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重的彤云浮在洛水上空,几乎将要连成一片。寒风裹挟着鹅毛一般的雪花,纷纷扬扬的落在城墙上,和青砖绿瓦融为一幅水墨画。洛水两岸的垂柳化为玉树琼枝,整个城市完全变为人间天上的冰雪世界。
一座雄城昂然耸立在辽阔的河洛平原,这座城是大业帝所建,也曾被反贼谋占,几经易手,可这城在岁月的洗练中充满了盎然生机,如同欣欣向荣的大隋帝国一般,露出高傲峥嵘的雄姿!
洛阳,到了圣武三年正月初七,已是世间最雄伟、最繁华的所在!
大隋立国之后商贸发达,虽一度因为战乱而中断了南北之交通,然而到了今天,作为大隋帝都的洛阳经济四通发达,西市多是经营牲畜、茶叶、木材、布匹、丝绸、药材、柴米油盐和肉类食物等日常用品;南北二市多为香料、珍珠玛瑙、金银器物、白玉翡翠、珊瑚、文房四宝、名人字画、书籍、域外奇珍等等奢侈品,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
这市井气象忠实地表述出大隋王朝鼎盛气象,人马骡驴各自奔走,让冰寒的冬日变得格外热闹,熏香和汗气混杂,时不时可以看到贩卖着西域来香料、西突厥汗血宝马、天竺珠宝的商人,还有许多高鼻深目胡人、轻纱罩面的胡女穿街而过。更有三五成群的清闲百姓围观歌舞。
人群围拢的圈子之中,有一个人胡人怀抱一把胡琴,叮叮咚的咚金石之音在他手指挥动之中响彻开来。
观众开始还吵吵嚷嚷的,到最后慢慢就安静了下来,这名衣着华丽的胡人调整了一下气息,接着是一串急促华丽乐间,接着便有十名青纱遮面、腰脐微露的西域女郎,在铿锵乐声中翩翩起舞,柔软腰肢扭得和麻花一样,令人看着眼花缭乱、口水狂流。
撩人眼神、大红衣裙、洁白腰腹……每一个姿态都仿佛舞出了男人的魂魄,一阵阵喝彩之声连绵不断,一枚枚铜板清脆的落到了铜盘之中……
若是大隋重臣看到这一幕,恐怕眼珠子都要瞪下来不可,只因拉胡琴的人是前来大隋朝拜的焉耆国王,而领舞之胡女,则是他的王后。西域人能歌善舞,没有中原人的矜持,向来是率性而为,因喜而乐,所以国王拨琴、王后跳舞在西域是很正常的事情,看到一枚枚黄澄澄的铜钱落入盘中,这对任性的国王、王后很有成就感。
对于焉耆国王和王后而言,在这个谁也不认识他们的异域国度里,自己最擅长的本事得到认可,是实力和能力的表现,很是开心,于是拨琴者更卖力、随音而舞者则更加妖娆。
然而,也不是所有人都有闲心欣赏焉耆国王和王后的倾情表演,坊间客舍不时有着顶着黑眼圈的书生推开窗户,对着这边大声咆哮!但此时,大家看胡女跳舞正上劲,没空理会这些个书生,而他的声音在阵阵欢呼声中激荡不起一点水花。书生歇斯底里的咆哮一声,把手里写满字的草纸地抛了过来,然后又‘砰’的一声把窗户关上。
一些身在外围的人倒是看了他一眼,知道这个读书人是为了科举而来,如今离科考之日将近,一个二个都不分昼夜的温习功课,现在遭到这伙胡人骚扰,脾气难免会暴躁起来。不过大家都没有心思理会他,一个大男人的黑眼圈,哪有西域舞娘的肚脐眼好看啊……一眼过后,便凶悍的盯着舞娘雪白光滑的肚皮,仿佛要把刚刚少看的一眼补回来似的。
紫微城乾阳殿共三层,底层方形,象征四季;中层十二边形,效十二时辰,其上为圆盖,九龙捧之;上层二十四边形,法二十四节气;顶层置九龙戏珠,高达九尺九。此为天下最高建筑,站在上层,洛阳景致尽收眼底。
此时,有人站在乾阳殿上俯瞰南城,此人长得眉目俊朗、身量颀长,年约二十有余,却精神饱满、气度沉稳大方,虽默不作声,但自有一股上位者的气势。
