更有难言的亲近,就像她对皇舅舅那般。“我也是心慌得很,你能不能陪我去趟法华寺?我想去上柱香,与舅母说说话。”
“今天吗?”明漪下意识问道。
“嗯。”李凤娇点了点头,“今天正好。”
明漪略略思忖,反应过来,“今日.”那么恰好,正是顾皇后的生祭,去年,她和李凤娇还为了给薛凛求情,特意选在这一日去了法华寺。
李凤娇点了点头,“今年皇舅舅怕是去不成了,我便代替他去吧,也与舅母说说话,让她九泉之下,定要保佑皇舅舅,让他好好的。”李凤娇说着,声音一点点低哑下去,眼睛里也含了泪光。
明漪握紧她的手,想宽慰她两句,可话到嘴边却觉得都是空泛无力,她候间滚了几滚,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末了,只得低声道,“好,我随你一起去。”
明漪赶紧收拾好,此时车马也备好了,她们便一道携手出了门。
真是奇妙,去年的这一日,她们俩也是如此时一般坐着马车往法华寺去,彼时的心境却与此时截然不同。明漪挑着车帘看着在眼界里越发清晰的法华寺挑高的屋檐,还有寺外那两棵已经快要落光了的银杏树,顷刻间只想到了四个字——物是人非。
寺外没有人看守,崇宁帝果真未曾来。这个事实,让李凤娇和明漪的步伐都不由一瞬迟滞,自顾皇后去世后,崇宁帝每年的这一日都会来法华寺独自待上一天,每年都是如此,从没有例外,那大概是他与顾皇后的约定,可今年,他却失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