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永斗闻言面无表情,半响过后才道:“在下从未否认过张瀚是真有本事的,只是以在下的立场,对这人确实只有仇恨,一切展布也都得是斗跨此人之后再说……晋商在张家口连在下一共是八家,资财加起来也有数百,若是做好了,未必就比那张瀚差了呢……”
张永安其实并没有太多用意,只是有感而发,见范永斗反应如此之大,张永安微微一笑,便是将这话题揭了过去,转而问起李明达的事。
“明达跟随我近二十年,”范永斗道:“后来我败给张瀚,一时部下星散,明达还等了我好久,后来听说生活困窘,无可奈何之下只得替张瀚做事,但我敢打包票,只要我一到,他就会跟着咱们走。”
&︽︽︽,.√+.¤p;张永安想说时事变迁,人心叵测,不过他看出来范永斗是个自尊心过强,不容易说话的人,当下呵呵一笑,只道:“范东主如此有把握,那是最好不过,咱们顺顺当当把这事办好,有李明达配合张续宗,并非孤证,奏折一上震动中枢,这场大热闹过后,大同宣府乃至太原一带的格局都会有所不同喽。”
两人谈谈说说,不多时便到了和裕升的分店所在地方。
李明达是分店掌柜兼宁武商会的理事,在城中是首屈一指的名人,范永斗等人只在街上随意拦了一人打听,便是打听到了李明达在城中的居处所在。
“商行或商会不能去。”张永安抚须赞道:“人多口杂,一有什么不妥,也容易生出事。”
范永斗听张永安的意思,仍是不大相信李明达能投效自己,他心中便是有一股闷气生上来,很难消解。
这两年来,范永斗每日想的就是复仇,曾经有几次他也感觉自己无趣无聊,也震惊和慑服于张瀚给地方带来的变化,心惊于和裕升庞大的基业和实力,但不论如何,范永斗就是放不下心中的仇恨。
因为仇恨,他选择和王登库等人合作,冒险走私,这些晋商都是石头里榨油的精明货色,关键是皮厚心黑,以前范永斗是不可能和他们合作的,为了报仇,他已经不在乎别的。
范永斗的妻子因为看不惯他的所为,已经选择在家出家,成了一位居士,范永斗悲伤过,挽留过,但仍然放不下,也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妻子每日持斋礼佛,渐渐的冷漠下去。
范永斗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复仇,想到张瀚即将落个凄惨无比的下场,他的两眼冒起精芒,对李明达更是志在必得。
众人赶到李明达住处,这是一座幽静的小院,从门外隔着门看进去,院里种着不少花花草草,设计的十分清幽雅致。
张明达随意道:“范东斗这旧部倒是个风雅的人。”
范永斗没有出声,他记得李明达只懂看帐本,这院子不一定是他收拾的,他感觉李明达这里确实有变化,心里隐隐有些担忧。
“范东主?”
范永斗等人进城已经是下午,又有意找了个茶馆耽搁了一阵,现在已经时近黄昏,李家院里传来一阵饭菜香气,听到通传后,李明达就匆忙赶了出来,远远就是向范永斗抱拳问好。
“没有什么变化?”张永安带着的人已经暗暗将李家的院落围上,四周有一些行人经过,毕竟这里是宁武城里最好的地段,四周居住的多半是城中的达官显贵和富绅之家,张永安不管范永斗怎么想,反正小心为上。
几个差役纷纷道:“没看出啥来,李家没有人出去,也没后门,院墙咱都守着,不怕人翻出来,也没有人叫唤啥的,请张师爷放心。”
张永安这才定下心来,冷眼看着范永斗和李明达打招呼。
范永斗道:“老李,一别快两年了。”
李明达有些惭愧的道:“东主,为了吃饭,只得替和裕升做事……”
范永斗面露感动之色,摆手道:“不谈这个,今天我来就是有事情和你商量,如果我介怀的话还会过来吗?”
李明达高兴的道:“东主,舍下刚做好饭,你算来的巧了,正好多饮几杯。”
范永斗装作不经意的问道:“这院子是你收拾的?倒也精巧。”
李明达道:“我哪有这本事?这是商会一个致仕的老御史的别院,他想投钱到和裕升,一时短手,把这院子卖给了商行,又分给了我住,我想住这院子,怕得再干多少年。”
范永斗听了才放心,随口道:“你在和裕升拿的不多?”
