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时后,李郃走出了梁姬居住的宅子,一出门他便看到范鹄、王铮、狐费三人站在府外的雪地里,看情形是在等他。
“三位。”
李郃走了上去。
看着迎面走来的李郃,范鹄、王铮、狐费三人欲言又止,良久狐费才问道:“阿郃,有什么是我帮得上的么?”
不得不说此刻李郃心情不错,闻言笑着回应道:“我正要麻烦费叔呢。……麻烦费叔尽快为我准备二百条披风,要白色的……”
“白的?”狐费迟疑了一下,在旁的范鹄先一口应下,反问李郃道:“什么时候要?”
李郃看了一眼天色道:“愈快愈好,最好今夜之前。”
“好!”范鹄一口答应下来。
随即李郃又说道:“再请几位准备二百人份的干粮,将米煮熟后捏成粢团……”
范鹄、狐费二人纷纷点头。
王铮在旁从始至终没有开口,大概是不知该说什么,他只是用敬意的目光看着李郃。
告别了范鹄、王铮、狐费三人后,李郃立刻就来到了墨践等墨家弟子所居住的屋宅,恳请墨践帮助他打造一种便于组装与拆卸的攻城长梯,大抵就是将几段梯子头尾套在一起,组合成一架更长的梯子。
根据李郃的描述,墨践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点头说道:“此物不难打造,你要多少?”
李郃思忖了一下道:“十架到十五架左右吧,天黑之前可以打造完成么?”
“没问题。”墨践信誓旦旦地保证下来,但旋即就困惑问道:“不过,你要此物做什么?”
李郃还寄希望让墨家弟子成为少梁最坚定的盟友,自然不会隐瞒什么,遂如实将事情原委告知墨践。
纵然墨践是墨家钜子,是甘心为了墨家理念而舍弃性命的理想主义者,却也被李郃即将去做的这件壮举给震撼了。
为了终结这场战争,为了挽救少梁,眼前这位年轻人竟准备冒着九死一生的凶险,率二百名勇士跋涉前往秦国的国都,俘虏秦王,迫使秦国退兵?
似这般舍生取义的举动,一下子就打动了墨践——毕竟墨家弟子亦是一群愿意舍生取义的理想主义者,对于这种事他们无法做到袖手旁观。
墨践严肃地恳请道:“请让我墨徒与你同行。我墨徒虽不及奇兵,但皆愿意为阻止这场仗而牺牲。”
李郃当然不会怀疑墨家弟子舍生取义的精神,但他依旧摇头拒绝了。
他笑着对墨践说道:“正如我当日所言,我请诸位墨者来我少梁,并非是因为诸位墨者作为一名士卒牺牲,而是想要借用诸位的技术使我少梁变得强大……”
“可……”
墨践欲言又止。
无论是他或者与他为伴的墨家弟子,都很喜欢少梁国的氛围,虽然少梁只是一个小国,但举国上下众志成城,不怕牺牲一致抵抗秦国的精神,深深打动了他们。
而最打动墨践等墨者的,还是李郃当初在东梁所说的那番话,那番关于战后重建少梁的话。
正因为与少梁情投意合,墨践想要陪李郃共赴劫难,否则眼前这位真正理解他墨家精神的年轻人不在了,少梁国不在了,这天底下还有真正可以接纳他墨家理念的国家么?
仿佛是猜到了墨践心中所想,李郃抓住墨践伸来的右手,郑重其事地说道:“请钜子放心,待这场仗结束之后,我还要与钜子好好商量重建我少梁的事宜呢,到时候我少梁的重建,少不了诸位墨者的相助……”
墨践深深看着李郃,郑重地点了点头:“一言为定!”
二人聊了几句,随后李郃便告辞离开,来到了奇兵的居地。
奇兵并非正军,不需要参与守城,况且近期秦军根本就不攻城,于是大多数奇兵白天都在分派给他们的屋子里睡大觉,嬉戏打闹,直到入夜后这帮人才会化身为秦军最恐惧的死神,潜至城外,杀死所有看到的秦军。
因为这,奇兵是目前旧梁城内士气最高的。
当李郃推门走入其中一间屋子时,原本躺在屋内草铺与同伴嬉戏说笑的奇兵们立刻站起身来,神情严肃地朝李郃行礼:“五百将。”
“唔。”
李郃点点头,旋即对走上前来韩延说道:“韩延,召集所有弟兄,我有事要宣布。”
韩延精神一震,惊喜问道:“莫非有什么大行动?”
听到这话,屋内其他奇兵也是一个个精神振作,摩拳擦掌,一副期待之色。
看着他们如此期待,李郃反而有些说不出口。
他该如何告知这些奇兵,他们即将前赴秦国国都栎阳,去做一件九死一生的大事?
