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锦绣见到沈从苁的时候,甚至有一瞬间惊异。她觉得她完全是脱胎换骨了。
曾经她的眉眼中都是算计,让人怎么都喜欢不起来。如今,她眼中的锐利已经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温和,尤其是在对着孩子的时候。
纳兰锦绣对她那天的话记忆深刻,她说:“我这辈子从来没感觉这么好过,镇北王府已经是我的家了。我没有别的要求,就希望这样的日子能久一点,我能多陪陪逸寒。”
纳兰锦绣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悲观,问了她,她只是摇头。然后很深沉的跟她说了一句话:“人活在世上就像浮萍一样,你能停留在哪,都是不由自己做主的。水流有很强大的力量,它控制着附近的一切,让你去哪你便要去哪。”
她的言下之意大概就是,她已经漂累了,也不打算再继续飘荡下去。所以如果有一天,水流变得更加强大,让她再没有办法抵抗的时候,她会选择破灭。
纳兰锦绣知道她话中有深意,但是她说的这么隐含,她也不好猜测究竟是什么?她再问下去的话,沈从苁就笑了。
“你不要问那么多,但你要记住,我不会做一点对镇北王府不好的事情。而且,我会维护它,会保护这里的人。”
纳兰锦绣无法形容自己当时的感觉,有一点点心酸,但更多的是满足。人性本善,没有人生来就想做坏人。
有的人大概是被逼无奈,有的人是误入歧途。若能在事情发生之前阻止他们,或者是在发生之后不要放弃他们,他们终有一天能够回归正途。
徐锦箬看着纳兰锦绣走神,心里特别不高兴,她大声喊道:“我不管,我就是要你带我。”
纳兰锦绣听着她孩子气的话,忍不住笑出了声,然后用哄小孩子的语气说:“你要照看好恋歌和逸寒,他们都还小,不能再欺负他们了。不然来年春天,我就真的不带你去放风筝。”
她的答案也许并不能让徐锦箬满意,但却让她安宁下来了。她一直记得她的话,只要她带好那两个孩子,不欺负他们,春天的时候,纳兰锦绣就会回来,带他们一起去放风筝。
纳兰锦绣不知道,这是徐锦箬第一次相信别人的承诺。其实小的时候,她也是相信的。相信阿爹是让她去上学,却没想到是卖给人家当奴仆。
当管家跟她说,让她去醉春楼请少爷回来,她也相信了,却不知他们是要把她卖到风月场所。刚刚十岁的她,到了风月地也做不了什么,但是却要忍受人的打骂。
她的主子跟她说,只要撑下去,她有钱了一定要给她赎身,让她不要像她一样,任人作贱。她也相信了。可后来他的主子先离开了,是被一个有钱人买回去做小妾。
她在马车后追了整整两条街,就是想问一问,为什么不带她一起走?结果她的主子告诉她,那个有钱人不要她,她也是没有法子。
她又去求那个有钱人,有钱人却说:“不是我不要你,相反的,我很想要。我觉得你模样生的好,养大了还能卖个好价钱,但是她不让。”
于是她又像个傻子似的回去问主子,主子跟她说:“都说戏子无情,**无义。确实是我不愿意带你走,你想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越长越漂亮,万一哪天他看上你了,我不是什么都没有了吗?”
她失魂落魄的回去,发现自己存的那些私房钱,竟然一文都没剩下。原来她所谓的主子,临走之前把她的钱全拿走了。
她再也不相信任何人,但是她也不甘心。她还是从那里逃了出来,她想留下副清白身子,将来还能找个好人家。
任何人给她的承诺,她都当做耳旁风。包括到了镇北王府之后,她总是想用利益去考量得失。她又何尝不知道,父亲和哥哥都不喜欢她。但是她不在乎。
她身子不好,也觉得自己可能时日无多,脾气差是因为很多时候她都在自暴自弃。没想到她还能有好起来的一天,这让她对生活又有了期盼。
她也终于发现,不是所有的善意都会用好听的话来表达。徐锦笙从来都不给她好脸色,甚至总是用一些激将法让她配合治疗。
起初她也是讨厌的,可时间久了就能明白她的良苦用心。这么多天,有很多次她都想,表现出自己对她的信任和喜欢。
但每一次她都会觉得不好意思。只有现在,她知道自己不说的话,下一次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马车开始缓缓行驶,纳兰锦绣听到有人在喊:“姐姐,我在王府等你回来。”
她低声笑了,最终还是掀开了车帘,看见徐锦箬正站在王府门前。和气派的门口比起来,她看起来那么瘦弱。她冲她挥了挥手,意为告别。
她们都很年轻,也以为很快就会再见面。却不知世事无常,再次相见的时候,早已是吃尽苦头,物是人非。
纳兰锦绣一行人到云城之后,就发现局势似乎有些紧张。本来在云成定居的那些人,早已经被疏散,全城都处于戒严状态。
“北燕王廷联合南楚的画皮开始反扑了,这半个月来我几乎天天都被人暗算。”徐锦策神态严肃,显然是局势不乐观。
“那你为何不早通知我?”镇北王问道。
“我有种感觉,这可能是为数不多的安宁日子。”徐锦策的话说的很含蓄,其实他心中已经有了计较,这一次北疆怕是凶多吉少。
“金陵可有回信?”
