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扬州府。
一大清早,王阿婶就匆匆起身,挎着竹篮怀里揣着布包向着街上赶去。
崇祯朝已经是第二个年头了。
从天启朝那位被南洋群国与西夷诸国共尊为东方大皇帝,被草原诸部盟奉为纳仁大可汗的天启帝病逝,也已经两年了。
大明的好日子,也随着天启帝的病逝和张相爷的出阁,离老百姓越来越远了。
崇祯朝与天启朝是截然不同的,仿佛天启帝和崇祯帝并不是血亲兄弟一样,二人的想法,做法大相径庭。
天启朝是爱民的,是自太祖洪武立国大明以来,能与太祖相媲美的爱民,真真正正的爱民,吏治清明,天下太平,百姓丰衣足食,国库充盈,王师战无不胜。
明威服四海八荒,四方诸国来朝,万民共尊。
可崇祯朝,皇帝却是爱士绅的,士绅才是民,百姓不是民,官宦才是人,百姓不算新法消失了,新政消失了,原本清廉的吏治没了,那些勤政爱民的好官消失了,而上来的都是贪官污吏,一个个骄奢yin逸只顾着享乐和贪墨,根本没人在乎百姓如何。
各种苛捐杂税回来了,百姓的田亩也被地主士绅和官宦再次夺走了。
百姓再次低贱到了泥浆里,那个国强民富,百业兴旺的天启朝,再也回不来了。
各种关隘和地方杂税,不仅阻碍了商业发展,更是让百姓的生活变得困难起来如此也就罢了,起码百姓过了几年好日家里有点余钱了。
可偏偏,大明宝钞眼下也不值钱了。
不值什么时候开始,大明宝钞越来越多可东西的价格也越来越贵,这就导致百姓手里的宝钞越来越不值钱。
原本一块钱的宝钞可以买一个热呼呼的烧饼,十块的宝钞可以买一份香喷喷的肉,而如今,十块宝钞都要买不到一个烧饼了。
宝钞的贬值又何止是十倍?
王阿嫂急匆匆赶到街市上,她要去购买米粮。
在天启朝的时候,在先帝还在,张相爷还是大明首辅的时候,米粮菜蔬,鸡鸭鱼肉的价格都是平稳的,老百姓消费得起,不说天天吃肉,但一周吃一次还是问题不大的,这可是难得的好日子比较那个时候万国来朝,商贸繁华,来自东瀛、南洋、西域、东南亚还有西洋的诸多东西不断涌进来,老百姓什么都买得到。
可如今...
唉。
王阿嫂忧愁的叹了口气,她摸了摸自己怀里的布包,也不知道这些宝钞能换多少粮食。
原本王阿嫂也想着将宝钞去换成金银的毕竟现在金银比宝钞值钱,可扬州府大明银行的金银早早都被那些大商人大地主给换光了,如今正在向顺天府的总行要金银呢现在哪还有金银给老百姓呢?
