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那些选择答题乙卷的考子联合抗议,礼部尚书杜宥只好派人将肃王赵弘润请到礼部本署,商议对策。
虽然在这次会试中,只有一小撮考子直到最后仍然坚持答题乙卷,但这些考子的愤懑,礼部却不敢不重视。
因为在礼部眼中,这些直到最后仍然坚持答题乙卷的考子,十有**是有真正才华的人,若是失去了这些考子的拥护,这对朝廷而言是莫大的损失。
或许,其中有些学子还是他们日后的同僚呢。
正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件事,礼部尚书杜宥还是决定让肃王赵弘润来解决。
其实对于这件事,赵弘润早有对策,他随手拿起一份乙卷,指着题目最后那些刻意标注的『分数』,对礼部尚书杜宥说道:“杜尚书,本王在草拟这份试题时,就已在考题上备注了分数,贵部只需遵照这个分数,对照答案批阅即可。”
说着,他对于杜宥大致解释了一下评分的标准:一,答案错误而计算过程正确,给一半分数;二,答案正确而缺少计算过程、或计算过程错误,则不给分;答案正确而计算过程也正确,则给予满分。
临末,赵弘润又对杜宥说道:“按照分数高低排名即可,朝廷按照分数高低择优荐官。”
听了赵弘润的解释,杜宥恍然大悟之余,对于这个评分标准暗暗称奇。
因为往年的会试,评分标准大致只有『合格』与『不合格』两类,所谓的分数,其实批卷官的主观占到极大的比重。
打个比方说,一篇考子的文章,倘若那名学子的字体或者遣词用语让批卷官不爽,后者总能在文章中找到一些漏洞,判你一个低分——周昪不就是么?明明有着媲美于骆瑸的才智,但因为文章不合批卷官的心意,以至于最终只得了一个后置位的名次,险些跌出金榜。
正因为这样,某些聪颖或者狡猾的考子想出了一个好办法,即颂德国家、颂德天子、颂德朝廷,说白了就是一个劲地在文章里拍马屁。遇到这种文章,批卷官就不好随意扣分了——人家颂德国家、颂德天子,明摆着是个「忠孝」之人,你给一个低分,你还想不想混了?
然而,这就导致会试场上的文章十篇有九篇是毫无营养的马屁文,长此以往,这是不利于国家选拔真正的人才的。
不过话说回来,也并非是所有的考子都热衷于拍马奉承,归根到底,批卷官在批卷时的主观性,这是很大的一个因素。
而赵弘润的这份乙卷,却清清楚楚地制定了评分标准,不能说取缔了批卷官的主观性,至少将这方面因素减到了最低,可以说是相对地做到了公平,评分标准一目了然。
当日,在与肃王赵弘润一番讨论之后,礼部尚书杜宥对外公布了一件事:今年会试成绩,将采取双榜制度。
即甲卷一个榜,乙卷一个榜,彼此间的成绩差异并无关联。
这件事一公布,那些抗议的学子们纷纷心满意足地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他们最担心的就是甲卷的学子成绩影响到他们这些乙卷的学子,毕竟今年的会试,明显是甲卷简单而乙卷难度偏高,倘若混在一起评定成绩,那他们这些选择答题乙卷的学子,不知要被甲卷学子甩到几条街后,这是非常不公平的。
而如今礼部布告了这件事,他们满意地回去了,静静地等待公布成绩的日子。
批卷的事,赵弘润全权交给了礼部。
他并不担心礼部会徇私舞弊,因为在他眼里,礼部是朝廷中最正直的几个府衙,毕竟礼部的官员,那是非常恪守礼律的。
然而,礼部尚书杜宥却对赵弘润的信任受宠若惊,为了避嫌,非要赵弘润派人监视,无奈之下,赵弘润随意拨了一百名青鸦众,让后者看着礼部官员评阅那诸多考卷——这也就是在礼部,倘若换做在当初的吏部,那帮人还巴不得赵弘润不派人呢。
四月初九,即礼部放榜的前一日,何昕贤在忙碌完翰林署的公务后,怀着患得患失的心情回到了自家府宅。
因为他知道,这个时候,他那位担任礼部右侍郎的父亲,十有**已经得知了他的考试成绩。
回到自家府宅后,何昕贤发现其父何昱也已经回来了。
奇怪的是,父亲并没有将他教到书房,这个举动让何昕贤不由地遐想起来:难道我的成绩还不错?
但是一想起前几日与温崎、介子鸱、唐沮等人对答案的结果,他又不由有些气馁,因为在通过几人的激烈讨论后,他知道自己在那份乙卷上的错误实在是有些多。
当晚,一家人其乐融融用饭的时候,祖父何相叙笑着问儿子何昱:“明日就是你礼部放榜的日子了吧?贤儿考得如何?”
