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昭武三年二月初三,河东守魏忌派出的信使,这才艰难地抵达了太原郡的晋阳,准备将前者的书信递交于桓王赵宣。
此时,桓王赵宣正在晋阳城内的郡守府,跟参将周,以及张骜、李蒙、方朔等将领商议对晋阳乃至太原郡的规划。
其实简单地说,就是如何以魏国的利益去发展晋阳而已,毕竟如今韩国以韩王韩异为首的蓟城新政权,不过就是魏人扶持的傀儡政权而已,怎么可能会向魏国讨要回太原郡呢?
只不过考虑到眼下魏韩两国又重新缔结盟约,为了照顾韩人的情绪,魏国这才宣称被魏军攻陷的韩国领土仍然归韩国所有,而事实上上,这只是一个名义而已。
去年十一岁的时候,太原守乐成正是‘看到’了这一点,索性就开门献城、投降了桓王赵宣,因为他觉得这个国家已经丝毫没有希望了,与其守着这样的韩国,还不如识相点投降魏国,凭借他北原十豪、太原守乐成的名号,难道还不能在魏国混个将军当当么?
果不其然,当日乐成开门投降的时候,桓王赵宣大感惊喜,要知道他与乐成已几次交手过,很清楚这位韩国名将的能力,似这等猛将投效他魏国,简直就是莫大的喜事。
当然,考虑到乐成的忠诚问题,在军师参将周的建议下,桓王赵宣还是解除了乐成的兵权如何处理乐成麾下仅剩的那万余太原军士卒,这也是近几日来赵宣等人在考虑的一件事。
首先,将其打散编入北一军,这是万万不可的,毕竟魏韩两国打了那么多年,两方的士卒对彼此都有仇恨,将万余太原韩军编入五六万北一军当中,无异于是在一锅沸腾的油当中倒入了一盆冷水搞不好连锅子都要炸了。
但是,就这么将其解散嘛,桓王赵宣又觉得颇为可惜。
毕竟太原军,那可也是非常具有战斗力的韩国驻边军队,尤其是如今剩下的那万余太原军,那是经历过残酷恶战而存活下来的士卒,称得上精锐二字。
就这么令其解散,实在可惜。
再者,解散这万余太原军后,这些从战场上走下来的老卒,在家中无所事事,或许还会引起郡内治安的混乱。
所以说,问题很麻烦。
而在商议这件事的期间,降将乐成却丝毫没有发表意见的意思,但凡桓王赵宣询问他意见,这位豪将总是以一切由桓王定夺这类话来推脱大概也是考虑到自己刚刚投降魏军,还未取得桓王一系人马的信任,是故还是低调点为好。
正聊着,忽然屋外走入一名北一军将官,抱拳说道:“桓王,有几名士卒自称是河东守魏忌大人手底下的兵卒,在府外求见,说是魏忌大人派他们送重要书信给您。”
“魏忌?”
桓王赵宣微微一愣,点头说道:“请他们进来。”
片刻之后,便有几名士卒来到了府内议事厅,为首一名队率面朝赵宣说道:“桓王,魏忌大人命我等送书信给您。”
说罢,他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双手呈上。
见此,离那名队率最近的将领方朔将书信接过,随即递到赵宣手中。
在众目睽睽之下,桓王赵宣拆开书信扫了两眼,一时间面色骤变。
瞧见这一幕,军师参将周立刻猜到这封信的内容必定极其关键,否则赵宣不至于露出那样的表情。
他略一思忖,环顾在座的诸位将领说道:“今日的议会,就到此为止吧,诸位暂且退下吧。”
这一番话,说得张骜、李蒙、方朔等一干赵宣的宗卫们面面相觑。
要知道他们那可是赵宣的宗卫,跟随这位王爷二十余年,有必要因为一封书信而回避么?
忽然,李蒙瞥了一眼在座的降将乐成,心中顿时恍然:很显然,周并非是有意叫他们这些宗卫回避,他只是信不过降将乐成,可单独叫后者回避,又显得太过于针对,不利于笼络这位从韩国投奔他们魏国的将领,于是,周索性就叫所有人一起回避,完美地解决了乐成或会面临的尴尬。
不愧是周!