“没有,我已经连续上了几封加急的折子,都石沉大海,怕是朝廷里的人选择无视了。”
“说说现在的情况。”
徐锦策把现在的局势,以及自己的猜测都和盘托出。
“你是说可能有南楚的军队参战?”
“我们和北燕人交手多年,知道他们素来是有勇无谋。这一次他们和我交手,明显是有战术的,所以我怀疑有南楚人在背后指点。”
纳兰锦绣在一旁听着着急,忍不住问道:“不是说南楚已经有所顾及,收敛了吗?”
徐锦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回道:“还记得炸伤安时他们的**么?”
纳兰锦绣点头。
“当时我就怀疑**的来源,这次又确定有南楚牵涉其中。我怀疑南楚一定是,和朝堂里哪位举足轻重的人物达成了协议。”
纳兰锦绣越听越不可思议,如果真是这样,那北疆不是危险了么?况且,她实在想不通,北疆为什么会成为众矢之的,就连大宁自己都要隔岸观火?
徐锦策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他低声解释:“北疆虽然自然条件差了一些,但幅员辽阔,能供许多人居住。南楚方寸之地,会觊觎也没什么不能理解的。
至于大宁朝堂上那些主事的,大概都希望北疆在此战中元气大伤,这样才方便他们控制。他们不是不出手,而是要等到我们损兵折将之后。”
纳兰锦绣觉得这样的事,确实是那些党争之人可以做出来的。南楚既然这么明目张胆,那肯定也是势在必得。俗语说一山不容二虎,南楚和北燕难道就能和平相处?不可能的!
“北燕就不担心,到头来是为他人做嫁衣裳么?”
徐锦策赞许的看着她,很不着边际的说:“父亲说的没错,你的许多看法都很犀利,能一语中的。北燕打不过我们,自然也打不过南楚,所以我觉得他们的联盟也不是无懈可击。”
纳兰锦绣点头:“也许这就是个突破点。”
镇北王安静的坐在椅子上,听着他们兄妹两人说话,面色逐渐变得凝重:“可是北燕和南楚都不按常理出牌,估计也不会讲究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要让谁去游说是个大问题。”
镇北王的担忧不无可能,按照北燕人之前屠城的凶悍程度开考,他们很可能会把前去游说的人杀了。这样是会动摇军心的。
“本来安时可以,只不过他重伤未愈。”徐锦策也犯了难。
纳兰锦绣侧头想了想,说道:“不知焕表哥在哪?”
提起纪泓焕,徐锦策眼睛一亮,他点头道:“这可真是灯下黑,我怎么把他给忘了。他心思缜密,眼光长远,自然最适合去游说。不过……”
他担忧会有危险,毕竟是自己带出来的,他们的感情非比寻常。于公来说,纪泓焕毕竟年纪还小,还不到二十岁,这样在打仗的时候出使敌国,对他来说是个很大的考验。
于私来说他把他当成弟弟,平时也算爱护有加。若让他去以身犯显,他这个做兄长的实在是不忍心。可如今除了他,也没有别人了。
“兄长不必担忧,我可以带上穆离一同前往。”纳兰锦绣认为,只要有穆离在身边,就绝对没人能伤得了她。而且纪泓焕聪慧,他们一同去希望应该就更大一些。
“胡闹!”徐锦策听了她的话就沉下脸,厉声训斥:“你个姑娘家怎么能去当使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