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等当天夕阳西下的时候,阳城君熊拓麾下大军已在那篇废墟村落的遗址上初步建造好的营寨。
准确地说,楚兵们只是建造了一堵北侧的营墙,用以防备来自鄢水大营的魏军的偷袭,然后便忙着搭建帐篷,毕竟在天寒地冻的情况下夜宿在荒野,在这十月底的冬季简直跟找死没有区别。
至于完善营寨的工作,楚兵们准备待明日日出之后再说。
搭建好过夜的帐篷之后,楚兵们便开始埋锅造饭,而这个时候,阳城君熊拓则在帅帐内与宰父亘、子车鱼、连璧三位心腹大将商议如何攻克魏军鄢水大营的事宜。
不得不说,魏军鄢水大营那固若金汤的堡垒式军营,然阳城君熊拓等人难免有种沮丧与挫败,毕竟那支魏军的『龟壳』实在太坚固,更要命的是还长满了刺猬一般的利刺,一个不好,没咬碎龟壳反而被崩断了牙口不谈,甚至于还被会扎地满身都是孔。
“要不然,咱们造几架攻城巨器?”连璧试探着询问道。
他口中所说的『攻城巨器』,指的便是攻城车。这攻城车按照用途区分,可分为抛(投)石车、撞门车(城门冲车)、井阑车等等,这些最早源自于齐、鲁两国的工艺,在如今已称不上什么秘密,每个国家都懂得如何打造,无非就是打造出来的攻城器械在工艺上有所优劣而已。
“攻城车……”阳城君熊拓闻言思忖了片刻,摇摇头说道:“怕是等不到完工。”
阳城君熊拓这么说不是没有道理的。
因为眼下已经是十月底,说不准几天之后颍水郡就要开始下雪,到时候大雪封路,道路不便,哪怕是楚国的步兵们用自己的双腿赶路都觉得困难,还要让他们推拉着重达千钧的攻城车去攻打魏军的鄢水大营?
退一步说,就算待他们造好了攻城车,也千辛万苦运到了魏军鄢水大营前,可结果,刚准备攻打魏**营,攻城车却由于天气太寒冷,有些紧要的部件给冻住了,那怎么办?
到时候岂不是让魏兵笑掉大牙?
所以说,白费功夫罢了。
“要不渡过鄢水,攻安陵?”大将宰父亘思忖着献计道:“若我军渡鄢水,保不定鄢水大营的魏兵会从乌龟壳里钻出来……”
“是个聪明人就不会。”熊拓苦笑着摇了摇头:“鄢陵城已被那魏国的肃王姬润自己下令烧了,冬寒已至,要攻下安陵实为不易……某若是那姬润,就不会中你这诱敌之计!”
三位大将闻言对视一眼。
没办法,在冬天打仗就是这么麻烦,需要考虑的因素太多,这也正是自古以来冬季很少发生战争的根本原因之一。
“要不然,咱们就在这营内渡过寒冬,等来年开春再战?”大将子车鱼无奈地说道。
阳城君熊拓缓缓点了点头,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忽听帐外有士卒报道:“君上,晏墨将军有急报。”
“晏墨?”阳城君熊拓皱了皱眉,将那名楚兵唤入了帅帐,旋即紧声问道:“可是魏军攻打我军营寨?”
原来,晏墨乃是阳城君熊拓安排在那唯一一堵营墙的值守将领,防止魏军见他们楚军还未建造好营寨而趁机偷袭。
可出乎熊拓意料的是,那名楚兵摇了摇头,面色古怪地说道:“来的非是魏军,而是我军。”
“什么?”熊拓有些糊涂了:“什么我军?”
“回禀君上,是熊琥大人所率领的先锋军……魏军将他们放回来了。”
“……”阳城君熊拓与宰父亘、子车鱼、连璧三位大将闻言面面相觑。
“走,去看看。”
丢下一句话,阳城君熊拓披上裘绒大氅,带着三位心腹大将连忙来到了营寨的北侧营墙。
果不其然,只见在楚营目前唯一一堵营墙附近,楚将晏墨正指挥着数千楚国步兵,将数以万计仅穿着单薄衣服的士卒拦在营外。
“晏墨。”
阳城君熊拓远远喊了一声,迅速朝他走了过去。
楚将晏墨回头瞧了一眼,俨然是松了口气,连忙抱拳行礼,苦笑着说道:“君上若再不来,末将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熊拓扫了一眼那些仅穿着单薄衣衫的士卒,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只见晏墨压低声回道:“末将已反复辨认过,的确像是熊琥大人的先锋前军……不知什么原因,魏人将他们放回来了。”
熊拓闻言皱了皱眉,惊疑地问道:“肯定?”
见熊拓还有几分怀疑,晏墨索性也不再解释什么,朝着那些被拦在营外的楚兵喊道:“屈塍大人,麻烦你过来一下。”
『屈塍?他也在这些人当中?』
熊拓愣了愣,要知道,屈塍乃是平舆君熊琥麾下部将中的熟面孔,又是『屈』姓旁支,他自然认得此人。
在熊拓惊愕的目光下,同样仅身穿着单薄衣服的屈塍,在谷粱崴与巫马焦二名两千人将的跟随下,来到了熊拓身前。
“屈塍(谷粱崴、巫马焦),拜见阳城君。”三人朝着熊拓抱拳叩地行礼。
“起来吧。”熊拓挥了挥手示意三人起身,随后指着营外那密密麻麻的士卒,问道:“这……怎么回事?”
