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吃人头,”洛羽儿道,“是不是那‘恶鬼’有什么怪癖?”
赵寒道,“两桩案子都整得这么大,就只是为了个癖好。
你信?”
洛羽儿摇头,又忽然想起了什么:
“赵寒,你还记得鬼哭峡里,那个逃走了的鬼面黑袍人吗?”
神秘莫测,冷酷无情。
手下一帮冷血杀手,顷刻间要人性命,还有那把,嘶哑像鬼叫的嗓门。
“你是想说,”赵寒道,“那个鬼面黑袍人,就是‘恶鬼’。”
洛羽儿道,“鬼哭峡的黑衣妖道,是那个黑袍人带去的,这秃头人又是妖道的师弟,这说明那黑袍人和这秃头人肯定认识。
如果黑袍人就是‘恶鬼’,那他派秃头人过来这里,也就顺理成章了。
而且,那黑袍人的样子和手段,和神秘凶残的‘恶鬼’简直太像了,不是吗?”
“有理。”
赵寒道,“但我们只和那鬼面黑袍人打过一次照面,证据也不够,还不能断定他就是‘恶鬼’。
可有一点可以肯定,这鬼面黑袍人,和这两桩案子一定有重大的关连。”
洛羽儿点头,“究竟是谁,害了这么多人,还累得我爹爹被冤枉了呢?
赵寒,你说呢?”
赵寒想说些什么。
身体里,一丝寒意毫无预兆地冒了出来,想往全身的经脉钻去。
他深吸口气,将寒意强行压了下去,疲惫的眼神,望向了无尽的夜空:
“我也不知道。”
身后不远处,白衣少女凌若立着。
刚才的一切,她都看见和听见了。
她漠然看了眼尸首与少年,腰间的古木匣子上,白光隐隐归于无形。
……
……
旭日,把夜色抹去,山谷内外一片光明。
徐家庄里,人头涌动不已。
昨晚野鹤丘上,数百名村民、法师和衙役,死里逃生。
阴心池里,那数十个“活人药引”,除了几个体质虚弱的没熬过来之外,其余的人在一番救治之后,都苏醒了过来。
这些劫后余生的人,在得知了事情的原委之后,纷纷来向赵寒等人鞠躬道谢,感激涕零。
看着这种场面,文官曾谦看着赵寒,脸上满是赞许之意。就连那事不关己的蒋怀,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村民们更是磕头跪地,流着泪大叫恩人。
看着这些真诚质朴的老百姓,洛羽儿不由心生感动,赶紧把他们扶起。
可无奈村民们太过热情,她实在应付不来,只好躲进了屋子里。只有姜无惧一个人还在人堆里,到处跟人拍肩抚背,称兄道弟。
而白衣少女凌若和袁沐风两个人,却好像忽然失踪了,再没现过身。
他们可是在山丘上除了妖救了人的,村民们当然也是感激万分。
可又找不着人,村民们只好对着苍天,“恩公恩姑”地磕头一番,这才起身。
此时小屋内,长桌木椅,清茶淡香。
赵寒和洛羽儿坐着,身旁的徐柳氏、也就是柳莺,端庄而坐,一身素雅装扮。
卧榻上,徐望贤刚喝过药汤,脸色虽然还有点苍白,却已经有了一丝红润。
身为凡人,他被紫骨痋入体三年,早该一命归西了。
所幸这三年里,柳莺虽被七骨紫痋兰附体,却没有完全丧失人性,一直时不时对他暗中照顾。
他这才侥幸活了下来,可也是气血两虚,差点就要灯枯油尽。
好在昨晚,花妖被灭后,他体内的骨痋逃出。
洛羽儿当场给他做了急治,再加上柳莺一手过硬的医术,他这才最终,度过了这一劫。
至于柳莺,花妖需要用她来做见人的“皮囊”,所以并没从她身上吸取什么元气。
一旦妖身离体、魂魄归位,她反倒恢复得很快。
早前,曹庸父子和知翠三人,就在这间屋里,对赵寒三拜九叩而谢。
尤其是曹瑞。
他大难不死,整个人就像忽然酒醒了一样。
从赵寒口里得知所有真相之后,他为自己这些年的各种劣行,感到非常羞愧,立即向徐望贤和柳莺真心道了歉。
他也终于得知,自己的那位严父竟然为了自己,豁出性命都不要了。
再想起平日,自己对父亲说的那些狠话,曹瑞不由一把抱住父亲,失声痛哭:
“爹爹,儿子这么对你,我不是人,我曹瑞不是人……”
曹庸的老手,抚摸着儿子的头发,老眼纵横:
“是爹爹我对不住你,对不住你死去的娘才是啊……”
此时,屋里的其他人都走了。
“赵法师,”徐望贤满是感激之情,“你是我徐望贤、我们徐家,还有秦安里这几百位乡亲的救命恩人,徐某这里给您磕头了……”
说着就想起身行礼。
“别别。”
赵寒连连摆手,“繁文缛节这套我最怕了。
再说,我来这里,本来就是要破案抓妖的,我还得多谢徐里正您给我机会咧。”
看着少年嬉笑的模样,徐望贤不知说些什么好,不由一声感慨:
“赵法师,您真是……一位奇人啊!”
