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五十骑兵,五百九十名步兵组成的纵列从宋庆的毅军还有聂士成统带的禁卫军第三镇续备军中间直插了过去,直指向田庄台。毅军营头寂然无声,至于续备军,聂士成也没有多管这个由旅顺金州溃出来的北洋拱卫军组成的杂牌队伍——虽然挂着禁卫军的名号。但是实在没什么多的时间整顿这支队伍,虽然李鸿章垮台,这支队伍倒是有点自效之心,可是真的整顿进体系内,还是要花时间。这次聂士成是下了决心准备以死报效徐一凡。这支杂牌,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不足千人的力量,要扑向田庄台,再徒涉强渡辽河,直插日军纵深——谁也没想着,自己还能活着回来!
“下马,整理装备,准备战斗!”
行军纵列已经到达出位置。听到从前面低声传下来的命令,官兵们纷纷下马,无声的开始整理着武器弹药,骑兵还给马耳朵上面挂上料袋,再松松肚带。全军从前到后,无人说话。李云纵,聂士成,姜子鸣等几个高级军官,却快步爬上小丘。举起望远镜查看当面田庄台的情况。
白天战事引的火头,已经全部被日军扑息。天上云多月半,将一切都隐藏在了黑暗中。即使是用上精良的蔡司望远镜,也只能看见夜色中田庄台镇黑黝黝的一个轮廓。辽河哗哗的在镇后面流过。一道就便的浮桥卧在河上,随波轻动。
过去的时间里面,中日两军围绕着这个辽河西岸的要点反复厮杀,几进几退。往日有着几万人口的繁华市镇,早就成了鬼蜮,房子毁了一大半。空气中浮动的只是烧焦的人肉地味道。碎砖大木搭成了鹿砦胸墙,一道道的环绕着市镇。几万清军反攻数日。虽然迫近至当面,但是日军阵线依然完整。如此整然态势,这千余人撞上去,谁都知道是什么后果!
李云纵举着望远镜。调整着焦距,一遍又一遍地扫视着面前的一切。姜子鸣和聂士成却没有多看,低声谈笑。
“功亭,你带步兵,我还是带我的骑兵。等会儿打起来,兄弟就偏你了。带着骑兵先冲,你跟进。如何?”
“反正都是玩命地活儿,谁先上还不是一样?姜老哥,这么几道鹿砦胸墙,冲得过去?”
“再怎么也得冲啊!难道灰溜溜的回去见大帅?”
俩人低声谈笑自若,人下定了决心,怎么个归宿,已经是无关紧要的事情。聂士成瞧着李云纵那认真观察的神态,甚至略微觉得有些多余。无非就是撞上去。唯死而已!
眼下这个局势。做为也是官场打滚多年出来的他,心中略微也有些明白。虽然不愿意多想,可是扪心自问,最好的选择也不过是保存实力,驱使宋庆依克唐阿朝上攻击。攻不攻得下来另说,只要实力在手,朝廷还能把他徐一凡怎么了?但是就在今夜,为了一个决胜的机会,徐一凡就豁上了他地一半家底!
不是说兵。而是李云纵。姜子鸣等军官。这一点家底,是徐一凡燕子衔泥般一点点攒起来的。一下牺牲掉一半高级干部。对任何一个团体打击都是巨大的。徐一凡却这样做了,看他神色,只要有可能的话,甚至连自己也不惜填进去也似!
煌煌大清,诸军避战之时,他转战三千里朝鲜。天下皆降时,唯他不降。战局渐有起色,各方开始别有怀抱之时,也唯他仍然为最后决胜殚精竭虑,不惜一切!堂堂国朝,为何只有此一人如此诚心正意的对待这场国战?
只有如此大帅,才能让人心甘情愿效死而后已。
“左冠廷,你赴死的时候,未尝无有愤懑。而今儿兄弟来追随你,倒是心无挂碍啊……”
正神色飘逸的时候,李云纵突然右手前指,声音低沉:“鬼子果然在准备后撤!大帅神算!”