何昱闻言,恭敬地回答道:“回父亲话,贤儿的甲卷考得还不错,单论甲卷,能位列前三,但是乙卷……『刑律』一分、『水利』五分、『度支』五分、『兵略』五分、『令略』九分、『杂学』六分,总计三十一分。”
何相叙捋了捋胡须,不解地问道:“这个成绩……是好是坏?”
何昱解释道:“按照肃王殿下的评分标准,乙卷每个章目皆有十分,共计六十分。”
听闻此言,何昕贤的脸一下子就白了,虽然他已经知道自己在乙卷上答错了不少题目,但是没想到,在满分六十的情况下,他竟只得了三十一分。
而此时,何相叙捋着胡须喃喃说道:“这个成绩,谈不上好啊……其余考子考得如何?”
何昱恭敬地回答道:“乙卷头名,是商水的介子鸱,总分为四十八,独占鳌头。并且,此人在甲卷上亦是第一,双榜第一。……其次是襄陵的范应,总分三十九,位列第二,再次是华阳的唐沮,总分三十六,名列第三,昕贤……位列第四。”
何相叙心中咯噔一下,失落之余,难免也有些担心。
可让他意外的是,其父何昱却并没有指责他的意思,这让在座的何家诸人都感觉很是惊讶。
比如何昱的妻室张氏,她就很纳闷丈夫这次竟没有指责儿子,要知道,他们的儿子何昕贤接连两次被外地的学子比了下去,对此何昱是很气恼的。
“夫君此次对贤儿的成绩,似乎……颇为满意?”张氏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何昱闻言瞥了一眼儿子何昕贤,随即在父亲何相叙饶有兴致的注视下,含糊其辞地说道:“唔,还行吧。”
听了这话,目光老辣的何相叙捋着胡须笑了起来,笑得让何昱颇有些心虚,只感觉被老父亲看穿了心思。
原来,由于前几日全城朝野都在谈论肃王赵弘润那份乙卷,何昱出于好奇,自己也偷偷答了一回,结果对照答案一计算成绩才知道,他堂堂礼部右侍郎,竟只得了十四分。
堂堂礼部右侍郎,只得十四分,连儿子一般的成绩都不到,在这种情况下,何昱哪好意思呵斥儿子。
此时此刻,何昱终于意识到,不是他儿子何昕贤不努力,或者不够聪颖,实在是这几届的考子太过于妖孽,洪德十六年的寇正,洪德十九年的黄怀石,还有今年『双榜头名』的介子鸱。
不过想想也是,相比较整个魏国,梁郡终究只是一小块地方,虽说自己聚集着诸多书香门第,但也未见得能够稳压全国各地其余的考子。
尤其是这回会试,考生多达六千余名,能在这种规模庞大的会试中取得『一榜第三』、『一榜第四』的名次,他儿子何昕贤已经非常了不起了,比他这个当老子的要厉害——就当老子的那区区十四分,不知要被那些乙卷考生甩到几条街外了。
父亲的诡异态度,让聪慧过人的何昕贤难免也想到了些什么,小心地试探道:“父亲大人,莫不是也瞧过那份乙卷了?”
这一句话,就说到何昱心中痛处,只见他瞪了儿子一眼,没好气地呵斥道:“吃饭!”
看到这一幕,何相叙与何昕贤祖孙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窃笑起来。
想来,祖孙二人也猜到了什么。
对此,何昱心中气恼,可又不敢在老父亲面前发作,遂只好将话题岔开:“昕贤,你的成绩,为父已经告诉你了,你可想过你的前程?你已经考了三次了,再这样下去难免会有人说闲话,因此,你该谋一个正职了。”
何昕贤遗憾地苦涩一笑,随即恭敬地说道:“请父亲示下。”
何昱想了想,说道:“今年的甲榜乙榜,不同往日,你在双榜皆有不错的名次,但是按照规定,你只能选择其中一个。倘若你选择甲榜,那么就要通过吏部荐官,你可以选择出任地方县令或县丞,或者留在大梁,为父也可以把你弄到我礼部,不过官职最高只能是主事;而倘若你选择乙榜的成绩,据为父所知,刑部、工部、冶造局,新开的兵学,还有河东郡的文职,以你的名次,可任由你挑选,只不过,这条路子,虽然看似走的是我礼部的荐官,但你也知道,选择乙卷的成绩,这意味着什么。”
听闻此言,何昕贤笑着说道:“父亲莫非忘了,此次的主考官乃是肃王殿下,无论如何,孩儿皆算肃王殿下的门生。”
“……稍微还是有区别的。”何昱想了想,不甚笃信地说了一句。
毕竟,何昕贤说得的确没错。
而此时,何昕贤犹豫了一下后,说道:“至于仕途,儿臣想与最近结识的几位友人商量一下,彼此好有个照应。”
“唔。”何昱点了点头。
他知道,他儿子结识的那几个朋友,除温崎外,其余唐沮、介子鸱皆是双榜靠前的才俊。
尤其是介子鸱,双榜头名,堪称妖孽。
对于儿子结识这样的才俊,仅得十四分的何昱又能说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