“二爷……”
如今的柳莺,还是徐柳氏的美丽模样,可声音温柔、有礼有节,又像换了个人似的:
“赵法师为人豁达,他的大恩,我等无以为报。
莫若铭记心中,日后每日祈福,望老天保赵法师与洛姑娘他们,福寿安康、一生平安。”
“莺儿你说得对。我……”
徐望贤忽然停了口:
“哦……兄嫂,昨晚之事,是我一时鲁莽、头脑昏花,还请您不要……”
“二爷。”
柳莺凝望着文人,俏眼里流光温婉:
“您的话,莺儿都明白。
您放心。
老爷在世之时,就曾嘱咐过我,日后他要是不在了,二爷您的命,就是莺儿的命,要莺儿务必好好照料您。
所以,无论世事如何变幻,莺儿都一定会守在您的身旁,照顾您……”
一丝绵绵的情意,在女子的脸上浮现:
“一生一世。”
徐望贤呆住了。
她还称呼自己做“您”和“二爷”,还把兄长说了出来,这说明,她是个坚守妇道的忠贞女子。
可她又把“妾身”改成了“莺儿”,又说了这个“一生一世”。
难道,她的心中,其实还是有我?
对视,沉默。
咳……
赵寒道,“徐里正,我记得您说过,让你们两个住在同一个屋里,是令兄的主意。
这是真事,还是花妖要你们编的?”
“是真的。”徐望贤和柳莺同时答道。
“哦,那夫人您刚才说,徐大老爷还说过,徐里正的命就是您的命,要你务必终生照料他,对吗?”
“没错。”
“那我说二位,那这徐大老爷的话,不是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吗?”
“怎么?”
赵寒一笑:
“让您二位住在一起,说你俩一条命,还要你们互相照料终生。徐大老爷他这是,让你们同气连枝,厮守一生啊。”
徐望贤和柳莺都愕住了。
徐望贤想起了什么。
当年,兄长娶了莺儿之后不久。
忽然有一日,他和自己有过一番,有些“奇怪”的谈话:
“望贤你可知道,为兄再婚,乃是奉了夫人之命?”
徐继贤说的,当然就是娶柳莺为妾的事了。
“哦……是么?”
一提起这件伤心往事,徐望贤就心乱如麻。
“当年,”徐继贤道,“你兄嫂临终之时,曾嘱咐过为兄。
虽然她很是疼爱允奴,可她还是深有遗憾,没为我徐家生一个健全的儿子,得以继承家业。
她说,小莺她为人贤淑,又是个持家好手,是最好的人选。
她已暗中吩咐过小莺,一旦她离世,就会让我立即娶小莺为妻,以作延续子嗣之想。
可你也知道,我与夫人她一生相守,又怎能另娶她人?
更何况,我一直视小莺为家妹,从没有过那等心思,更不知道莺儿是否已有意中之人。
所以,当时我就回绝了。
可夫人她一直劝我,还说这是她在人世最后一个念想,让我务必帮她成全,说完泪如泉下。
为兄见状悲悯万分,实在不忍再拂逆夫人之意,所以最后才……”
徐继贤稍稍一顿,语气似乎有些沉重:
“望贤,你会怪我么?”
“啊?”
想着那段往事,徐望贤还恍恍惚惚的,支吾道:
“怎……怎么会呢?
兄嫂遗愿,兄长您自当遵从。”
“是么?”
兄长他忽然长叹一声、昂首向天,像个念经的僧人,说了些让人听不懂的话:
“人生如梦,总是在梦醒之时,才忽然明白,从前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只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原来,这些不经意的话里,竟然藏着这些深意。
一时间,那位祥和的兄长、丈夫,他的教诲与体贴,仁施善举、音容笑貌,纷纷涌上了心头。
“兄长,望贤我……我对不住你啊……”
徐望贤泪流满面,和柳莺两人相对而泣。
对男女之事,洛羽儿还在懵懂之间。
可看着这种真挚的场面,她还是不由得呆了。
难道,在这物欲横流的人世间,真的还会有,那所谓的“痴情”么?
“发什么愣呢?”
身旁,赵寒低声一句。
洛羽儿回过神来:
“你还笑。看你把他俩都弄哭了,也不赶紧说点什么?”
“也是啊……瞧我的。”
赵寒道,“徐里正、徐夫人,我差点忘了,还有一件事要请你们帮忙。”
两人连忙止住哭声,“赵法师您但请说来,只要是您的事,我二人万死不辞。”
“没那么严重。
也就是,你们还记得那‘高昌厉鬼’吗?”
屋内三人同时一惊。
对啊。
怎么忘了这件大事了呢?
两个杀人凶手,那花妖是除掉了,可高昌厉鬼还在啊。
昨晚,那厉鬼只在浮云斋现了个身就消失了,直到现在都还没有抓住呢。
“您吩咐吧,这厉鬼怎么抓?”徐望贤道。
“不难,”赵寒道,“只不过这事,得你们三个和我一起去办。”
徐望贤一愕,又道:
“好,那还需要其他多少人手?”
“不用了,就咱们几个,够了。”
这回徐望贤和柳莺,甚至洛羽儿都有些奇怪了。
这要对付的,可是高昌厉鬼。
虽然赵寒法力高明,可咱们有这么多的人马,尤其是还有那些法师们,放着他们不用,只带上了徐里正和徐夫人两位。
他们两位不会法术、又不是捕役,还刚从妖气浸染里恢复过来,这捉鬼的事,为什么要带他们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