聂士成和姜子鸣浑身一震,不约而同的举起了望远镜。专注地向着李云纵指着地方向看去。
聂士成是顶在第一线的将帅,可是麾下这些兵,不要说禁卫军了,连他的旧部也赶不上。禁卫军作战条令,凡是对敌,始终与敌人保持接触。不断的进行武装侦察巡逻,随时保持和第一线敌军的接触,战场情报源源不绝。在朝鲜,始终控制着战场动向。徐一凡才能冒险跃进安州。但是不论是毅军,还是吉林练军,或新编成的续备军。都是败阵之后被徐一凡勉强捏合起来。白天有枪有炮,人多壮胆,还可以攻一下。到了夜间全部收兵回营,始终保持接触这种事儿,听也没听过啊。今天入夜,日军阵线其实已经略微有些响动了,聂士成命诸将抽调选锋前出侦察,回报的都是士卒疲敝,不堪驱使,天明再说。聂士成正准备派自己亲兵出去的时候儿,徐一凡的令已经传了过来。
现下他们已经抵到了最近地出阵地,高倍望远镜视场之下,虽然仍是夜色低垂。但总有些迹象,映入眼帘!
田庄台正面,寂然无声。但是镇子背后那座浮桥上面,却有星星点点,连成一片地白色小点在跳动!那是日军夜间行动,背囊上面的白布条。就连辽河上,都有大片大片地白点晃动。那是日军在水浅处徒涉来往。如此大规模的夜间调动,竟然人马无声。可是日军正在准备撤退,已经是摆在眼前!
三人呆呆的看着眼前这一副景象,都是吐了一口气。
虽然奉命做决死出击,可是在心里,三人对徐一凡突然的决策,都有些怀疑。因为从军学常理来说,日军撤退,回保旅顺金州,并不合道理。龟缩回去,只是摆出一副死守的架势。毫无疑问主力日军回防的话。单单以金州旅顺论,可以说是难攻不落。但是战争不是看你死守一个地方能守多久。战争中的一切行动。都要为争取战争主动权而服务。退守回去,等于放弃了辽南战事的主动权,日军再无回旋余地。这样的话。即使在金州旅顺守上一百年,也对这场战事没有帮助!
决战于现地,还有取胜地一线可能。退守回去,无生力加入的话,就再无一点可能获胜!
三人对望,为徐一凡预言地准确而震惊,种种念头。一下涌入脑海。
“鬼子撤回去,是想拖住这场战事……”
“拖下去有什么好处?反正他们打不赢!”
“拖着大帅在这里,孤军在外消磨,朝廷就可以下手……他们的敌人,已然不是大清,而是我们大帅!以此国运,若无大帅孤身当之,则他们可以随时卷土重来!”
“大帅可以走。禁卫军在手。回朝鲜,去两江,谁能奈何咱们?”
“大帅走了,鬼子怎么办?”
“大帅若去,鬼子至少可以在和谈上争取更好的条件…………”
“他妈地,鬼子和朝廷是不是有了默契,一块儿对付咱们!咱们的敌人,到底在外,还是在内!”
三人眼神交错。到了最后。都是一笑。
徐一凡可以走,可以瞧着。可以自保实力,但是在这内外交逼的情形下,他仍然选择了战斗!华夏气运三千年,不绝如缕。在最黑暗的时候,却总有人守住了那一点火光,那一点希望。
聂士成笑道:“鬼子在撤,咱们这一千人,能打多远?”
姜子鸣咂巴着嘴:“咱们人太少,就是趁着这换防混乱突然冲击,了不起过了辽河,冲到牛庄。这已经顶了天了!功亭老兄,我们骑兵四条腿快,就先走一步了。兄弟在前面儿等你,到时候咱们手搀手一块儿上路。”
李云纵却绷着脸朝东北面望去,那是楚万里据守的大石桥一线。他深吸一口气,微微摇摇头。
夜风如刀,心头却只有最单纯的火热。炎黄之胄,战死此地。而今而后,庶己无愧。
大帅无愧,他们也无愧。“咱们把鬼子打崩了,这片混乱,楚万里警醒,他能现。只要咱们给鬼子造成的混乱越大,楚万里从北面地出击也就越顺利!各位,咱们不是白白送死!准备——出击!”
“诸位,来生再见!”
公元一四年十月十一。
天津。
自从半公开的驻节天津之后,张佩纶和唐绍仪就没停过见客拜客。
李鸿章下台,整个北洋都是人心惶惶。后起没有李鸿章那样的威望和操控全局的能力。而做为资本的6海两军,现在已经是被打得淅沥哗啦,七零八落。从京城那边的消息不断的传过来,都颇有些不祥。朝廷已经在准备接收北洋,就算不能全盘接收,至少也要挖足墙角。
放在以前,大家伙儿还不怎么担心。老中堂起起落落也不少。到了最后,朝廷还是要求到他的门上,重臣重臣,这个词儿可不是白说地。老中堂就是北中国地中流砥柱,平衡朝局最重要的一子!
