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村,一如上次来的时候那般平静,只是村中的那座囚笼已经拆掉了。
金云梭没有落下,只有周舟自己飞下。那沈家媳妇刚生产没多久,还在坐月子,太多人打搅总归不好。
沈家媳妇生了个大胖小子,算是给沈老头一家有了血脉延续。周舟再见她的时候,现她气血充盈、面色红润,和第一次那苍白的面色已经大为不同。
周舟站在窗外,问:“你日后有何打算?”
“道长,我只想将他养大,但又担心龙宫袭扰……我厚颜不知耻,还请道长帮我。”
“你为何不能离开海边?”
听得此问,沈家媳妇低声说着:“我虽是人躯,但却是海族;若是少了海边这充沛的水元,我身体会渐渐干枯。”
“给你这个,随身佩戴。”
周舟将三颗白色的珠子拿了出来,右手丹泉涌出,灵识青莲也出了两朵,将三颗珠子稍微祭练了下。这珠子本就是水属宝物,是仿照神话传说中的四海珠、定海珠等宝物而制。
得自……应是东夷尹家的某个修士,周舟搭救羽儿的时候,获得了这套的法器。这法器对他有作用的时候,他不喜欢用法器御敌,也没几次争斗,故而一直没什么存在感。后来归青入门时一闹,又存放在芷燕手中,这次来沈家村之前,周舟将它们讨了过来。
他打开窗子,将珠子送了进去,嘱咐一句:“你最好遮掩下,免得被人看到,心生不轨。”
“谢谢、谢谢道长。”沈家媳妇在炕上跪着,捧着那三颗珠子连连道谢。
有了这时刻释放水元的珠子在,她就能离开海边,度过一些行程,去找个水泽居住了。
由此避开了龙宫势力,定然能少许多劫难。
周舟又取了些金饼,用布匹裹了,在窗外递了进去。“你今后一人拉扯孩子,俗世之中少不了吃穿用度,要记得财不外露,免得被歹人盯上。”
“谢谢道长。”沈家媳妇眼泪盈盈,除了这句,也不知该说什么。
透过窗缝,周舟看到了被子裹着的、那出生不久的婴儿,心中略微一动。但这悸动很轻,若非他有灵觉,恐怕都不能捕捉到。
有略微的一丝熟悉感……
沈家媳妇擦了擦眼泪,低声道:“道长,我还有一事相求。我夫君死了,夫君家中的长辈也都去了,这儿子是沈家的骨血,我一个外姓人,却是不敢胡乱给他起名。还请道长给他取个名字,也好让他日后能堂堂正正做人。”
“那就叫他……沈从仙吧。”
“谢谢道长。”
“嗯,我先走了,多保重吧。”
周舟将窗口的缝隙闭合,转身要行。
屋中传来了一声嘹亮的婴儿哭啼,周舟的脚步顿在了那。
片刻后,周舟仰头大笑,神清气爽,一拂衣袖架起了流光,飞向了空中悬停的金云梭……
轮回命转,人间无伤;为何拘泥?此乃伦常。
寻仙之路有时尽,洪荒之景却无穷。
那屋中婴孩挥舞着胳膊蹬着腿,小时就如此好动,长大了必定是个健壮的小伙。
三颗珠子被沈家媳妇用破布包裹了,放在了枕边,那金银财物又放到了衣橱中。几块金饼在布中慢慢碎裂,变作了一颗颗指甲大小的碎金。
沈家媳妇抿着嘴唇,轻声叹道:“这道长,也是个心细的人呢。”
……
“你是说……”芷燕瞪着周舟,“那沈家媳妇产下的孩子,就是沈老头的转世?真的假的?”
“应该是真的,我当时泛起了些许明悟。”周舟此时也在开心,他笑道:“那老头没做过什么好事,也没做过多少坏事。说不定是攒了些宝物贿赂了鬼差,直接让他投生到了自己的故乡。”
“真的有可能耶。”芷燕伴着手指计算着,“我听人说,鬼魂投胎都是在怀孕五月的时候,这日子倒是差不多呢。周舟,你说这个小孩长大了,会不会认出我们?”
“怎么可能,”周舟嘴一撇,“你觉得谁能避开孟婆汤吗?轮回又是另一人,有些有孽障在身的,说不定投胎都变成了一些昆虫禽兽。若是能记得前世,这世上岂不是乱套了!”