谷粱崴与巫马焦二人闻言望向屈塍,看似是谨遵尊卑,让屈塍来回答,只有屈塍自己心里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心中暗叹了口气,屈塍苦笑着说道:“是魏国的肃王姬润,将这三万人放回来的。”
“俱是熊琥麾下的兵?”
屈塍苦笑着摊了摊手,抬手指着那数以三万的士卒:“三万余人,一无兵器、二无甲胄,更要命的是,人人饥寒交迫……那肃王姬润打的什么鬼主意,难道君上还看不出来吗?”
阳城君熊拓闻言皱了皱眉,良久后长吐了口气,咬咬牙恨恨说道:“姬润……果然不愧是姬偲的儿子,叫人窝火!”
“君上……”楚将晏墨低声询问道:“那是否收纳这些人?”
熊拓挣扎了良久,终究咬牙切齿地说道:“收!”
说罢,他想了想,又说道:“屈塍,你三人随某到帅帐来,某有话要问你们。……晏墨,你负责收纳这些兵卒,小心其中……”
说到这里,熊拓望了一眼那些全身上下仅一件单薄衣服的士卒,怒气冲冲地朝着帅帐而去。
想想也是,一帮没有兵器、没有铠甲,纯粹放回来给他阳城君熊拓添堵的士卒,魏军会多此一举在其中混杂什么奸细么?
屈塍、谷粱崴、巫马焦三人对视了一眼,恭顺地跟着熊拓来到了帅帐。
一到帅帐,熊拓便询问屈塍那场败仗的经过。
屈塍没有隐瞒,也没有任何添油加醋,如实地将事情经过告诉了熊拓,直听得熊拓顿足叹息,却说不出什么战败因果来。
没办法,熊拓能说什么?毕竟当时率领先军的楚将申亢,他的判断是正确的:既然魏兵放火焚烧了鄢陵,并且那些鄢陵的百姓距离他们也不是很远,理所当然要尾衔上去,尝试一下是否能顺势拿下安陵,难道还真傻傻地去救鄢陵城的大火?
更何况申亢已战死,事到如今再来怪罪一个死人,实在没什么意思。
“姬润为何会将你等放回来?”熊拓皱眉问道。
屈塍小心地回答道:“他当时要增固营寨,苦于人手不足,便用我等三万俘虏为劳力……并许诺我等,若我等乖乖听从,『六日之后』便将我等释放……算上今日,刚好是六日。”
“姬润小儿,何其奸诈!”
阳城君熊拓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
也难怪,毕竟那三万楚军俘虏,已被赵弘润榨干了所有利用价值:武器、铠甲全被没收,还充当劳力帮魏军增固了营寨,助魏军造出了那么一座堪称无懈可击的堡垒。
而在熊拓看来更恶毒的是,到最后,赵弘润偏偏还将那三万俘虏又原封不动地放了回来。
这无疑是给他熊拓添堵!
这三万人有什么用?
没兵器、没铠甲,一个个饥寒交迫、虚弱不堪,他阳城君熊拓要这种士卒有什么用?!
而“恶毒”就“恶毒”在,他熊拓偏偏还不能将这三万人拒之门外。
不然怎么办?还能将这三万人全杀了不成?
要是他熊拓真敢这么做,且不说那三万重获自由的楚兵无疑将会暴动,就连他熊拓如今麾下八万余士卒都会因此感到寒心,甚至于做出种种他不希望瞧见的事。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熊拓气急坏败地在帐内来回踱步。
见此,屈塍、谷粱崴、巫马焦不动声色地对视了一眼,不由地对他们改投的那位新主公佩服地五体投地。
按理来说,魏、楚两国交兵,魏军将三万楚国俘虏放还给楚军,这无疑是放虎归山的举动。
可事实上却是,赵弘润这种放虎归山的举动,反而让阳城君熊拓蒙受更多的损失,让他被动不已。
想想也是,假如赵弘润杀光了那三万楚国俘虏,不可否认这是一劳永逸削弱楚军的好办法,可这与阳城君熊拓有什么关系吗?后者对此有什么损失么?没有!
阳城君熊拓麾下仍有八万军大军,仍然占据着兵力上的绝对优势!
可如今,赵弘润将那三万俘虏放了回来,别看熊拓手头的兵力一下子涨到了十一万,可是他却要损失整整三万人的口粮。
更要命的是,即便他损失了三万人的口粮养着那三万俘虏,那三万俘虏对于这场仗也起不到什么帮助,除非熊拓想办法弄来三万人的武器与甲胄,否则,那三万人纯粹就是摆着看的玩意。
就在熊拓气得暴跳如雷的时候,大将宰父亘却面色凝重地看着屈塍、谷粱崴、巫马焦三人,目光中闪着怀疑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