可是现在局面纷乱得难以想象,更有徐一凡彗星般崛起。对外,徐一凡可以当一下。朝廷手里却没有可以制衡他的力量,只有加快动作,赶紧将北洋消化在朝廷手里面。有了北洋实力,就可以制约徐一凡了。京城也微有传言,说徐一凡在锦州动作的时候儿,老中堂压了朝廷的电报,才有徐一凡现在掌控辽南的局面。大家伙儿纷纷跌足埋怨老中堂糊涂。您倒是摆出一个始终和徐一凡不对付的架势啊!要是这样,现在徐一凡势大难制,朝廷说不准还要请老中堂出山。现在您倒好,让朝廷想用也不敢用了,干脆自己对北洋下手!
大家伙儿执掌北洋这么多年,银子大河淌水一般的从手里过。北京城瞧得眼热,却捞不着多少好处。现在一帮眼睛都红了的家伙钻头觅缝地在京师里面奔走。想谋北洋地位置。大家伙儿全得回家吃自己!
捞够了的,故作旷达地说要归养。注定要倒霉地。特别是那些管钱的家伙,一个个满腹牢骚。带兵地,盘算着新主子好不好伺候。但是有一点是大家共通。北洋上下,都在忙着找门路,找一个新靠山!形形色色的人物,有的去京城洒银子表忠心,有地和各地督抚文电往来,探讨投靠的价码。徐一凡作为新崛起的代表人物,张佩纶和唐绍仪的这条门路。也没少人奔竟。可是两人表现,总体来说还算低调,带兵的人物,一个都不拜会或收他们的帖子。倒是集中在了李鸿章幕中管钱的,尤其是那些在北洋体系中算是二三流地那些管洋务,实业的专业人才。手面也不是很大,更没许下什么诺言。大家伙儿纷纷议论,徐一凡真是选错了代表!一个清流底子。一个留**童。都不懂北洋这汪水的深浅!
其实,徐一凡也是最近才知道两人大摇大摆的到了天津。不过也是一笑,只是指示唐绍仪有所开支,实报实销,没有限制罢了。他在天津的私宅,也给俩人当行辕。现在他的心思,都在辽南那场战事当中。
此时在徐一凡的私宅里面,正有一位客到。张佩纶和唐绍仪两人都换了便装,和他在花厅当中茶晤。
此客正是北洋财神盛宣怀。津门现在的风潮。似乎没有影响到这财神爷半点。到了他这个地位。怎么去钻营都显得有些丢人,不如旷达些。只是闭门练字读书。没事来拜望一下张佩纶,再给张佩纶地夫人,也就是李鸿章地幼女捎些礼物。这叫做犬马恋主,高尚着呢。
“幼樵,中堂的女公子可好?中堂没有书信过来给女公子么?这次中堂看来真是看开归养去了,对咱们这些北洋旧部也没一封信来,洒脱,洒脱!”
谈了点儿风花雪月,盛宣怀哈哈一笑,扯到了张佩纶夫人,一副淡定的样子。张佩纶也是宦海沉浮那么些年,什么场合没见过。也有耐心陪着盛宣怀扯闲篇儿。
“托福托福!拙荆甚健。只是盛大人送的东西太多了,这情分消受不了——中堂何尝有信来!现在他老人家是出云野鹤,正是浩然有归志的时候,如何念得到咱们这些红尘俗世中打滚的利徒?说不定还在笑话咱们还看不穿呢!”
盛宣怀只是笑,手指无意识的敲打着面前茶托儿。唐绍仪瞪着眼睛听他们言不及义的闲话好久了。张佩纶此次来,目标就盯着盛宣怀一人。他既管钱,又是北洋洋务领袖。抓着他,这两头都跑不了。唐绍仪倒是同意张佩纶的做法。徐一凡那里不要兵,不要将,禁卫军已经足够。缺地就是文官和洋务人才。这些都是经营两江跑不了地。钱财上面,他一直靠着南洋接济,也不是长久之计。盛宣怀财神之目,北洋家底都在他手里攥着呢。将来经营两江,这人才和钱财,都是少不得的东西!再说了,朝鲜太小,而两江又是风气通达,交通便利,资源丰盛之地。他还想真正在两江开始他那个建设洋务地梦想呢!
