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东学行走在大片的工场区域,这里原本是近山的荒地,大片的枯木和灌木区还有丘陵地带,人们没有把这一片土地都开垦出来,后来张瀚买下这一片荒地,与李庄那边连在一处,将这里做为工场区。
看到李东学过来,王德榜和杨和高李长年等人均出来迎接。
“现在工场区,连同火器,马车,兵器,杂物各组,一共有多少匠师和工人?”
现在工场区全部归军政司管辖,对着李东学各人都很尊敬,王德榜道:“现在有匠人一百三十七人,学徒三百五十人,打杂的工人四百六十三人。”
李东学道:“快到一千人了。”
他并没有接着说话,王德榜等人却是十分紧张。
匠人和学徒加上打杂的快一千人,连同工料费用,每个月的开销都是过万两,其中他们这样的匠头就是十几两,一年就是一百多两,还有他们的副手,匠人们的薪饷也并不低。
比起以前,他们做的活比现在还多,结果一个月才三升粮,一家子只能靠野菜和杂粮过活,一年到头也没有吃饱的时候。
比起社会地位和生活的环境,军户匠人永远是这个帝国最低的一层,就算是娼妓也比他们过的要好的多。
只有无家可归的流民和乞丐,还有贱民可能要比他们还差一些。
李东学又道:“燧发铳能定型没有?”
王德榜脸上更加紧张,露出苦色道:“还是没有,主要是大人提出的取消保险扣,把扳机引药盒和制动联在一起的制法,确实有些为难,估计还得要相当长的时间才行。另外就是燧发铳大人提出要磨制刺刀装在套管之上,刺刀想标准定型就更难些。”
李东学道:“这一次实战,前方士兵都提出鸟铳管径不一,弹子还要自己打磨来适应枪管,每人的弹丸均不同大小,实战前费事,实战时并不方便。”
王德榜道:“每个匠人打制均有不同力道和工具,想空径完全一致也很为难。”
“这便是我此次过来的目的,不仅是鸟铳,马车和兵器的生产也有这样类似的问题。”李东学对另外几个匠人头目道:“此后生产要标准化,不论是工具还是人员都是一样。”
李东学转瞬走入工场区内,有一条南北的大道把工场区分为东西两大片,马车和兵器组是在东区,西区是火器组的地盘,现在王德榜等人的重点工作就是在燧发铳上,这件事不仅王德榜等人知道十分重要,就连李东学甚至所有的军官都十分清楚和明白的。
张瀚从辽东回来后就知道鸟铳是不能对抗后金的,虽然燧发铳在射程上也不会提高太多,但在装填速度上会提高很多,射速的提高就代表杀伤力的强大,另外就是燧发枪对恶劣天气的抵抗力比火绳枪要强的多,燧发替代火绳是一个大的发展趋势,就如同后膛最终取代前膛,然后定装子弹取代弹丸,线膛枪取代滑膛枪一样。
张瀚没有想过要一步迈的太大,燧发铳在此时已经出现,明朝曾经造出样铳,欧洲已经开始具装,在一百多年后英国的褐贝丝前膛枪成为燧发枪的经典,英军使用这款漂亮的前膛枪打遍全球,抢下了无数殖民地……他现在要求王德榜等人制造的就是英军在十七世纪晚期开始定型列装的贝瑟丝前膛燧发枪。
对王德榜等人来说是提前了几十年的工艺,张瀚目前搜罗到的匠人都是有制造鸟铳经验的好手,王德榜的手艺也很不错,毕竟是在大同镇里挑出来的好手,有他领着一群高手做这样的研发,张瀚觉得还是很有可能提前几十年制成并列装给自己的部队。
他没想过十万ak横扫辽东,不过有十万贝瑟丝想来也足够了。
李东学对张瀚的想法并不深知,他也并不需要知道,他知道的就是做好自己的份内事。
到火器局的工场之内,李东学指着一排排的工具道:“老王,挑出最合手最好用的工具,然后记住尺寸和重量,淘汰以前所有的工具,所有人都用标准化的工具。”
李东学对李长年等人道:“其余工场也是一样,所有的工具,包括尺子在内,一律要标准化,所有工具都要长短和重量一致。然后挑选质量最好的零配件,记得锻打的流程,包括击锤多少下,击打的重量虽不能完全一致,但次数,大体的重量都要一致。这样生产出来的零配件,鸟铳的管径,大约都能一致了。”
李长年点头道:“马车的质量已经越来越好,就是零配件不大能兼容,若是这样,日后应当会好很多。”
李东学道:“返修的马车,可以慢慢的调配更换标准统一的零件,这样以后在维修上不仅省事,也省钱。”
在决断这些事的时候,李东学神色很平淡从容,语气却是十分坚决,完全不容质疑。
李长年和杨和高王德榜几人都相视苦笑,他们原本就很忙碌,这一下手头的事情就更多了。
“还有,”李东学没看他们的脸色,接着道:“日后月饷除了有管理责任的匠头之外,所有的工匠都没有固定的月饷了,学徒反而有,他们可以领一些补贴,当然不会很多,只能够生活费,从学徒到匠人,过了这一关再谈钱。”
王德榜道:“那匠人怎么算工钱?”
