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有那一天。”孙元化突然叹道:“恐怕大明也不复存在了吧?”
孔敏行不答,半响过后才道:“初阳你今日神神秘秘的跑过来,应该不是和我说这些的吧?”
“当然不是了。”孙元化没好气的道:“我来是要告诉你,和裕升将来还会有大麻烦……”
“又是什么?”孔敏行两眼亮晶晶的,看着孙元化道:“既然你知道,想必是和京师的那些人有关?”
“对喽。”孙元化道:“汪文言和史家叔侄上回造谣和记的银本不足,结果失败。这件事虽然和记解决的很好,但也把和记的财力给暴露了出来。现在坦白告诉你,盯着和记的就不止是汪文言一人时的那种局面了,有太监,勋贵,诸多官吏,还有京师京营的将门,和记是一块大肥肉,妙的就是和记虽然有武力,只限于宣大或是草原,在京城和记的根基很弱,现在又和魏阉走的远了,众人现在顾忌的就是和记在皇帝心里位置很重,倒不是说皇帝看重和喜欢和记,而是今上一直担心动了和记会影响北方商贸的大局,加上今上秉性厚道,和记在十三山之役表现十分出色,也算有一份香火情。现在各家都在忍耐和等着机会,一旦和记出现破绽,这些狼必定群起而攻,不撕得和记鲜血淋漓,不撕下大块的肥肉绝不会完……我在京师多年,这些人是什么德性,我心里再清楚不过了。”
孔敏行微笑道:“原来是这个事,这里已经知道了。”
“啊?”孙元化瞪眼看过来,颇感惊诧。
“过多的话我不好说。”孔敏行看的密报是政事官级别,普通的中高层的和记官员都不知道,他只能含糊说道:“和记在京师也自有消息来源,具体的我不知道,就知道张文澜清楚有一些勋贵和太监在打和记的主意……都是白动脑筋,张文澜是何等人,必定有应付他们的法子……”
“这样我就放心了。”孙元化半躺在罗汉床上,意态闲适的道:“你们和记的规模越来越大,但赚钱还得靠内地,没了大明就是无根之木,你得空还是得和张文澜说说,该打点的还是要打点,不要弄到最后下不来台,你们发展太迅速,恐怕各人都会生出自高自大的毛病出来,那才会坏事的……”
孔敏行笑道:“这些话是老师叫你说的吧?”
“呃,算是吧。”
“唉。”孔敏行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不管他在这里干了多少实事,做出多大的事业,获得了多大的认可与成就,但在徐光启这样的老人眼里,自己始终是一个不能叫他放心的学生了,是啊,没有走正途出身,没有在大明的朝廷里当官,哪怕是事业做的再大,拥有再高的地位,又有何用呢?
真的有勋贵和太监惦记上了,真的惹怒了九重之上的天威,皇帝不管不顾的对付一个商家,勋贵和太监们如狼似虎的扑过来,一个商家,再能耐还不是瞬间化成齑粉?
孔敏行也不知道心里是何滋味……今年秋天时他和妻子回过一次河北,妻子老家是保定府那边,和记派了两辆大车和随行保护人员,也算是衣锦还乡。不料在妻子族中,他颇受恶气和轻视……以前人们都知道他是徐光启这个高官大儒的入室弟子,虽然他颇好杂学,但总是在人们接受的范围之内,而且也毕竟是有举人的身份,人们也不知道他何时可以中进士为官,所以妻族中人,对他是毕恭毕敬,十分的尊敬和客气。
上次回乡,因为舞弊案发,他数科不能应考,就算再考也因为前科的原因,殿试时考官绝不会把他摆在二甲之前,勉强中个三甲,外放到边远州县去为官,一生的仕途最多到五六品的地方官就算了不起了。对普通人家来说这也足够了,对孔敏行的妻族来说就很寻常,毕竟两家联姻时都是考虑到家世和未来的前程,两家都是书香世家,都有人在朝为官,孔敏行原本是被两边的族人都看到的未来之星,结果这样不尽如人意,孔敏行在两边族人的眼里都是形象大跌,回到妻族那边,竟有好多小辈冷言冷语,孔敏行和妻子决心搬到青城来住,也是有与两边家族切割的意思,孔敏行和妻子都不贪财,这两年赚的银两都给了宗族,也是对此前受到的照顾做了交代,此后便是一心一意在和裕升这边发展了。
然而世间之事就是这样无奈,孙元化这一次过来说是赚钱子,也是半真半假,京官缺钱是很厉害,但孙元化不比普能官员,他的仕途一片光明,忍一时穷也不是忍不下去,此次前来,赚钱也就是只是个幌子,应该是受了老师徐光启的指派,特别跑来劝说自己。
孔敏行感觉心中五味杂陈,有感动也有悲凉,然而还有一些愤怒。
明知道老师是一番好意,然而还是有受到侮辱的感觉……
为什么所有在京中的人都不相信这里发生的一切?