可是这些天下来,在盛宣怀身上花的功夫可以算是白费。这小子心肝七八十窍都有,他们去拜盛宣怀就见,他们下帖子邀请,盛宣怀就来。偏偏却言不及义,什么实在话都没有。眼瞧着局势,大帅可能很快就要南下了,还捉不住这只狐狸!
他官场道行比盛宣怀张佩纶浅很多,这个时候儿再也按捺不住,一拱手就道:“盛大人!”
盛宣怀忙按住他行礼的手:“少川,叫我杏荪就是,私房之地,还叫我盛大人,现在你已经是布政使的衔头,兄弟不过是津海关道,你叫我盛大人,是不是还要兄弟给少川兄站班?”
唐绍仪尴尬一笑,在朝鲜,什么事情都是令行禁止,直来直去,回了国内,每次用力,仿佛都碰在棉花包上。让人郁闷得出奇!
虽然如此,话还是要说:“杏荪兄。兄弟二人负大帅所托,正是招揽英杰。大帅念兹在兹,唯杏荪兄一人。北洋已然解体。中堂亦无归志。新北洋大臣刘坤一,素来和中堂有隙。更别说京城亲贵,不知多少人眼红杏荪兄!匹夫无罪,怀壁其罪!我大帅崛起海东,正是有为之时,两江天地甚阔,足可让兄台展布。若得我兄一言。唐某此时位置,将拱手以待兄台!”
张佩纶在旁边听着,微不可见的摇摇头。盛宣怀脸上笑容也冷了下来。只有唐绍仪肃然起立,一揖到地。
室内安静了半晌,盛宣怀才沉吟道:“少川兄,你是实在人,兄弟也不和你说那些绕来绕去的话了…………徐帅即将南下,是不是?所以少川兄才如此急切。要兄弟一句实在话。是不是?”
唐绍仪起身看了一眼张佩纶,却看他转过头去,盛宣怀这两句话问得实在,正在节骨眼上,让他无法不答。当下就是一笑:“大帅心系国战,正在辽南,当面倭寇未靖,如何谈得到南下的话?”
北京朝廷从来不是一个能保住密的地方,可以通天的人太多。喜欢出卖些风云雷雨的人也太多。京城消息。传到天津再方便不过。这里也已经传开了,朝廷得了辽南正面宋庆依克唐阿两军效力。已经打算将辽南战事拖下去!战事不能决,徐一凡地地位就有些不尴不尬。这是在逼徐一凡去位,离开辽南肘腋之地。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现下也在紧锣密鼓的和各国公使在磋商和谈条件,听说要将朝鲜拿出来大家分分,赶紧了结这场战事。
消息传来,张佩纶和唐绍仪会商,也觉得这个时候徐一凡应该果断抽身。这次战事,该捞到地好处已经全部捞到了。辽南日军如何,最后和谈成效如何,小鬼子会不会咸鱼翻身占点便宜,已经用不着管了。虽然不能将扶危定难的功臣当到底,可是也坏不到哪里去。朝鲜本来就是暂居之地,赶紧收拾一下,迁到两江,可为之处更多。
知道内幕的人,也无不这样看待。不少人还在背后冷笑:“什么举国皆降他独不降,还不是为了名声地位?这个时候儿,倒要瞧瞧他该怎么办?照这样看,兔子是他地孙子,该跑得比谁都快!还能在那个地方把自己身家性命都压上去?反正朝廷这些年的战事,都是清楚不了糊涂了,这次面子上够过得去了,还想怎么样?”
在这个风气开通,消息灵便的地方。本来绷足了劲儿的民气也有点低落。大家都想瞧着徐大帅怎么将鬼子收拾干净,但是现在放出了各国调停,朝廷准备收手的风声。大家伙儿也觉着泄气。一个强盗冲进你家,烧了房子杀了人,你就还了一个大嘴巴,然后就这么算了?
可是也不能指望这位海东徐帅真的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趋避之。现在的督抚,实力就是本钱。有本钱地,朝廷就客客气气。总不能让徐大帅落一个没好下场吧!
眼见着这场甲午春梦,又将一如既往的被风吹去。
更可悲的是,就连徐一凡体系内的唐绍仪和才加入的张佩纶,也是这么想。
听到唐绍仪硬努着说出来的话,盛宣怀只是微笑:“少川兄,稍安勿燥。换了谁,都会这个时候赶紧南下的。这混水,不淌也罢…………只是兄弟想,天下名臣大帅,格局气量应该都差不多吧?兄弟横是没什么要紧的,这一辈子,不过如此罢了。中堂既去,兄弟也无心仕途了,等朝廷摆布吧!雨露雷霆,皆是天恩,兄弟等着罢!”