王阿嫂没有换到金银,诸多老百姓,小商人乃至小地主也没有换到金银,只得继续用宝钞交易,毕竟崇祯朝也没有废除宝钞,宝钞还是大明流通货币的,就是没之前那么值钱了而已。
抛去脑中的杂乱想法,王阿嫂匆匆赶到粮店,从怀里取出布袋来:」都换成粮食。
粮店的伙计接过布袋一看里面的宝钞,脸色就愁苦起来,再一看王阿嫂,还是叹了口气,给王阿嫂换了粮食。
当一只装满粮食的布袋递给王阿嫂时王阿嫂却不乐意了:」怎么才这些粮食?我那里面可是有三千宝钞啊。」
粮店伙计很无奈的说道:」阿嫂,宝钞不值钱了,东家早就吩咐,让我们不要收宝钞了,若不是您经常照料我,我也不可能冒着被东家罚的风险给您换这些粮食。
有这些粮食您就知足吧,三千宝钞现在能换什么呀。
王阿嫂听了脸色一变,最后还是
低声道了句谢,匆匆将粮食带走了。
回到家里,王阿嫂把事情和自家男人一说,只见这个曾经风光的扬州纺织厂工人,如今失去了原本工作只得抗包养家糊口的男人长长的叹了口气:」唉,这世道,是越来越难了。
而与此同时,金陵的大明银行内,大批地主士绅和商贾纷纷举着自己的宝钞要求兑换金银,人数之多将能和顺天府总行相比的被当做南国总行的金陵大明银行的大厅都给塞满了,就这样外面还排着长长的队伍。
一个地主将装满宝钞的箱子推到柜台随后里面推出来一小盒银子,这个地主立刻不干了,大声嚷嚷着:」我这可是十万宝钞你就拿这点银子忽悠我?是当我张老爷好欺负吗?!」
柜台内的人平静的说道:」如今银子和宝钞的兑换就是这个价,您要是不满意,可以不对,毕竟后面还有这么多人等着呢。
听这话,后面立刻有人嚷嚷:「张胖子,你不换赶紧滚,我们还要换呢!」
一时间后面全是人声:」就是就是,你不换别耽误时间!」
这耽误一会儿,宝钞又要跌了,赶紧的!「
」我带着上百万的宝钞呢,你们谁耽误我时间了,爷跟谁急!」
听着后面的催促声,张地主连忙收起银子,匆匆离开。
而在金陵大明银行的大楼最顶层,身为金陵大明银行行长,南国金融业大佬的张桓正悠悠品茶。
公子,我们的金银储备已经快要见底了,本来我们这是南国总行,管着整个南国的金银兑换和洋人藩国的金银置换,可如今我们的金库都要支撑不住了,各地的分行都在要金银,这可怎么办啊!」
听着老者那无法掩饰的忧虑,张恒却是笑了笑:」都兑出去,一两金银也不留,全没了就找总行要,皇帝总不能不管吧?」
老者还有忧虑:」可是...「张恒摆了摆手:」没什么可是的。
说着,张恒走到窗前,看着外面那长长的人流,冷笑道:」皇帝废除新法新政,又废股市罢商业...那些权贵地主卷土重来也就罢了,我们这些人如今又成了贱籍!」
」贱籍,贱籍,我们合着就只能当一辈子的奴才?一辈子给那些权贵当狗?」
」皇帝既然要玩,那我们陪他们玩,且看他能玩到什么时候!」
老者听了大惊失色:」公子,这可是能诛三族的话,小心隔墙有耳啊!」
张恒不屑的说道:」诛三族?放心吧福叔,不只是我们,江南这些大商会,大商人哪个看得上皇帝?你觉得这些宝钞哪来的了不是...」老者指了指辽东方向。
张恒笑道:」但这些宝钞为何流传的这么快?」
老者愣住了。
张恒笑的更开心了,可眼中毫无笑意:」新政,新法,不仅仅是影响的大同党,更是影响的天下人。新法实施十年,天下国泰民安,大家安居乐业。如今皇帝倒行逆施,废新法新政,一切都变成祖制,那我们这些好不容易能当人的贱籍又该如何?
那些奴籍又该如何?」
而天下百姓,新党中人,又该如何?
皇帝真以为新党就是大同书院出来的那些人?放眼各地村镇,放眼各省府县,新党之人何其多?皇帝这是要堵天下人之心,要以一己之力拦天下洪流。
他还能阻拦几年?」
他又还能嚣张几年?」
先帝一去,大明就一日不如一日,若继续这样下去,那还不如干脆换一换,反正没了大明,大家照样活。
听着自家公子这大逆不道的言论,老者已经呆愣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而朱由检还不知道,自己的举止已经触怒了天下商人,触怒了天
下百姓,触怒了工人、科学家,触怒了所有享受到新政好处的人。
朱由检当然不是一个人,他有所有的地主士绅,勋贵官宦作为支撑。
而他想以勋贵官宦,地主士绅来镇压大明,维持他的统治,那自然就是把商贾、百姓、工人等等摆在了对立面。
朱由检是要以一整个封建腐朽阶级对抗天下人心,而如今的时代,天下人心已经不仅仅是被世家豪族所代表的时候了。
作为在大同书院学习过,读过张好古写的一些文章的新时代读书人,张恒很清楚朱由检必然是要败得论治国理政,论行军打仗,论安定民生论发展工商,乃至论团结人心,朱由检拿什么和张好古比?