孔敏行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压着火气,毫无烟火气的对孙元化道:“好了,不谈太多,这一晃快响午了,叫人准备酒菜吧?”
“当然好了。”孙元化眉开眼笑的道:“最好劳烦嫂夫人亲自下厨做一道保定扣肉!”
……
张瀚回家不到一个时辰,周瑞便是带着公文急匆匆走到与后宅相连的院门口前。
有几个士兵在门口守备,领队的是个中队长,当下对周瑞笑道:“大人刚进后宅才多会功夫,周哥你就赶过来了,还让人休息不。”
“我愿意?”周瑞笑骂道:“赶紧叫人进去通传。”
张瀚正和杨柳在一处,中午饭也是在杨柳的这里吃,此前也见过玉娘和常宁,两人都不会吃醋……杨柳现在大着肚子,张瀚难得回来,当然也是要多陪陪。
杨柳猫似的蜷在张瀚身边,怀孕之前她就喜欢这么半躺着在张瀚怀里,只是现在身子重了,做着这样的动作已经感觉有些困难。
张瀚抚着她的秀发,抚摸着怀中小女人细腻白皙的皮肤,感觉心中无比的平安宁静。
“将小三儿的名字想好没?”杨柳也享受着眼前的一切,随口道:“给我想男孩子的名字,不准想女孩儿的。”
张瀚苦笑着应下来,前头两个全是男孩,杨柳真是压力山大,自己已经再三强调反而更想要个女儿,结果引得杨柳大怒,这话题算是不敢往下谈了。
“还有,不管怎样,老大老二名下的财物,老三也是有一份,兄弟几个这方面要平等……”
“嗯,这话不需要你说……”
杨柳满意一笑,又伏在张瀚怀里不出声了。
老二张桢是嫡子,将来是必要继承张瀚地位,这一点内外都明白,张瀚没有明言,不过也并不打算去挑战这个传统。
不管东方还是西方,继承位子都要有一定之规,否则就会乱套,张瀚还打算日后弄一个继承法来,对自己的位子继承加以规范,对儿子们的教育也要弄出一整套的体系来,既不能叫他们乱来干政,胡作非为,也不能当猪养起来,既要读书,也不能读死书,不然成了建文帝那样的书呆子,也要坏事。
总之这样的事,张瀚才是正儿八经的考虑着,教育别人儿子他都很上心,更不要说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了。
将来更大的事业,总要后继有人!
杨柳最爱听张瀚聊这样的话题,两只眼睛笑成月牙儿的形状,张瀚其实没有太强烈的嫡庶之分,位子是嫡子坐,这是为了避免无谓的纷争,立下一个大家都容易接受的原则。至于实际的好处,也就是和记内部的利润分配,则是不论长幼嫡庶都是平等的,甚至女儿也是有一份相当丰厚的财产分配……
这时张瀚看到有人在窗外,他示意了一下,对方闪在一边。
待杨柳睡着之后,张瀚替她将被子盖好,垫好枕头,这才蹑手蹑脚的走到门外。
推门出去之后,他便是从温存的丈夫变成了一方势力的首领模样,进来的是一个侍卫,被一个仆妇引着。
“周瑞侍卫官在二门等着,说是有要紧事情求见……”
张瀚点点头,从廊檐下一路走过去,沿途几个仆妇丫鬟都垂着头行礼,他都是微微点点头,这在当时的贵人们来说是不可思议的行为,但张瀚已经习惯这么做,他很难做到对人视若不见,而在府里的人初时都不习惯,有些受宠若惊,后来就渐渐习惯和接受了张瀚的这种行为。
“大人,军政司那边有报告。”周瑞道:“有一些遗骨要举行仪式送回去,还有家属过来也跟着一起走,另外有一些遗体今日举行仪式焚化,遗骨一并送回。军政分司请示过李政事官,李政事说,大人去或不去,由大人自己决断。以他的意思,可以由他代劳,不过具体怎么定,还请大人示下。”
张瀚沉吟片刻,说道:“将士们为了我们连性命都抛掷了,家属的心中不知何等难过。我不在这里就罢了,在的话,这样的事当然还是要出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