从衣着即可知晓他是执掌这个帝国的圣武帝杨侗。虽说名义上有七天春节长假,可大隋君臣实际上没有休息过一天,各国来朝虽然让大家忙碌,但主因却是大隋的战争机器已经开始积蓄力量了,准备一鼓作气打垮各种反贼。
这个春节,几乎所有人都在忙碌度过,木匠打造攻城器械、船匠造船、石匠采集石弹……工部、将作监的各作坊也在加紧赶制兵器、铠甲,隔得老远都听见叮叮当当的打铁声,民部、兵部人人忙得脚不沾地,除了初一大朝会,杨侗每天都在忙碌之中,各种公文、军情一堆堆的往他案头上送。
很多应征入伍的士兵陆陆续续往城外军营集结,还有很多运粮车络绎不绝在官道和冰冻了的洛水、伊水、淅水上跑。只要是有心人都知道杨侗八成是在筹谋一场浩大战争…
“侗儿,在看什么?”不知何时,杨沁芳已经出现在他身边,绛紫色宫装窈窕秀丽,冰雪映衬下,精致绝伦的脸庞倍添晶莹玉色,长长睫毛轻轻合拢,如深潭般的大眼睛凝注在杨侗的脸上,嘴角噙着温柔的笑容。
端庄文静如高贵仙子,往日彪悍气息皆无,望之判若两人,让杨侗也不禁呆了一呆。
心说:每一个女人是不是都像孙悟空,身怀七十二变之绝技?
浑不知杨侗之所思的杨沁芳见他看着自己出神,心下又是甜蜜,又是羞涩!
看来母后说得半点没错,男人都是喜欢温柔女孩,也不枉自己精心打扮一番了
“你这样子好假!”然而杨侗一开口,就让杨沁芳美好心情吹着烟消云散,怒火冲天的说道:“你怎么说话呢?”
杨侗温言道:“这就正常了!”
“……”杨沁芳黑着脸,只气得七窍生烟,好半晌才回过神,“说得你好像不假一样。”
“我怎么假了?”
“你当初那点破事难道我不知道?以前谁都说你‘仪表俊美,秉性宽厚、温文尔雅’,这话是何意思?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简直就是烂泥扶不上墙的典范,还假惺星的信佛,可天下大乱,立马就变一头吃人的野兽,杀人比割草还快。好话是韬光养晦,实际是阴险狡诈、图谋天下。”
“你这是诬蔑,我今天的地位完全是给时势逼出来的,这叫时势造英雄;再说了我把域外之人抓来大隋修路,完全是为他们好,要不是我,他们大多死在严寒、贫穷、饥饿的草原之上了,虽然在大隋辛苦了一点,但多少活了下来。我觉得自己够仁慈了,还想让我怎样?”
“要不是我亲眼看到你拆开丽妃家信、把信笺装到新信封、再加入独孤整写的所有信件,又让杨师道模仿笔迹在信封上题写,最后由房玄龄带去襄阳,我差点就相信你们这伙卑鄙的家伙是好人了。”杨沁芳双手环抱胸前,“呵呵呵”的发出一阵干笑,一幅‘你自己知道你是玩意’的模样。
“我从来没有看秀宁写给李渊的信!加入独孤整的信,那是帮李渊除掉内奸……”杨侗费尽心思为自己正名。
“你继续!”杨沁芳一双大眼闪烁着浓浓的揶揄之色。
“独孤氏先背叛周朝、背叛大隋,又背叛伪唐,这些年因为独孤整死去的人可不少,我这叫借敌之手为民除害。”
杨沁芳伶牙利齿的暴黑料:“抄家的钱又怎么说?还不是都成你的钱了?连阿弥陀佛的钱都抢,你真够可以的……”
“抄家、抄寺庙、抄道观的这些钱我可没有花过一钱,全都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了。我为国为民背恶名之壮举,怎么到你嘴里就变成自己享受了呢?就算花了不少钱来修缮紫微城,那也是让老百姓通过贩卖木料、石料、劳力和手艺,得到一份收入补贴家用,当钱币在市面上流通,会带动整个大隋经济,我这叫‘为民建宫’。”
“懒得和你扯!”杨沁芳瞥了他一眼,道:“不过我很好奇,你为何不让黑冰台战士放火烧城的时候,趁机搂草打兔子,把独孤叛逆满门抄斩了呢?我觉得这不符你的性格,这里面肯定有阴谋……”
“难道在你眼里,我杨侗是那种动辄杀人的暴君昏君?”
