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纪泓烨本来不多话,即便是她态度冷漠,他就这么坐着,也能自成一方天地,丝毫不觉得尴尬。
半晌,纳兰锦绣感觉嘴巴里不那么苦了,她推开果碟,声音毫无起伏:“说吧,找我什么事?”
“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浔王殿下这次来的用意。”
“但是我却不知道纪阁老在打什么主意?”
“我想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能把东西交给浔王。”
纳兰锦绣淡笑了一声,语气讽刺:“据我所知,你很快就要继任首辅之位。怎么,对小小惊云令也有兴趣?”
纪泓烨面色如初,似乎并不把她的讽刺之言放在心上:“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我劝你能认清局势,不要意气用事。”
“认清局势是指什么?让我交出惊云令,还是玄甲军也要卷入党争?”纳兰锦绣站起身缓步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萧索之景,又道:“王爷生前不做的事情,世子不会做,我亦然。”
“你要知道,事情由不得你选择。惊云令不是正统,不该存于世上,你若一意孤行,只怕会断送了玄甲军。”
纳兰锦绣忽然笑了,笑得讽刺又冰冷。她转头看着纪泓烨,想着他公事公办的时候原来是这副凉薄样子。他会成为内阁首辅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大宁要折了玄甲军,要弃了北疆,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我们早就习惯了,也已经做好准备。”
纪泓烨沉默,他看着眼前这个少年,脸上明明还缠绕着浓重的病气,眼睛却是十分坚定。
“纪阁老从金陵来应该也看到了,北疆如今满目疮痍,金陵城里那些身居高位之人就没有责任吗?你们想让我交出惊云令,然后没有了反抗能力,任你们宰割吗?”
她声音平缓却字字如刀。纪泓烨不说话,他只是觉得对她真的很熟悉。也许是因为他长着一张和那人相同的脸?可他从来不是只看外表的肤浅之人。
“我不知道你们读书科考从政到底是为了什么?但是,做人总要有底线,做官的不是应该把民生放在首位吗?怎么我看你们都是奔着升官发财,争权夺利去的?”
“我今日跟你说这么多,就是为了北疆考虑,你若执意如此,我也没有办法。”纪泓烨转身出门,临到门口的时候又停住脚步,淡声道:“好自为之。”
纳兰锦绣仍维持着看着窗外的姿势,闻言也未回头,只冷声说:“好走不送。”
浔王一向受圣上倚重,这次他亲自来了北疆,自然不可能无功而返。纳兰锦绣心中的忧虑愈重,她必须要尽快治好徐锦策,不然她真怕自己应付不来。
想得多了就休息不好,她这场风寒竟是愈发严重了。浔王本来是打算处理完就回金陵,但看她病成那副样子,也不能催得紧了。
毕竟他贵为皇子,这次又是代表圣上而来,要招抚,就必须要表现得宽宏大度。不然,激起众怒就不好了。
离戈来的那日是清晨。纳兰锦绣刚被穆离要求着锻炼回来,就看见她长发高挽,一身黑色布衣,站在门前失神。
“让我见见他。”离戈一把拉住纳兰锦绣,声音沙哑。
“好。”纳兰锦绣带着她去见徐锦策。
徐锦策自南楚回来后,一直就是很机械的状态。每天只做三件事,吃饭睡觉和发呆。他这么多天来竟是一个字都没说过,真真是同行尸走肉无异。
离戈见他神情呆滞的坐在椅子上,许久都不动一下,心中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快步走到他身边,半跪在地上,将脸颊埋在他的膝头,低声道:“徐锦策,你同我说句话好不好?”
回答她的是静默,徐锦策看都没看她一眼。离戈意识到他有问题,转头问纳兰锦绣:“他这是中了摄魂术么?”
纳兰锦绣没想到她竟然知道摄魂术,这是不是说明她有可能会知道解法?她走到离戈身边,同样俯下身子回答:“确实是。”
离戈一下子仿佛失去支撑坐到了地上。她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喃喃道:“天意如此,天意如此。”
“你可知道解法?”