言罢,他潇洒起身,长揖作别。他这没头没脑地话唐绍仪没听明白,呆呆地跟着张佩纶送客出去,在门口还看着盛宣怀和张佩纶拉着手亲热的寒暄了两句,这才上马车而去。
“盛杏荪,这就算拒绝我们了?”在门口,他仍然在呆,喃喃自语着这句话。
张佩纶神色悠远,淡淡道:“杏荪,聪明人哪…………你还没听明白他背后的话么?天下名臣大帅,气量格局不过一样…………大帅南撤下来,是题中应有之意。紧要关头,无非想着自己而已。既然大家都一样,他又何必卖身投靠?与其坏了名声。不如留在这里,钻营哪里都是一样…………”
唐绍仪一下脸涨得通红:“大帅怎么能和那些人一样!”
张佩纶摇头苦笑:“朝鲜死战。因为朝鲜是自己的地盘。天下皆降,大帅独不降。这是行险博取自己声名。现下好处都到手了,真正面临抉择。是人,都会选择确保实力和地盘吧…………”
徐一凡比根基,比实力,天下督抚,强过他的有。可是他却能做到天下督抚未能做到的事业。神话般的崛起。原因就在于他秉正道而行,虽然不乏权谋。可是他的所作所为,却给这黑屋子透进了一丝光芒!如果他到了此处。却仍和天下督抚一般,他又凭什么,来争夺这人心,这气运?
唐绍仪知道张佩纶说地是实话,却又难以接收。这么一场轰轰烈烈地战事,膏血涂遍东海,难道就这样结束了?难道就这样清楚不了糊涂了?他想反驳,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大家看来都从这场战事得到好处了。徐一凡也不例外。家国破碎。英魂百战而死,不过就是转眼即忘地烽烟…………
徐大帅会不一样的!
他咬咬牙齿,瞪着张佩纶。张佩纶却悄然转头,向北而望:“整个天下,都在看着呢……那声不降,在黑屋子里面透出一丝亮光,可是危机一过,转眼间还是黑暗一片。有心人都在等着那一声春雷。可是谁也不知道,究竟会不会等到…………”
就在李云纵地小小纵队。已经翻身上马。准备起决死冲击地时候。
负责断后的吉田清一中佐正站在一辆丢下的马车上,压着嗓门儿不住的挥动胳膊:“动作快!保持肃静!”
第一旅团五千人。福冈二四联队一部一千余人,在这么狭窄的地域内紧急换防。还是在黑夜中,更重要的是,不能惊动对面的守军!
虽然他很有信心,这次紧急后撤绝不会给对面安安静静地禁卫军现,抓到这可乘之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寒冷的夜风当中,他脊背上仍然满满的都是冷汗。
帝国已经倾尽一切在挣扎求生了。这最后的机会,绝不容有失!
他向西看了一眼,又加倍凶狠的下达着命令。区区一个人而已,居然能将帝国逼到如此地步…………也幸好这个清国,也只有这么一人而已!
紧张的行动,已经让撤退换防的队伍交织在一起,生了混乱。敌前撤退,乘夜换防,本来就是高难度的行动。日军官兵挤挤撞撞地已经汇聚成乱流,前进艰难,后退也艰难。声音也大了起来,互相都在争道。车子歪倒在路边,重武器丢了下来。不时还有基层军官大声骂娘。每个人都是又沮丧又疲惫,谁都不理解为什么要撤退。撤走地,留下的军官都是一肚子火,懒得去管。撤不成最好,都是那个胆小鬼国贼大将搞出来的!
吉田清一回头看看身边的第一旅团长乃木希典。这家伙留着普鲁士式的胡子,一脸僵硬。大家对这位丢过军旗的少将的评价就是他的脑袋“整然”。意思就是一个实心的。正咬着牙齿冷冰冰地看着眼前这一切。第一旅团后撤,他这个少将旅团长却抗命留下来,带着同样不愿意撤退地军官组成了什么挺身队,准备和吉田清一一块儿断后。少了这么些军官掌握,秩序混乱也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没脑子!
吉田清一朝乃木希典猛地行了一个军礼:“阁下,请掌握好部队,迅完成换防!现下局势,很不利!如果天亮还未完成撤退,非常危险!”