张骜、李蒙二人对视一眼,笑着站起身来,与降将乐成打招呼道:“乐成将军?”
“……”
乐成点点头,亦站起身来,在离开前有意无意地看了几眼周,随即微笑着抱拳说道:“桓王、周参将,那末将等便就此告退了。”
他亦猜到了周的意思,不过并无反感,甚至于还稍微有些感激,毕竟倘若当真只有他一个人被要求回避,就算他不会因此恼羞成怒而背弃魏军,但面子上终归也不好看不是?
“唔,你等都暂且退下吧。”
坐在主位上的桓王赵宣,此时亦点点头说道。
片刻之后,待等诸将陆续离开,军师参将周这才走到桓王赵宣身边,问道:“桓王,不知魏忌大人在信中究竟写了些,使你面色大变?”
听闻此言,桓王赵宣索性将手中的书信随手递给了周,用带着几分怒意的口吻说道:“是秦国……去年岁末,秦国对我大魏不宣而战,兴不义之兵,诈取了河西守司马安大人治下的栎阳、莲勺两城……”
“什么?!”
周闻言亦面色骤变,赶紧仔细观阅手中的书信。
然而,信中内容却与桓王赵宣所述一模一样:秦国,对他魏国开战了!
“怎么会……”
周喃喃自语。
他很难想象秦国竟然会对他魏国不宣而战,要知道近十几年前,魏秦两国的关系那可是非常亲密的。
更何况,秦国出嫁的公主赢璎,前几年还为他魏国君主赵润诞下了一儿一女,且那名男婴赵兴,刚刚出生就被封为商君,坐享商水这个封邑那可是繁华的商水县啊,他魏国境内论繁华及得上商水县的,绝对不超过一只手。
秦国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以至于对他魏国不宣而战。
要知道,近二十几年来爆发过四次战争的魏韩两国,在开战时都要知会对方一声,免得被天下人指责,却没想到,秦国这个他魏国的盟国,居然不宣而战,借此诈取了栎阳、莲勺两座城池。
……着实卑鄙!
周在心中暗骂一句,旋即再次将注意力投注在手中这封书信上。
在仔仔细细观阅了信件的通篇内容后,他沉吟道:“虽魏忌大人并未在信中要求我等,但观他信中的意思,多半是希望我等能助他一臂之力……”
“唔。”
桓王赵宣点了点头,顺着周的话继续说道:“问题是晋阳这边……”
晋阳这边的遗留问题,主要有三个。
其一,便是乐成麾下的万余太原军,赵宣还未考虑到如何安置这些军卒。
其二,虽乐成投降他魏军,但阳邑侯韩徐,却尚未归顺。
根据上党守姜鄙派人送来的消息,在去年的深秋,阳邑侯韩徐率领残兵退到了太原郡北部的河阳邑。
本来嘛,赵宣是想过乘胜追击的,但因为魏韩两国目前重新缔结了一份对他魏国有利的盟约,因此,他自然不好再对阳邑侯韩徐赶尽杀绝。
相反,他在新年前后还曾派人送了一封信给韩徐,希望韩徐能像乐成一样归顺他魏国。
由于天气的关系,赵宣暂时还未收到阳邑侯韩徐的答复。
其三,在攻陷晋阳之后,赵宣曾在城内那些投诚于他魏军的世族中,提拔了一些亲善他魏国的韩人出任晋阳的官员,对于这帮人,他目前还不是很信任。
“周,你怎么看?”赵宣询问周道。
周想了想,回答道:“向河东派遣援军,这点毋庸置疑,终归太原郡并非十足是我大魏的领土,但河西、河东两郡却是,岂容秦国的军队肆意侵占?需要考虑的问题,无非是派多少兵力的问题……”
说罢,他稍一沉思,便立刻接着说道:“卑职建议桓王全军支援河东。毕竟,在陛下御驾亲征之后,京畿{三川郡}的守备异常空虚,倘若被秦国趁机钻了空子,或会引起天大的动荡……”
“唔。”赵宣点点头。
事实上他也是这么认为的。
问题是……
“那晋阳这边怎么办?”他皱着眉头问道。
只见周沉思了片刻,忽然建议道:“桓王,您不妨恢复乐成的兵权,继续叫他执掌太原军……”
赵宣闻言愣了愣,旋即立刻就醒悟过来,压低声音说道:“你的意思是,借此试探试探乐成?”