“对哦,”芷燕眨眨眼,“可我听羽、咳,就是那谁离开的时候,据说是她母亲的转世身找到了,要给她父亲婚配。”
“你管人家家里事做什么!”
周舟训斥了句,又有些不以为然地说了句:“她祖母可是金仙,这等大能的本领神鬼莫测啊。”
“金仙……你也赶紧修行,让我活着的时候也见识下金仙的风采!”芷燕笑眯眯地说着。
旁边,趴在米凯尔大腿上的小祖师不屑地切了声,“就凭他?”
米凯尔抬起小手,在小祖师脸上捏了捏,小祖师顿时满脸陶醉……
周舟笑而不语,也不去和小孩子一般计较。
他可是真要去修金仙、寻长生的。不过周舟心中早已经决定了,不管两百年之内自己能到哪个境界,都要想办法去天庭一趟、或者拜会下师父。——芷燕有两三百年的寿命。
他不想失信于人,更不想失信于芷燕;虽然芷燕看起来对再续仙缘这件事并不怎么在意。能在活着的时候、青春靓丽的时候,多陪在他身边,这姑娘已经心中满足了。
金云梭穿云过雾,半日后,毫无阻碍地入了北靖国。
俗世之中,修士难寻。那几个修仙公子哥、泡妞倒霉蛋儿,也不知道驾着楼船去了何处。
周舟担心灰滕道人之事东窗事,也怕牵连到北靖国,在临近王都之前,就让芷燕拿定主意。是直接跟着他回归青修行,还是在这里住些时日再回去,对母亲尽尽孝道;又或者,日后在这里做个俗世的郡主,享荣华富贵,等他找到续仙缘的办法,再过来寻她。
芷燕一阵犹豫,让她留在这里再做郡主,她是一百个不愿的。
周舟道:“你就在家中住些时日吧,也帮我教下小澜读书识字。”
“如此……好吧。”芷燕可怜巴巴地看着周舟,小嘴扁着:“那你答应我,我不在的时候,不能跟羽儿太亲近了!”
周舟指了指米凯尔,天使妹子又在淡定地喝茶。
小祖师已经满脸陶醉地睡着了,在米凯尔腿边蜷缩着小小的身子,嘴角还有点口水在泛滥。
入王都,进王宫。三人下了金云梭,小祖师在里面睡的香甜,周舟也没办法将梭子收起来。
“别喊她了吧,免得她哭闹。”芷燕柔声说着,眼中带着些暖意。
“先去看看小澜,我嘱咐她两句,现在她还年幼,可别以后不认得我这个师父了。”
“哪能呢。”芷燕小声说了句。
去了小澜和温氏居住的别院,周舟摸着小澜的脑袋轻轻拍了三下,说让她好好听话,等他下次来了就正式教她做饭。
小澜开心地答应了,奶声奶气地喊了两句师父,听得周舟都感觉自己胡子一把了。
芷燕的母亲想请他过去坐坐,周舟也不好拒绝,带着米凯尔、跟着芷燕,走在王宫那长长的回廊。
“对了,”周舟又嘱咐了句:“若是北靖国遇战乱又不敌,你就带着自己母亲、小澜母女北上,莫要因为俗世之事而耽误了自身。”
“我知道的。”芷燕温柔地应了声,脸蛋上酝酿着不舍的情绪。
如此,他们出来的时候是三人,回去的时候也是三人。只是多了个偷偷溜出来的归青小祖师,少了个归来省亲的妹子。
原本只是想带芷燕回来看看,再将沈老头的骨灰安葬了,却没想一路遇到了这么多事。
不过两个目的也都达到了,洪荒的俗世也稍微见识了。虽然北地不如中原繁华,但也让周舟感慨人族之强盛。
面对芷燕母亲的时候,周舟以晚辈自处,言谈从容而举止有度……就是,感觉这位先王的王妃,看他就跟看自家准女婿一样,不住地柔声说好。
谢绝了宴请,有些狼狈地回到了金云梭旁,周围守卫金云梭的甲士安静地退走,都不敢出声喧哗。
要走了。
周舟看着芷燕,芷燕看着周舟。
小燕儿终是忍不住眼眶含泪,扑上来想给个拥抱。周舟轻笑着,大手摁住了她的脑袋,气得芷燕踢了他一脚。
“又不是以后不见了,这礼就免了吧。”
周舟说着,拍了拍芷燕的头顶,“替我好好教小澜。”
“哼。”芷燕嘴一撇,目光看向了一旁。
周舟轻笑着,跳到了金云梭中。
芷燕现自己面前又多了一人影,抬头,不由眨眨眼,一身道袍、披散着长的米凯尔正站在她面前。