大明,这个覆盖东方的强大王朝,需要一个有丰富经验,政治手腕足够强,能压服众人的领头者,需要一个能带着大明走得越来越远的强者。
之前这个强者是天启和张好古共同担任二人的能力和声望足以镇压天下,可如今的朱由检?
他没有足够的治国经验,没有强硬的政治手腕,甚至无法压服天下人,声望威望也根本不够,他只是个读了几年书的文青,这样的朱由检怎么接过天启和张好古走后留下的巨大权力真空?
他只能将权利分出去,而他分出去后收回来就不容易了。
朱由检没有这个能力!
这不仅仅是江南的商会大家族这么认为更是天下所有聪慧者的想法。
如今看似张好古退居辽东,新党全面收馆可为什么新党要改名大同党?
可为什么新党还占据着整个北方?
张好古在等,大同党在等,天底下的聪明人也在等。
他们没有盲目投靠朱由检,大明朝从来不是皇帝一个人说了算,皇帝只是大家推出来的董事长,当这个董事长无法给股东们带来利益,相反还要损害大家利益的时候,股东们会换一个新的董事长。
而如今这位董事长,不仅把原先的股东们给打压下去,还把那些老旧股东给重新拉上来,用新股东们的利益去换老股东们的支持,新股东们怎么可能甘心?
不知谁喊了一句:「银行没金银了!宝钞要砸在手里了!」
顿时,人潮沸腾了!
怎么办?宝钞不值钱了,这些宝钞可怎么办啊!」
谁有金银?我愿意拿十倍,百倍的宝钞去换啊!」
去直隶,京师必然有金银,国库里金银充足的很!
对,去京师,换金银!「
看着沸腾的人群,张恒笑道:」我们的皇帝,要有的受了。
宝钞不值钱了,真的不值钱了!
大江南北,大明如今的各省各府,人人都开始自危,纷纷将手里的宝钞兑换成金银乃至粮食。
在这样的恐慌下,金银和粮食价格一路暴涨,宝钞的价值是不断下跌,而各地的金银储备能有多少呢?
勋贵和地主士绅哪怕兑空了,可对他们手里的宝钞来说,那点金银也不过是寥寥啊而更广大的百姓和基层工人商人们呢?
他们又该如何?
朱由检当发觉宝钞彻底编制,大明各地一时间隐隐有弃宝钞不用的声势后,也是慌了,他连忙召集来自己的内阁解决问题。
毕竟朱由检才是个担任皇帝不足两年半的新人,之前只是一个闲散王爷,一个自命不凡的文青,莫说治国了,一个农庄都管不明白,他只能求助自己的阁臣们。
内阁首辅钱谦益,礼部尚书温体仁,户部尚书施凤来,工部尚书杨昌嗣这几人被朱由检叫来,要求他们解决如今崇祯朝的***烦。
宝钞太多开始贬值,百姓纷纷要求兑换金银,各地大
明银行都银根告急,就连金陵银行的金库都空了,如今百姓惶恐,士绅惊动,这天下动乱,该如何是好?
听着朱由检的问题,温体仁沉默不语他怎么会懂经济?
他可是纯正的文人,是胸有韬略,能治理天下的文人,工商小道可不在其通略之内而钱谦益和施凤来,杨昌嗣这三人,都是懂经济的,其中钱谦益懂得最多,可正因为懂的最多,钱谦益才愈发不敢开口。
最终还是杨昌嗣和施凤来商议着,让朱由检下旨宣布大明宝钞依旧是朝廷通用货币同时严禁宝钞兑换金银,只允许宝钞流通强硬的阻拦宝钞贬值,把金银回收朱由检也没什么好主意,于是就通过了这道旨意。
这下好了,天下百姓更恐慌了,朝廷强令下旨宝钞流通,同时不允许大家兑换金银那这宝钞真的还能值钱吗?
