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贼已经登上延津城头了!
看着金贼的重甲硬军死兵已经顶着箭镞、擂石、滚木、金汁,还有其它杂七杂八的东西登上了城头,高衙内的心都快碎了。
他从去年腊月开始就拼了命的“卷”,八个月来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更不敢少许放纵。每天所思所想所做,除了守城就是守城还是守城......愣是从一个对守城一窍不通的外行,活生生“卷”成了一个守城专家!
可他再怎么“卷”,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还是有点不够瞧啊!
现在围攻延津城的金贼没有五万也有三四万了,一开始受制于木料不足,还放不开手脚。随后他们又分兵四掠,打下了两三个设了防的镇子,抢到了足够多的木头和粮草,还抓到了许多汉人百姓。这下金贼可就能放开手脚打了!
一架架的梢砲在楯车的掩护下,被推到了延津城壕沟附近的位置。每架梢砲旁边,都有数十个汉儿军的砲手和被强押上阵的宋国百姓忙忙碌碌的操作。将大大小小的石块泥弹雨点一般的抛射向延津城的城墙,打得城头上的守军只能缩在女头墙后面抬不起头。
四座堆叠在延津城四门之外的土山,也早就已经完工。金人神箭手轮流上山,天一亮就朝城墙上放箭,逼得守城的民兵保甲不得不顶着盾牌行动。
摆在延津城墙上的梢砲、床弩也给雨点般落下的石块泥弹和箭镞给压制住了!
而高衙内从开封府搞来的毒烟火球和猛火油罐都已经用完了,延津守军又回到冷兵器时代......冷兵器要耍好了可不容易!那得从娃娃开始“卷”,靠几个月的临时抱佛脚“卷”一下根本不行啊!
另外,延津守军的装备也不行!
拥有的步人甲不到200领,只够给少数壮士使用,其余都只能用纸甲凑合。装备的神臂弓也就一二百张——神臂弓和上乘的角弓都需要使用水牛角为材料制作弓臂,而制造工艺繁琐,耗时很长......还容易鱼目混珠,以次充好。
所以储存在开封府军器监中的神臂弓和各种角弓的良品率很低,大约只有一二成的存货马上可以投入使用,余下的不是需要返工,就是只能报废。因此延津城这种地方,能够分到一二百张神臂弓和一二百张上乘的步弓,就已经非常给高俅高太尉脸面了。
至于延津当地的民壮保甲自备的弓弩,质量虽然不差(自己花钱的嘛),但那是按照“民品”制作的,不是“军品”,不讲究破甲和穿甲,只讲究精准,而且制式不一,有效射程也有近有远。这些弓弩对于无甲目标挺不错的,可是却很难对于金人的重甲硬军。
梢砲和床弩的火力被压制,弓弩的火力又不足,由林冲指挥的死士在打了十几日的守城战后,也已经力竭。
所以从前天下午开始,延津城就“开始破”了!
对,城破是一个过程。特别是对延津这种“卷”城而言。
这个“卷”城和“躺平”城是不一样的,躺平城就是四堵墙一圈,打破了就算完。而卷城是“一卷一卷”的,跟卷筒纸一样,撕了一层还有一层,得撕上好一会儿才能撕完。
这个“撕城”的过程,则是从填平外壕开始的——这也是进攻一方伤亡最大的时候,如果他们抓不到老百姓帮他们干这个送命的活儿!
金贼虽然抓了不是汉人百姓替他们扛包填土,但还是得派自己的正兵和阿里喜去督战。在这个过程中,被延津城的守军用神臂弓射死射伤了不少!
而在用人命和土包填平了壕沟之后,横在金兵跟前的并不是延津的城墙,而是一道叉排木和一圈羊马墙。叉排木得用斧子砍了才行,要不然过不去啊!
砍叉排木不能让汉人百姓去了......真把斧子发给他们,就不知道砍谁了?
这就得金兵自己拿命去拼——在金兵砍木头的时候,延津城的民壮就会在羊马墙后面列好队形,拿长枪拼命往外戳!同时,城墙上还有人拿着弓箭往下射!
更让“撕城”的金贼吐血的是,这个叉排木它还能修理!
你这拼了性命不要,好不容易砍倒了几根,回去喘口气,再回头一看,人家已经把折了的木头又接起来了......还得从头再砍!
这个过程其实就是拿人命往里填!
而且还能让“临时卷一卷”的延津民兵和“从娃娃卷起”的女真、渤海精兵以一个相当划算的交换比换命!
所以每天晚上一结账,完颜粘罕都心疼得嗷嗷叫......但是他已经被架上来了,也没台阶下去啊!