“第一旅团,宁前进一步而死,不愿后退一步而生!官兵的心情,本官非常理解……至于支那军,他们有追击的能力么?就连他们夸称无敌的禁卫军,这些日子在第一旅团的监视狭,不也是动静全无,全无半点攻击举动…………撤退。本来就是绝不该生的行为!”
少将阁下恶狠狠的说完,转身过去。不理吉田清一这个小中佐了。
吉田清一暗暗叹口气,向北而望。
对面高高低低地小山丘上,仍然寂静无声。似乎就从来没有人类活动的迹象。
只要一个小时,不,只要半个钟点!主动权就掌握在第二军和整个帝国地手中了!无论如何,也要完成这次撤退!
吉田清一吸口气,准备跳下马车亲自整理秩序。就在将跳未跳的时候,他视线的余光当中,就看见正北面几天内毫无动静地禁卫军阵线上。突然冒出了一阵大大小小的闪光!
闪光在前面,炮声的轰鸣在后面,谁也不知道,禁卫军在什么时候将火炮运到了可以直瞄射击的距离。山鸣谷应的轰响声中,雨点般的炮弹已经转眼落下,在混乱拥挤的队伍中炸开了花!
每一炮弹,溅放出来地,都是耀眼的血光。人的残肢断臂高高飞起。惨叫声同时响起。一阵炮火急袭。将撤退的日军全部笼罩住!拥挤的队伍顿时混乱,却无处躲避,只有咬着牙齿挨炸,到处都是火焰铁流,到处都是阿鼻地狱,让人无处逃避,无处躲藏!
炮声越来越密,禁卫军的战线上,射的火光照亮了整个天际。吉田清一中佐奇迹般的没有受伤。扶着军刀被人流推来挤去。被炸烂地血肉劈头盖脸地浇了一身。他脑子已经一片空白,只有一个词在脑海当中轰响:“完了!完了!”
在离吉田清一中佐直线距离不过一两千米达的地方。楚万里正扶着望远镜在掩蔽部当中看着眼前的景象。炮弹爆炸的火光照亮了密集的日军人群。每一次爆炸,都将人影象小蚂蚁一样高高抛起。炮声震耳欲聋,仿佛会一直轰响到世界末日一般。但是这个世界末日,不是禁卫军的,而是日军的!
掩蔽部内的年轻参谋们兴奋得你捶我打的,太他妈地地解气了。楚万里对时机的把握没有说地,正是打在日军最脆弱的时候!也不枉了这些日子大家伙儿殚精竭虑的调整部署,将大炮辛辛苦苦紧张万分的隐秘运到可以直瞄射击的距离。楚万里颁布了最为严肃的军令,泄漏动向,杀!这些总部的参谋们也都出动了,帮忙拉炮。骡马不敢用,怕动静太大。只有用人用绳子拉,咳嗽都用手绢儿勒在嘴上,跟带了嚼子似的。
谁也不知道楚万里怎么就坚持判断日军会主动撤退,而且还抓住了这个时机。楚万里也不愧是天生的大军统帅!
楚万里举着望远镜,看着眼前的壮观景象,喃喃自语:“就你们会乘夜运动,咱们不会?晚上就属于你们鬼子的?门儿也没有啊!耍心眼,你们在楚老子面前还差点儿!…………大帅,我的活儿忙完了,下面该请假休息了…………啊啊啊啊,这段时间一年的工作分量都搭上去了,真***亏大了!”
他放下望远镜,在隆隆的炮声中吼声如雷:“炮火急袭半小时后,全军——出击!”
大石桥方向那被炮火映得一片血红的天际,照进了每个人的眼睛。
李云纵在看,姜子鸣在看,聂士成在看,出击的每个将士都在看。
宋庆也在看,匆匆钻出营帐的依克唐阿也在看。辽南一线所有营头的清军都被惊动,全都在看!
这火流倾泄一般的钢铁瀑布,似乎照亮了整个东北大地!
徐一凡站在土丘上面,胸口起伏,一把摘下自己头上军帽:“***!痛快!楚万里你小子,比老子反应还快!”
他做到了,他率领的这群人做到了,一场不一样的甲午!
炮火声中,李云纵也缓缓拔出了自己腰间的西洋式军刀,纵马出列。炮火为背景,辽河在前,他勒马高高人立,举刀东指,展现出一副最为英武的剪影:“禁卫军,向着这最后的胜利,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