一时间人人惶恐,反而更加拼命的兑换金银和粮食,银行不予兑换就走黑市,走地下,虽然价格更高,但宝钞眼看就是废纸了这个时候不换金银还留着干什么?
于是,随着朱由检的圣旨下达,天下的动荡非但没有平息,相反宝钞的价值又下跌了。
百姓们想方设法的把宝钞换成粮食,地主士绅和官宦勋贵也是不断变着法子把宝钞换成金银和粮食,这就导致粮食和金银价格愈演愈烈,偏偏宝钞下跌的行情和跳崖一样大家手里的宝钞愈发不值钱,大家愈发的想要换成其他的金银和粮食,而如此一来粮食价格和金银价格又要增长,而宝钞的价格也顺势再跌这样一个死循环不断往复,大明的经济瞬间崩塌,几乎一夜之间,百姓们就不愿意用宝钞交易了,商人们也不收宝钞了。
粮食,金银,布匹再次充当起了货币的作用,大明一时间仿佛回到了洪武初年那个一穷二白,天下用布匹和粮食当货币的时代崇祯皇帝的恢复祖制的美梦,还真就成了!
天下人真的如同洪武朝时期一样贫穷了宝钞也真的和洪武朝一样不值钱了,粮食和布匹又涨价了,不法勋贵和贪官污吏也越来越多。
可惜崇祯不是洪武帝,没有那开天辟地的功绩,更没有压服天下的能力,他也不愿意对官宦和士绅下手,这就导致天下的动荡愈演愈烈,一发而不可收拾。
偏偏在这样的时候,三大营又出事了!
如今已经是崇祯二年的六月,按照旧例该给三大营的军士发上半年的粮饷了。
可是当将士们苦等了良久后,没有收到米粮,也没有收到金银,人人只收到了一大袋宝钞。
这下将士们也不乐意了。
宝钞现在都和废纸一样了,还给我们发宝钞,我们怎么用啊!」
就是啊,宝钞都无法买粮食了,我们拿着宝钞,吃什么喝什么啊!」
」原本不是还应该有粮食吗?怎么粮食没有了?」
粮食?我们的箭矢和弹药消耗都多久没补充了?军械和甲胄都没有了,还指望粮食?早让那些上官贪墨了!」
将士们抱怨着,纷纷要求兑换粮食和金银,毕竟宝钞如今一分钱不值,谁愿意拿着这些废纸啊!
将士们的抱怨,三大营里的勋贵军官自然是知晓的。
一个军官有些担忧:」全给他们发宝钞真的行吗?」
另一个勋贵子弟则是说道:」如今粮食什么价?金银又是什么价?不给他们宝钞难道要我们自己掏钱给他们发粮食和金银吗?
这话说出来,一开始说话的那个军官闭嘴了。
说起来,这些勋贵子弟真的不是都只知道吃喝玩乐,他们能到这三大营来,起码也都是粗通军略,知道一些行伍事情的。
他们难道不知道军士需要常加熬练,需要消耗弹药去喂养精锐吗?
可皇帝已经下旨,要求三大营节俭,严禁浪费,训练不提了,演武也不提了,就连平常的日常消耗都停止了,没钱哪来这些补充啊?
勋贵子弟们也想带好兵重演自家祖辈的荣光,毕竟都是年轻人,也都有些志向,谁不想学着曹文昭亲率三万王师廖战十万满蒙联军,名扬漠南?
谁不想学周遇吉亲率万骑精锐,追亡逐北,打的皇太极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谁不想学赵玉琪和黄得功亲率大军帅师伐国,名震天下?
可是他们遇到的不是天启,而是崇祯。
而崇祯皇帝,实在是太过于人菜瘾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