你个大金大太子打不过高太尉也罢了,怎么能打不过高衙内?
这高衙内可是粘罕的杀子仇人啊!
而且完颜吴乞买也不调他去打开封府,摆明了就是要他在延津城丢人现眼!
所以完颜粘罕心一横,牙一咬,从昨晚开始就来了个轮番猛攻,昼夜不停,根本不给对手修复叉排木的机会。
而这一招还真的奏效了,打到今儿傍晚的时候,金贼终于“撕开”了延津城的“第二层”防御,总算可以开始爬城墙了!
为了能一鼓作气拿下这座让完颜粘罕恨得牙根都痒痒的延津城,粘罕直接派出了手下最能打的猛将完颜娄室,还把自己的合扎猛安交给娄室指挥。
娄室出马当然是很厉害的,在他的指挥下,2000名披着两层重甲的女真猛人(包括正兵和阿里喜),愣是顶着箭镞、擂石、滚木、金汁,一举登上了延津城头!
看见合扎猛安才能使用的五色军旗终于在延津城墙上飘扬,完颜粘罕总算长出了口气儿:“破了......终于破城了,真不容易啊!”
“爹爹......”边上的完颜斜保却有一种不大好的预感,然后他又发现了父亲狠厉的眼神,只好半道改口道,“爹爹说的对......咱们的勇士正在破城中!”
“破城中”,也就是破到一半!
实际上,城头上的情况就是如此。被淋了一身臭哄哄的金汁的完颜娄室骂骂咧咧的才登上城头,就已经发现“延津卷城”还没卷完呢!
想像中仓皇逃窜或是豁出命来博的宋军并没有出现,出现在他眼前的还是一道叉排木,叉排木后面又是一道矮墙,矮墙后面则是披着纸甲,顶着盾牌,守持着长枪、弓箭、弩机的宋人战士。
得,又得继续砍木头了!
而且更让完颜娄室无语的是,延津城的城墙已经被拒马枪和塞门刀拦成了一段一段......即便娄室的兵砍光了其中一段的叉排木和宋人守军,城墙的其他部分还能“接着卷”。
而当娄室带着麾下死士砍断一截叉排木,并且一跃而上叉排木后的女头墙时,他又看见了更“卷”的一幕!
这延津城的城墙之内,居然还有一道深深的壕沟,壕沟之内则是一堵两丈左右的高墙......还有不计其数的汉人民伕,正疯了一样的在高墙之上和高墙之下设置叉排木,架设梢砲和床子弩!
这个城......也太“卷”了吧?一层又一层的,“卷”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这个小小的延津都这样“卷”,大大的开封府不得“卷”个百八十层的?
饶是这辈子战无不胜,杀敌无数的完颜娄室,这个时候也有了疲惫和无力的感觉了。
“心碎”的高衙内其实比娄室更疲惫、更无力......城可以一层一层的卷,但是守城的军民却已经疲惫不堪,而且还伤亡惨重!
现在全靠对金贼凶暴的恐惧和他高衙内的忠义爱民顶着!
但无论怎么顶,延津城最坚固的防线,现在已经岌岌可危了......头上、胳膊上都包着血迹斑斑的白布的林冲林提辖被几个民壮架到了他的跟前,“老林冲”话都说不动了,只是摇头。
而刚刚从内城工地(不是娄室看到的那一堵,那个叫“里城”,里城里面还有内壕和内城,内城里面还有个牙城,就是用县衙改造的堡垒)上赶来的陆谦,也是一副快累死的模样,红着眼睛、哑着嗓子跟高衙内报告:“县尊放心,内城已经修补好了......百姓们也都躲进去了,这里如果守不住,咱们就先退吧!”
扶着女头墙四下张望的高衙内摇摇头,“再顶一阵......至少顶到天黑再撤,现在多顶一会儿,将来在牙城之内就能多坚持一会儿,也许就有活路了!”
高衙内现在拼了命的“卷”,就是为了能活下去啊!他还得去给父亲高太尉守坟当孝子呢,可不能就这么死了!
陆谦似乎有点悲观失望,只是一声叹息:“这些金贼图个啥?咱们都这样了,他们怎么还没完呢?他们打个延津都这样,那开封府......”
是啊,打开封府的金贼不是得更拼?这个开封府虽然比延津更大,外围的城墙也更坚固,但是开封府没有延津那么“卷”,外围的城墙一破,里面就没什么了。
高衙内一听这话,脸色就更加难看了,不过他还是鼓励陆谦道:“尽人力,待天时吧......我等身为人臣和民之父母,也只能鞠躬尽瘁,死(卷)而后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