李长年也道:“杂工有没有变化?”
李东学看看两人,说道:“杂工没有变化,该怎样还是怎样,他们做的活计都是固定的,工头可以掌握一些活钱,我批给你们,杂工们表现好的每月多些一些,不要超过三成,叫做奖金,表现不好的就拿不到,如果做事拖拉浮沓,违了规,那就开革。匠人们拿计件工资,以后就不领固定月饷。”
“什么叫计件工资?”
李东学取起一个燧发铳的零部件,拿在手中感觉沉甸甸的甚是沉重,他指着这零件道:“刚刚不是说了根据各人的手法和特长分组,比如是铳管组,那就只管铳管的事,扳机组,只管制扳机,当然铳管难些,基本工资要比扳机组高,然后做出一件领一件的钱,做的多便领的多,你们工头负责质量监查,不合格的不仅没钱还会被扣钱,废品出多了就取消匠人的资格……具体的管理办法我会出一个细则,发到你们各人的手里,记得仔细看,你们匠头不拿计件工资,不过废品率高了,或是生产跟不上你们是要负责的,惩罚的办法自然就是要扣你们年底的花红。”
这时所有人都走在火器组高大宽敞的车间里头,各人的左手侧是一排看不到底的炉房和锻打用的房间,每个炉子都升着火,从生铁块锻打到可以用来做火铳的枪管的损耗不小,每日都需熔炼精铁补充已经使用掉的份额。
右手侧则是精密加工,隔开好几十个房间,每个房间里都有匠人和学徒工,还有负责打杂的杂工,杂工不需要学习技术,多半是做的杂活和力气活,匠人和学徒则是把全部精力用在技术活上。
好几十人正在钻着铳管,李东学看着大为皱眉,钻铳管不止这一个车间,在前一阵紧张的时候所有的火器局车间都可以看到人在钻铳管,现在全军包括镖师还有铁场的护卫队有近千支鸟铳,这是一年多生产出来的,这几个月的产量尤其高。
李东学道:“水力钻床还没有试制成功吗?”
王德榜苦着脸道:“此前一直在赶工制鸟铳,还有技术高的最近都在试别的机器,是以钻床还没有制成。”
李东学道:“上次你被大人赏了一千两,你一心想把燧发铳早点定型,这一层我知道。不过,老王我要告诉你,有些事是我们必须做的,有些事情是急着做的,有些事情就是又必须要做又急着做的……象水力钻床就是必须做的要紧事情,有了它可以大大缩短钻管的时间和精力,学徒照看着机器就能不停的钻出铳管来,事半功倍,这就是必须要做的要紧事。前一阵大人要使火器兵加强训练,使火器旗队成型,所以你赶工鸟铳是急着做的事,你这个匠头要把事情的层次和重要性分清楚,在分配资源上要把必须要做的和着急要做的区分开来……”
这一下不仅王德榜有所触动,在一旁的几个大匠头儿全都是一脸震动。
这些话,向来没有人同他们说起来过,可能张瀚在和他们谈话时说过一些,但张瀚没空细说,没有办法如李东学这样有闲暇掰开了揉碎了的讲解给这些匠人来听,事实上这么久下来,王德榜等人都多少识得不少字,也有相当多的管理经验,毕竟从新平堡到李庄,匠人的数额加上学徒杂工扩大了几十倍,他们要管的事情很多,但从未有人教过他们怎么管理,当然日常管理张瀚和上层也会插手,只不过直接的管理者还是这些工匠头目。
王德榜一脸敬服的道:“李司官,今日听你这一番话,用文人的词儿来说就是胜读十年书。”
“十年书?”李长年在一旁道:“值当我们请李司官喝十顿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