“不瞒东主,是有一些银子,不过事情多,开销也大,一时也说不清楚……”
这时张永安方带着两个随员进来,他到底是小心防备,不肯自己进来。
范永斗心中不悦,不过还是脸上带笑,介绍道:“老李,这是张东主,是我在张家口做生意的伙伴,这一次到宁武来找些门路,张东主随我一起过来。”
张永安呵呵一笑,作揖道:“有劳李掌柜。”
李明达赶紧躬身道:“不敢,张东主远道而来,还请赶紧到屋里去,洗洗风尘,舍下备了薄酒,请张东主一定赏光。”
张永安洒然道:“固所愿,不敢请耳,当然要打扰的。”
众人谈谈说说往内里去,这院子是三进套三进,外头虽然种植草木,倒还轩阔,内里却是别有洞天,山石林立,还引得有泉水荷池,建有一个小亭,范永斗不禁道:“老李,日子过的真不坏。”
李明达哈哈一笑,说道:“寓居而已,不瞒东主说,我做梦也想这宅子是我的,奈何醒了之后就更难过了。”
这院子最少值两千银子,范永斗听了李明达的话,有心给他一个承诺,一想又是有些不值,当下嘴角含笑,扯了两句淡,把这事给揭过去。
李明达也不在意,吩咐家里人摆宴席摆到荷池边上的小亭里头来。
待酒菜上来,香气扑鼻,李明达举杯道:“东主,不论所来何事,先饮了这一杯再说。”
范永斗和张永安俱是一起举杯,两人与李明达碰了一杯,三人一起饮了。
李明达放下酒杯,道:“东主有事可以直说了。”
范永斗不知怎地,心里有些不悦,也放下杯子,道:“老李很久未见,确实比以前不同啊,直截了当,爽快的很。”
李明达笑道:“近来确实说话办事有些急了,东主若是不急,咱们就等会儿再说。”
范永斗一下子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不舒服!
就是李明达说话时的态度,那种十分自信的气息刺的他十分不舒服,这是在以前的李明达身上看不到的东西。
范永斗心中有些疑惑,难道和裕升就真的这么信任李明达?
到此时,自然是有话要直说了!
范永斗正色道:“老李,我们有几方势力联起手来,要与和裕升再斗上一斗,其中,你是很重要的一颗棋子……”
李明达闻言一脸严肃,正好有一个小厮端着一盘菜上来,李明达吩咐道:“你把纱帘拉开,然后远远站开,没有吩咐不要进来,也不要走。”
范永斗和张永安对视一眼,两人心里都有些许放心,李明达这样慎重小心,也没有异常举动,特别是隔绝消息上叫这两人十分满意。
张永安带来的人其实已经散布在这亭子四周,李明达就算不吩咐,李家的人也不要想出去。
待帘子拉开,四周景致人物都更加清楚了,根本不怕消息走漏。
“……便是如此了,只要老李你也反戈一击,张瀚就必倒无疑。”范永斗捡能说的部份向李明达说了,最后道:“革除他的指挥一职,抄家,这是必然之事,郑巡抚和麻总兵等人也定然官职不保,大同到宣府一带,和裕升必定全部被封店。覆巢之下无有完卵,老李你可以算首告,必定无事,也有可能要去京师走一趟,不过你放心,你的家人我会照料妥当,另外待此事平息后,你仍到我范家当掌柜,保你衣食无忧。”
李明达听完,突然大笑起来。
范永斗一下子就感觉不对!
张永安更是感觉不安,他道:“李掌柜笑什么?”
李明达不理张永安,盯着范永斗道:“范东主的意思就是叫我叛主卖友,然后还要到京师坐监,最后也就落个还在你手下当掌柜的下场?”
范永斗不语,李明达接着道:“那请问,我图什么?”
张永安道:“范东主刚刚可能没说清楚,自然会有一笔赏银给李掌柜。”
“不必了。”李明达森然道:“这宅院就是二千出头,我在和裕升干了两年多掌柜,因为把份内事做的好,替张东主赚了不少,年底都是大几百两的花红发下来,要不然我买的起这宅院?我两个儿子都在和裕升做事,日子过的都很好。现在范东主突然跑来说,要我配合着把和裕升连根拔起,请问,我能这么做吗?”
范永斗连声冷笑,看着李明达道:“原来如此,叫人家收买变了心了。”
李明达无所谓的一笑,道:“随范东主怎说。以前我在范家辛苦效力二十年是为什么?无非也就是想家人过好日子,不过我跟随范东主二十多年,不过积攒了几千身家,还一下子败的精光,算来也是对的起范东主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