周点了点头,说道:“乐成死守晋阳数月,直到他认为晋阳注定守不住时,他这才献城投降,是故卑职对他并不信任,只是看在他乃韩国名将的份上,弃之可惜,是故默许桓王将其笼络至麾下……如今,既然我军无法驻守于晋阳,不如借此机会看看,乐成当初投降我军,究竟有几分真心。顺便,此举也可理解为施恩于乐成,表明桓王您对他的信任……”
“好!”
桓王赵宣满意地点了点头。
当日下午,赵宣再次召集诸将在议事厅商议。
期间,他对降将乐成说道:“乐成,河东的魏忌大人,恳请本王率军援助,是故,本王决定撤走麾下所有军队,至于晋阳这边……本王决定继续委任你为城守,治理这座城池,至于你原先麾下那过万太原军,本王亦重新将其交予你。你意下如何?”
听闻此言,屋内诸将都是一愣。
而作为当事人的乐成,更是一脸的惊诧。
他原本以为投靠桓王赵宣之后,最起码也得过得一年半载,慢慢培养这位王爷对自己的信任,才有可能逐渐恢复当初他在韩国时的地位,没想到,今日桓王赵宣竟说出这样的话来。
在沉默了片刻后,乐成试探问道:“桓王,恕末将斗胆问一句,究竟发生了何事,以至于河东的魏忌大人,恳请桓王您的援助?”
桓王赵宣闻言瞥了一眼军事参将周,见周在略一迟疑后微微点了点头,遂淡淡说道:“没什么,不过是秦国不甘寂寞,不愿错过这场旷世之战,是故兴兵攻打我大魏罢了。”
这一番话,听得屋内诸将皆是面色骤变。
“什么?”
“秦国居然……”
“怎么会……”
见诸将议论纷纷,赵宣抬手示意诸将安静下来,旋即目视着乐成。
秦国对魏宣战?这……可能么?
乐成心下亦颇感惊奇。
要知道据他所知,秦魏两国可是铁铮铮的盟国啊。
“乐成将军,你以下如何?”赵宣再次问道。
乐成心下暗暗思考。
如今摆在他面前的有两条路,其一,便是跟随桓王赵宣前往河东,抵抗秦**队,通过战功在取得赵宣的信任,顺便证明自己的能力;其二,便是接受桓王赵宣的任命,恢复当年坐镇晋阳的生活,只不过,当年他是韩国的将领,可如今嘛,他不得不顺从大势,以新晋魏将的身份坐镇在这座城池。
想了想,他假意说道:“桓王,末将愿跟随桓王前往河东,抵抗秦国的军队,至于晋阳……”他转头看向张骜、李蒙二将,笑着说道:“末将以为,张骜、李蒙两位将军,比末将更适合坐镇晋阳。”
……
张骜、李蒙对视一眼,笑而不语。
倘若不是乐成投降,晋阳十有**就是他俩其中之一坐镇,毕竟他俩在赵宣身边诸宗卫将领当中的地位,就相当于魏王赵润宗卫中的沈、卫骄二人。
但是他俩在观察了军师参将周的态度,见其微笑不语,心中顿时明白了几分,摆摆手说道:“乐成将军过谦了,乐成将军坐镇晋阳十余载,唯有你镇守此地,才可使郡内的民众心安……”
此时,乐成也注意到了周的态度,心中一动,索性就接受了赵宣的委任:“承蒙桓王信任末将,末将唯有肝脑涂地,以报答这份恩情。”
赵宣笑着说道:“将军无需如此,只要将军真心为我大魏效力,无论是王兄还是本王,皆不会亏待将军。”
“是是。”
乐成连连称是。
此时的他,多多少少已看出这是周想借机测试他,但他并不介意,相反,他感到非常庆幸,毕竟有兵权跟没兵权,这可是有天壤之别的。
事后,赵宣又叮嘱乐成道:“前一阵子,本王派人送信给阳邑侯,他至今还未给本王回覆,也不晓得是否收到了本王的书信,乐将军与他在太原郡共事多年,记得替本王劝劝阳邑侯……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
“末将明白,请桓王放心。”
乐成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证道。
当晚,桓王赵宣亲笔写了一封回信,命士卒日夜兼程送往河东,交给河东守魏忌,告知后者他会尽快率领北一军回援的消息。
此后数日,北一军便忙碌于撤兵之事,在一切准备就绪后,终在二月十二日前后,徐徐撤离晋阳,返回河东。
在回程的路上,宗卫长张骜询问周道:“周参将,您是想借此测试那乐成么?”