“我不知,但是我知道谁能解。”
纳兰锦绣还想再问,却见离戈冲她摇了摇头,低声说:“我想陪他待一会儿,晚点去见你。”
纳兰锦绣知道他们夫妻已经分开许久,也想给他们一些独处时间,就先出门去了。
屋内只剩下徐锦策和离戈,她拉过他的手放在手心,却发现竟是少了一根手指头。伤口早已经结痂,只不过依然能看出创面平整,应该是被切掉的。
她心里一阵疼痛,把他的手捧在了胸口处贴着,哭着说:“这是谁干的?是不是拓跋涛那个混.蛋?”
徐锦策依然没有反应,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她。他根本就听不到外界的话,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是本能的饿了就吃,困了就睡。
离戈是个孤儿,她爱上徐锦策之前,从来不知道爱一个人可以这样。她对生活已经没有了其他想法,唯一希望的就是徐锦策平安,女儿能健康长大。
如今,她的世界一下子就坍塌了一半。她的丈夫,她的依恋,就这么生生的被人毁了。她的眼泪怎么都止不住,只能把脸颊埋在他的手心,轻声抽泣。
离戈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有如此痛苦过,她很爱惜徐锦策,断了的这根手指让她一时无法接受。
这双手,牵着她走过无数风雨,用自己的力量护着她,给她安宁平静的生活。这双手,抱过她,抱过女儿,总是用最柔和的力道爱她,总是怕她受伤,怕她疼痛。
她在闲暇的时候,总是喜欢拨弄着他的手指头玩。她时常会嫌弃他的手太粗糙,因为他是习武之人,常年摆弄兵器,所以手皮子不细致还有厚茧。
但其实她说的那些嫌弃的话,都不是真心的。她觉得他这双手特别好,他这个人就更是了。她也一直认为,自己这辈子所有的幸运,都只是能遇见他,并且嫁给他。
“徐锦策,我很难过。”她低声说,却仍是得不到任何回应。以前,但凡是她有一丝不开心,他都会用尽心思去哄她。
离戈知道现在自己哭得再厉害,他也不会心疼,她就没什么好避讳的了。她扬着一张泪水滂沱的脸,看着他。
明明就是她最熟悉的那张脸,只是上面没有一丝鲜活之气。离戈用自己的手指轻轻抚摸着他的脸,然后直起身子去亲吻他。
他的唇略薄,带着些微凉的触感,与平常的那种热度相差甚远。离戈两手捧住他的脸,哭着说:“我知道你听不见我说话,但我多希望你能记住今天的情景。即便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你也不能够忘了我。”
她不是个爱哭的人,但这一刻她真的是忍不住了。她坐在他身旁,把脸颊放在他的肩膀上,就这么安静的待着。
她知道这可能是自己,最后一次出现在他身旁。她想时间如果能停留在这一刻也是好的,起码他们不用再面临分别。
可时间并不会因为任何人而停止,夜幕降临的时候,她知道他们剩下的就只有这一个晚上了。她最后一次伺候他洗漱,很仔细的给他洗脸洗头洗澡,又把他换下来的衣服都洗了。
徐锦策如今就像一个机器,每日到了亥时便要休息。他躺在床上睡觉,并没有因为身边多了个人而改变什么。
离戈靠在他怀里,和他说最近徐恋歌的进步。她陪着孩子成长,用心去记录她的每一次变化,只因为他这个做父亲的,不能时时刻刻在孩子身边。
他一直心有愧疚,觉得自己没有做好一个丈夫,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他总说他身上的担子重,注定不能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她们身上。
她从来没怪过他,不是因为她有多么宽厚,而是她知道,徐锦策永远都把她和女儿放在心里最重要的位置。他认为只要镇北王府不倒,她们就能不受伤害。
他守护整个北疆的时候,又何尝不是在守护她和女儿?她因为有这样一个丈夫而感到骄傲,她相信等到女儿长大,也一定会有和她一样的看法。
离戈整个晚上都没睡,她就着灯光一直在看徐锦策,似乎是想把以后分别日子里的都看够了。直到东方破晓,她起身在他脸颊上轻轻的印了个吻,然后出门。
纳兰锦绣不知道一等就等了这么久,她见离戈形容憔悴,眼底都是红血丝,就知道她这一晚都没睡。这时候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因为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
“我昨天跟你说,我知道有人能解摄魂术,那个人就是北燕的大司命,也就是我的师傅。”
“你这是准备回去找他?”
“对。”
纳兰锦绣摇头:“北燕人一直在找你,你身为北燕的将军却嫁到镇北王府,如果再回去的话,他们不会放过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