“倒是有些自知之明。”
“你不要这么冷嘲热讽…”杨侗呵呵一笑,便将话题转了回来:“我借秀宁家信把独孤整的所有信笺送给李渊,是不想帮李渊解决内忧。我需要李渊当我的利刃除掉关陇贵族,从而造成伪唐朝廷的动荡,要是关陇贵族都被我料理干净,谁来替我消耗李渊的政治潜力、军事实力?”
“父皇和沈大将军不是已经入蜀了吗?”正月初三那天,杨广就带着杨义臣和沈光就急匆匆的走了,知道的人不多,而杨沁芳正是知道的那一个。
“今年是圣武三年,也是统一天下的关键年,要想在今年击溃所有反贼,除了自身强悍实力,还要借敌之力以制敌,伪唐内乱的话,李渊损失的不但是军队,还有整体国力和士气,这样更能大展拳脚,省去更多时间。”
“你会出征吗?”
“自然要去!”杨侗毫不犹豫的答复,如今各国国君、使臣汇聚,带他们去战场溜一圈、开开眼界,远比阅兵仪式具有威慑力。
“圣上!”这时,阴明月匆匆而来,她的双手捧着一个托盘。
“何事?”
“工部何侍郎送来一样稀奇物件,说是圣上让他制作的。”
“呈上来。”
“喏!”阴明月来到杨侗身边,将托盘呈到他的眼前。
杨侗掀开盖在托盘上的红绸,杨沁芳好奇的看了过去,却是五节雕刻得非常精美的竹筒,上宽下窄,两头都镶嵌着透明琉璃片,似乎可以看到另一头,也不知有何用途。
杨侗目光一亮,自托盘上取过一节竹筒
看到杨侗拿着那节竹筒,对着眼睛朝城内四下张望,杨沁芳十分好奇的问道:“这是何物?”
“千里眼,你们也看看。”杨侗微将阴明月手中的托盘接到手里,让她们各取一节试试。
两人各持一节,学者杨侗把眼睛凑到竹筒,朝城中看去,刹那之间响起两名少女惊呼声。
两人都很聪明,看了一会儿,又取了一节,然后再用两边眼睛看,感觉又是截然不同,视野也变得更加开阔。
杨侗见到两人看个不停,笑了起来。
盘里的玻璃既然已经制造出来了,自然不能只用来制作奢侈品和赚钱,一架望远镜在冷兵器时代的用途和意义,不言而喻。
“此物是我们克敌制胜的利器,绝对不可外传。”这东西没有多大的技术含量,只要投入使用不久就会让人知道,但这个望远镜就和飞鹰传信一样,拖得越久对大隋的优势越大,至少在大战之前,绝不能让李渊、李密等人知道。所以望远镜虽然造出来了,但杨侗已经对负责最后组装的何稠下了封口令,至于分管各个环节的工匠根本不知道雕竹筒、打磨镜片有何意义。
“我明白。”
杨沁芳和阴明月郑重的点了点头,作为军人,她们自然知道此物在战场上的重要性,两人借助此物,可以把两百多步内的东西看得纤毫必现,再远的地方虽然不再那般清晰了,但也能看了个大概。打仗的时候以此物在瞭望塔观看敌方,敌军大营的一切布置恐怕都能尽收眼底。
“不想琉璃除了用来制作奢侈之物,竟然还如此妙用!”杨沁芳十分惊叹的说道。
“这个望远镜可以很大程度上,改变未来的战争模式,推动很多新战术、战法出现。这是技艺的厉害,囚禁人类思想的牢笼一旦被打破,肯定会有更多稀奇物件出现。人之所有比动物们厉害,是因为人类善于思考,善于创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