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
朱慈炯脚下一滑摔倒在泥水中。
倒地之后,朱慈炯下意识想要爬起身,却竟然没能爬起来。
是长时间的行军导致体能的严重透支,要知道这可是雨夜行军,除了体能消耗之外还有雨水浇淋导致的体温流失,可谓双重暴击。
朱慈炯毕竟是个十三岁的孩子,扛不住了。
走在旁边的王承恩下意识的想要伸手去拉,却被崇祯制止。
崇祯往回走一步俯视着朱慈炯,严肃的说:“炯儿,你是皇子,朕破例多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如果你现在后悔,就立刻送你回南京。”
“父皇,瞧不起谁呢。”朱慈炯的小脸瞬间垮下来。
咬紧牙,朱慈炯像一头被激怒的小狮子发出嗷嗷的低吼。
然后一点点的爬起来,等到站稳了又踉踉跄跄的往前走,前几步脚下还有些不稳,似乎随时都可能摔倒,但很快,朱慈就稳住了身体,脚步变坚定。
“定王殿下真龙种也。”王承恩抹了把鼻子,脸上流淌的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
“王大伴,你至于么、”崇祯笑话了王承恩一句,但是扭过头,也感到鼻子一酸,刚才真被朱慈炯这孩子感动到。
母庸置疑,京师沦陷、祖宗社稷倾覆的残酷事实,给了朱慈烺和朱慈炯小哥俩巨大的精神刺激,因而激发出出两人灵魂深处的坚韧以及血性,他们比大多数勤王士子更清楚国破家亡意味着什么?所以愿意舍出命去守护这个国家,也愿意为这个目标承受一切的痛苦,区区苦难行军又算得了什么呢?
然而,感动是一回事,考验则又是另一回事。
从南京到徐州直线距离不过六百里,实际道路里程肯定不只六百里,但是撑死了也不超过八百里,所以无论这段行军有多艰难,有多慢,也不过二十天的行程!
而这,距离崇祯的目标有很大距离,崇祯想要的是至少两个月的苦难行军。
两个月后,等这批勤王士子尝遍了各种苦头,好不容易走到了徐州,他们就会发现打仗似乎比行军还要更轻松些。
总之,即便没有困难,崇祯也要创造出困难。
没有两万五千里长征,就没有千锤百炼的八路军、中国人民解放军。
同样道理,没有持续两个月以上的苦难行军,也锤炼不出一批铁打的士子,也就撑不起大明朝的嵴梁!
其实崇祯认为两个月的时间也短了。
如果条件允许,崇祯甚至想把这段苦难行军的时间拉长到半年以上。
可惜,建奴大军十月份就要南下了,而且由于他这个穿越者的出现,更确切点说是由于讨虏诏的出现,建奴极可能把大明列为主攻目标。
这样的话,徐州防线就会承受空前的军事压力。
所以,崇祯得在十月之前带着勤王士子驰援徐州。
所以,崇祯只有两个多月的时间用来打磨勤王士子。
想到这里,崇祯当即招手示意兀把炭上前,吩咐道:“兀把炭,传朕旨意,全军转道向西,去庐州府。”
“啊?庐州府?”
王承恩闻言顿时神情一凛。
去庐州府的道路可是很不好走,那是山区!
还有,去庐州府做什么呢?直接北上不行?
兀把炭却没半句多余废话,答应一声即打马飞奔而去。
随即崇祯的旨意迅速传下:圣上有旨,全体去庐州府!
……
“啥?去庐州府?”
方以智、吴应箕等世家子弟直接都傻掉了。
顾杲更是整个人都不好了,圣上搞什么呢?存心折腾我们是吧?
“不走了,本公子不走了!”顾杲的公子哥脾气再度发作,走到官道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下,没好气道,“雨天行军也就罢了,不让吃饭连夜行军我们也忍了,可现在突然又要转头向西去庐州府,这不是存心消谴人么?”
吴应箕等深有同感,但不敢说出来。
也只有顾杲这个愣头青什么都敢说。
“顾子方!”兀把炭与顾杲合作抓过土棍,因而互相认得。
兀把炭右手已经握住刀把,杀气腾腾的道:“你是要抗旨?”
“我就是……”顾杲原本想说我就是想抗旨怎的?但是一接触到兀把炭的眼神便立刻将后半截话咽回到肚子里。
吴应箕等也意识到了危险,赶紧抢上前来再一次拉起顾杲。
“兀爵爷你别误会,子方绝无抗旨不遵之意,我们这就走。”吴应箕和冒襄一左一右架着顾杲往前走,唯恐兀把炭一言不合就拔刀砍人。
兀把炭闷哼了一声,打马向前继续传达旨意。
“子方兄,且忍耐。”冒襄便劝顾杲说,“我不信这是圣上本意,圣上初到南京时何等重视我辈读书人?又如何会出此下策来折腾我等呢?”