周微微一笑,没有回答,毕竟这是摆在明面上的事,相信就算是乐成自己也非常清楚。
在得到了周的肯定后,李蒙在旁说道:“会不会过于……”他顿了顿,又说道:“倘若乐成背弃,那太原岂不是……”
周闻言笑着说道:“李将军无需担忧,须知,如今的韩王韩异,乃是赵疆大人与张启功那厮扶持的君主,凭我对张启功的了解,此人阴险狡诈,相信那韩王,不过就是一扯线木偶罢了……既然韩国注定已不可能脱离我大魏的掌控,纵使乐成反了,又能怎样?单凭他一个太原郡,能做什么?……甚至于,只要他敢背弃我方,趁机攻打我大魏,不用咱们出手,蓟城的那位新韩王,自会将其打为破坏魏韩两国和睦的叛逆,到时候,虽天下之大,也绝无那乐成的容身之地!……不过我相信,以乐成那为人处世的圆滑,不至于会做出那种愚蠢的举动。”
“高见!”
张骜与李蒙信服地点了点头。
周微微一笑,随即又说道:“不过为了谨慎起见,待过几日路过界山一带时,还是分出一部分兵力驻守祁县为妙,扼守要冲,如此一来,纵使乐成背弃,短时间内亦无法影响到河东的局势。”
“善!”
张骜与李蒙再次点头。
数日后,河东守魏忌收到了桓王赵宣的回信,得知后者即将率尽北一军赶回河东支援,顿时心中大定。
二月中旬,河西、河东两郡的的冰雪逐渐消融,虽然还不明显。
见此,河西守司马安,与河东守魏忌,皆提高了警惕。
想想也知道,一旦天气转暖,秦国的军队势必会立刻采取攻势。
果不其然,二月二十五日前后,秦国的军队陆续从西侧向莲勺调度,根据河西魏骑打探得知的消息,此时在莲勺城一带,已陆陆续续聚拢了数万兵力,并且这伙秦军趁着天气转暖,已经在就近砍伐林木,打造攻城器械。
在得知此事后,司马安一边下令给副将白方鸣,命其务必守好重泉,而另外一边,他决定亲自防守频阳若他所料不差的话,秦国的武信侯公孙起,将会从上郡挥军南下,攻打频阳。
值得一提的是,在司马安部署防御的期间,他忽然收到了来自夏阳的消息。
说是河东守魏忌,派其麾下毛博、薛浆二将增防了夏阳,示意夏阳守将彭垣率领驻军与他司马安汇合。
鉴于河西军军规森严,哪怕这是河东守魏忌的意思,彭垣亦不敢妄动,遂派人前来请示司马安。
“这个魏忌……多事!”
在得知此事后,司马安有些不悦地哼了哼,就当他的副将以为他会拒绝河东守魏忌时,没想到司马安却下令召回了夏阳的军队。
二月下旬,司马安将麾下河西军系的士卒部署在频阳、重泉一带,而河东守魏忌,则将其麾下河东军系,部署在汾阴、夏阳一带,这两位魏国的郡守,皆做好了抵挡秦**队的准备。
二月二十九日,河西郡风平浪静,反而是河东郡,曾驻军西河的秦将王戬,突然率军出现在夏阳县的北部,且在那里驻扎营寨。
昭武三年三月初九,秦国将领长信侯王戬,率领数万大军攻打夏阳,由此打响了秦魏之战的首场战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