“去召集众人吧。”
“……是。”韩延惊疑地看了眼李郃,好似猜到了什么,脸上的笑容顿时被凝重之色所取代。
片刻后,包括李应、彭丑、狐豨、狐贲等人在内的近二百名奇兵,皆在他们居住的那座府邸院内站立整齐,一个个双手后背,昂头挺胸,单看精神面貌就与一般士卒截然不同。
而李郃此事就站在众人的前方,目光逐一扫过这些他亲手训练的奇兵。
半晌,他沉声说道:“近日的战况,想必你们也得知了,我也不瞒着说,眼下我少梁的处境很艰难,秦国占领了元里、东梁、繁庞,彻底切断了我少梁与魏国的联系,将我少梁团团困死,别说指望不到魏国的援军,如今连粮食、军备什么的,我少梁也无法再从魏国获得什么援助,长此以往,旧梁也好,少梁城也罢,恐怕终难逃被秦军攻破的结局,而如今唯一能打破秦军封锁,力挽狂澜拯救这个国家的,就只有我少梁奇兵!”
听闻此言,近二百名奇兵愈发昂头挺胸,一个个迫不期待等待李郃下令。
见此,李郃再次沉声道:“为了力挽狂澜拯救这个国家,我奇兵今日便要去执行一项严苛的任务,任务代号为‘飞蛾’,具体任务情况我暂时不便透露,但我可以透露给你们,这是一项十分艰辛、十分严苛、十分凶险的任务,哪怕称其为九死一生也不为过……”
底下的奇兵们面面相觑,却没有一人擅自开口。
此时就听李郃继续说道:“……自我奇兵队建立以来,我便一直告诫你们,我奇兵队不允许负伤、更不允许战死,但这一次,我奇兵恐怕会出现重大的伤亡,甚至于,倘若行动失败,我等或将全军覆没,无人生还……但就像我所说的,这是拯救少梁唯一的机会。”
“请五百将示下,我奇兵将严格执行。”百人将吴恒率先喊道。
话音刚落,除了慢一拍的彭丑,其余近二百名奇兵异口同声地响应:“请五百将示下。”
见此,李郃深感欣慰地点了点头,大声说道:“好,很好!你们令我骄傲,也足以令少梁骄傲,尽管暂时不便告知你等具体的任务,但我可以告诉你们,我奇兵将去执行一项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壮举,倘若成功,我等便是拯救少梁,拯救十几万民众的英雄!……可有人想要退出这项任务?”
近二百余名奇兵相互看了两眼,并无一人开口想要退出。
此时,李郃若有察觉地看向一侧,随即便看到翟虎带着卫士许忌不知何时来到了这座府内,正朝着他招手示意。
朝着翟虎点点头,李郃又对奇兵们说道:“时间紧迫,只给你们半日时间,倘若有亲眷在旧梁的,可以趁此机会与他们做最后的告别,其余人继续养精蓄锐,直至今晚亥时,于西城门内集合。……明白?”
“明白!”
“解散!”
“是!”
在李郃的命令下,奇兵们迅速解散,有亲眷在城内的则去做最后的告别,其余人则回到屋内继续歇息。
而李郃此时则走向翟虎。
“翟司马。”
“唔。”翟虎看起来心事重重,只见他伸手从怀中取出一块布帛,递给李郃。
李郃接过一看,这才发现是两份地图,其中一份是秦国与少梁、河戎一带的地图,上面标注着十几座城池以及相应的山丘、河流与道路,另一份竟是栎阳城的地图,较为详细地描绘有栎阳一带的地形,以及城内的岗哨与大致建筑群。
李郃惊奇地看向翟虎,却见翟虎轻笑道:“很意外么?秦国历来都是我少梁的心腹大患,我少梁自然也曾派出许多细作打探秦国的情况……”
“魏国的要求?”
“是啊。”翟虎自嘲一笑,曾几何时对魏国十分推崇的他,如今再提到魏国时,再没有当时那种与有荣焉般的自豪。
当晚亥时前后,除重伤的十几名奇兵,其余一百八十几名奇兵全部于西城门内一带集合,他们披上狐氏、田氏仓促赶制的白披风,背上墨家弟子打造的可以组装与拆卸的长梯,带上十几日的干粮,随即在李郃的带领下来到了城上。
城墙上,东梁君、翟虎、瑕阳君、尹骘、王铮、狐费等等,但凡是知道奇兵此去目的的大人物,包括郑侯、伍康、章贲等将领,早已都等候在此,准备为李郃与奇兵队送行。
而梁姬,则坐在不远处的城门楼前,身前摆着一张案几,案上放着一架琴,似乎是要为李郃一行人奏曲壮行。
朝着众人点点头,又朝着远处的梁姬微微一笑,李郃收敛脸上的笑容,低声喝道:“少梁奇兵,出发!”
一声令下,近二百名奇兵沿着绳索利索地滑下。
而此时,坐在城门楼前的梁姬轻抚琴弦,伴着悠扬的琴声轻唱起来:“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曷至哉?鸡栖于埘。日之夕矣……”
“《君子于役》?”
尹骘大夫嘀咕了一句。
《君子于役》,是一曲讲述女子思念从军的丈夫、盼丈夫早日归来的民谣,梁姬尚年幼,更别说出嫁,弹奏此曲为李郃与奇兵们壮行,这在尹骘看来并不怎么合适。
从旁,同样懂得音律的翟虎、王铮几人也听出了梁姬弹奏的曲目,不约而同地看向东梁君,却见东梁君面无表情地目送着李郃一行消失在夜色之下,并无异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