米凯尔抬手,在芷燕脑袋上轻轻拍了下。
她们两个本差不多的身高,这动作看起来有些违和,又有许多美感。
感受着那小手轻轻的触碰,芷燕愣愣地张开小嘴,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等她回过神,米凯尔已经转身飞到了金云梭中,跪坐了下来。
“师父再见!”小澜在旁边跳着喊。
“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周舟郑重地勉励了一番。
“周……”芷燕想说,要不,她也跟着回去吧。
但周舟坐在蒲团上对着她摆手,金云梭合上了一侧的门,这法宝缓缓升空,到高空后出了一声音爆,眨眼就消失在了芷燕视线。
“唉。”
小燕儿一声轻叹,若有所失地低头,站在这处院中,久久不愿挪动莲足。
北靖国正是秋,他们去东海前已经是初秋,此时院中更是有扫不净的落叶。微风吹过,她的裙衫飘舞,微微低头,只能轻抿着小口。
怎个悲凉意,平添许多愁。
院中落叶不知归处,心神不宁难寻放投。
王妃喊一声痴儿,让她去殿中说话,自然是母女间的体己言语……
……
周舟不断思索着,他自认在东海没有留下什么蛛丝马迹,何毅然布置着一些特殊的阵法,让那里不能用回光留影的法术。
不过他也有少许担心,毕竟先是那周长老、又是那灰滕道人,五莲山损失了两名渡仙境的长老,有所察觉之后,恐怕会找寻凶手。
说不定就有什么奇奇怪怪的神通,或是什么大仙人掐指一算,就能知晓前后因果。故而,他在俗世不敢久留,先回归青再说。
料想有北靖国一国气运遮掩,芷燕又没牵扯其中,不会有什么麻烦。
这个时候,就是突出归青记名弟子这称号价值的时刻了!周舟打算往归青山中一钻,先修个几年仙避避风头,等巩固好境界、提升些修为,再回来接芷燕回去。
反正有金云梭在,也只是一日往返的功夫。
拒北关前,金云梭缓缓停下,他不敢乱闯气运金墙,也想知道自己胸口金龙会不会跟着自己去修士的世界。
这金龙几次帮他,确实对修道有大用。若是能跟去修士的世界,自然可喜;若是气运金龙留在俗世,那也没什么可憾。
因为说到底,这本就是外力。
“诶?小燕儿呢?”小祖师迷迷糊糊地擦着眼角,在周围寻找着。
“她在家住两年,陪陪她娘亲。”
“哦,”小祖师点头应了句。出奇的,她没吵闹。
周舟纳闷道:“你不想她?”
“想她做什么?”小祖师哼了声,眼珠子一转,心中嘀咕着:反正咱是要半路找机会偷溜回去找她的,俗世可比山里面有意思的多了,嗯,必须拉着米凯尔。
“出关吧。”
周舟望着气运金墙,一步步朝着外面行走。小祖师抱着米凯尔的手腕,跟在周舟身后。
只是那双大眼,不断地朝着一旁打量着地形。
“哎,米凯尔。”她拉了拉米凯尔。
米凯尔低头看着小祖师,目光似乎在询问:做什么?
小祖师压低声音说:“我们回去找小燕儿吧?”
“主人在哪,我在哪。”米凯尔淡淡地回了句。
“咳!我听到了。”
“听到就听到!小辈!”小祖师跳到了周舟面前,紫袍的下摆垂在地面上,却不染尘土。她指着周舟,奶声奶气地喊了句:“小辈!咱以大德祖师的身份命令你,在俗世多玩几年!”
周舟打了个响指:“米,别让她跑了,不然回去不好交代。”
“是,主人。”
周舟背着手走向关外,小祖师转身要逃,被米凯尔提着衣领拽了起来,一阵泪流满面……
刚出关,离开往北行的难民群,想去一旁的山林架起金云梭。刚走两步,就见一道金光从天而降。这金光并无恶意,灵觉也没跳;等落在面前一看,却是一金色的符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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