“对对对,辟疆兄言之有理。”吴应箕附和道。
“这定是有奸佞小人向圣上进了馋言,我等定要奋起与之抗争。”
在几个公子哥的连番劝解下,顾杲终于气消了,又黑着脸往前走。
然而,转道向西走了没多远,就遇到了大麻烦,因为去往庐州府的不是那种铺了鹅卵石的弹石路,而是泥土路,雨一下就是泥泞甚至泥潭。
这样的泥土路人马都很费劲,马车就更加不用提。
可是勤王士子带了不少马车,结果这些马车全部限在了泥潭之中。
马车上装载的都是军械辎重,其中就包括勤王士子们的行军口粮。
看到马车陷进泥潭中走不动,那些寒门士子便自发的上前去推车。
顾杲、吴应箕他们也分到了几辆马车,之前都是寒门士子在赶车。
可现在马车陷在了淤泥之中,只是那些寒门士子,实在是推不动。
“快,再来几个人,马车实在太重,我们推不动!”郑森黑着脸高声喊道。
顾杲等人冷哼一声,没理会,已经路都走不动了,还让他们推车,郑大木你想什么呢?
只有方以智有气无力的说道:“大木兄,我们实在是没有力气了,你也知道的,从中午到现在足足四五个时辰粒米未进,真没力气。”
“我们不也一样是粒米未进?”有一个寒门士子实在是忍无可忍,出言讥讽道,“难道就只有你们这些世家子弟会讥饿?”
“谁?刚才是哪个?”顾杲勃然大怒道。
那寒门士子却也是毫不畏惧,怫然应道:“在下会稽生员,徐应伟!”
“会稽生员?徐氏?”顾杲黑着脸说道,“就是姥东徐氏,没错吧?”
“然也。”徐应伟哼声说道,“我姥东徐氏虽不足以与无锡顾氏这等大族相提并论,却也不是怕事的,顾大公子有什么招尽管使来便是。”
“好好,你们徐氏给我等着。”顾杲心头大恨。
这次北上勤王之旅真是让顾杲始料未及,名望还没有挣着,这些寒门子弟却一个个的都跳出来挑衅,像姥东徐氏这样的小门小户平素连他们无锡顾氏的大门都没有资格踏入,现在居然也敢跳出来挑衅,一个个都想翻天是吧。
这下就连郑森也是看不惯顾杲的世家公子做派。
“顾子方!”郑森黑着脸喝道,“眼下大家都是勤王士子的一员,就应该同心戮力,少摆那世家子弟的臭架子,都给我过来一起推车!”
“我便不肯推车,你待怎的?”顾杲大怒。
郑森厉声大喝道:“你别忘了,我乃士子长!”
六千多勤王士子,在北上之前进行了简单的分组。
崇祯从中挑选了六十多个士子,担任各组的士子长。
作为各组士子长,小事可立决,大事可以直接上奏到崇祯御前。
顾杲他们这一组的士子长就是郑森,这也是顾杲闹情绪的由来,想他堂堂无锡顾家子弟又是复社领袖,居然没轮上担任士子长?
顾杲仍不肯认输:“你是士子长又如何?”
郑森喝道:“金川门外开拔之前,圣上曾有明诏,此次北上勤王,我辈士子一律按边镇军规条令行事,本士子长所下之令便是军令,本组中但有抗命不遵者,一次警告,二次施以鞭刑,三次抗命即奏明圣上处以斩刑!顾杲,本士子长现在正式警告,望你自重!”
顾杲以及吴应箕等公子哥瞬间呆若木鸡,大意了,这下真大意了!竟然来真的?
当初金川门外开拔之初,顾杲、吴应箕他们都没有把崇祯下的这纸诏令当回事,按边镇厮卒的军规条令来管他们勤王士子,这个怎么可能呢?如此粗暴对待他们这些身份清贵的读书人,岂非有辱斯文?断然不至于。
到了现在,他们才终于反应过来。
圣上说的是真的,他是真拿他们当边镇厮卒对待。
“子方兄,来吧。”方以智最先反应过来,赶紧拉着顾杲上前推车。
哪怕只是做样子,也不能让郑森下不来台,要不然真把郑森逼急了,没准真的会直接奏陈到圣上御前,那他们就麻烦大了。
顾杲无奈,只能跟着上前推车。
在众士子合力下,终于将马车从泥潭推出。
顾杲因为没收住,脚下一滑摔进泥潭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