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过了七八日,也不晓得究竟是那名张姓少年所给的金疮药确有奇效,还是芈姜的巫女体质确有不同于常人之处,总之,她的伤势愈合地很快,在榻上歇息了几日后,便可以下榻行走,愈合伤势的速度,要远比当初平舆君熊琥快得多。
不过她那张脸,明显还是可以看出缺乏血色,在这方面,赵弘润也帮不上许多,充其量只能命人到市集买几根猪腿骨,加几个枣子熬成浓汤,让芈姜每顿喝几碗,权做补血。
『你就不怕我伤势痊愈后对你不利?』
似这种问题,芈姜从未问起过,而赵弘润也从未提起过,仿佛只是府上多了一个人,并无其他改变。
这种诡异的现象,让赵弘润麾下许多将领们有些难以适从,尤其是当晏墨、沈彧、张骜、李蒙、褚亨等人在宅子里瞧见芈姜在羊舌杏的指引下来到院子里,垫着褥垫坐在石凳上,捧着手里的茶杯静静地观赏着院子里的雪景时,他们心中的诧色不由地更浓了几分。
“真的是她么?看不出来……”
“人不可貌相啊……”
每当望见芈姜静静地坐在院子里饮茶时,晏墨、沈彧等人总是难免要窃窃私语一阵。
他们简直难以置信,此刻恬静端庄地犹如一位富家千金的芈姜,与当初手持短剑与他们为敌时的她,竟然真的是同一个人。
“肃王殿下便放任她自由出入府内?”宗卫张骜有些难以理解地问道,在他看来,似芈姜这种危险的女子,应当用枷锁关起来才对。
宗卫沈彧闻言苦笑一声,耸耸肩说道:“殿下的想法,往往不似于常人。……不过,观此女目前,应该无害……”
“无害?”平暘军将领晏墨苦笑了一声,不由自主地望了一眼右手,眼中浮现几分心有余悸。
要知道几日,尽管沈彧等人确实是中了类似"mi yao"的药粉因而昏迷,可他确是实打实地中了毒,因为当时在阻止小巫女芈芮的时候,他曾一把抓住了芈芮的手腕,导致手掌部位激起一大片诡异的嫣红色小颗粒。
好在赵弘润将芈姜带回了正阳县,而待等芈姜苏醒过来之后,在她的指点下,赵弘润命沈彧在芈姜的那只布袋里找出了解药,涂在晏墨的手掌上,总算是使那诡异的红斑逐渐退了下去。
不过让晏墨有些哭笑不得的是,他原以为此次或许会因为中毒而失去一条手臂,可没想到芈姜却面无表情地告诉了他一个残酷的事实:漆木的毒性,顶多只会让他的手掌激起一片红斑,外加整个手掌刺痛不已、难以动弹,至于什么溃烂,糜烂全身,全是晏墨他自己的妄想而已。
当时晏墨便暗自庆幸,他事先没有咬牙做出壮士断腕的举动,实在是太明智、太机智了!
而就在晏墨、沈彧等人面色古怪地从院子的亭廊走过时,恬静地坐在院内观赏雪景的芈姜亦察觉到了她侧旁不远处的沈彧等人,转过头来瞧了一眼。
继而,她自顾自地喝着热茶,面无表情地看着沈彧等人消失了走廊的尽头。
『他……真是不打算限制我?』
每当想起这个疑问,芈姜总感觉有些难以适从。
虽然说,如果传闻属实,此刻她的性命已与赵弘润维系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按理来说,对她的警惕也不应该对她如此松懈才对。
『是觉得没必要,索性就不管不问……么?』
芈姜暗自思忖着。
就在这时,府门附近窜进一个人影来,趁着芈姜走神之际,一把抱住了坐在石凳上的她。
芈姜下意识地转过头去,这才发现扑在她怀中的,竟是她的妹妹芈芮。
“妹,你怎么来了?”
只见芈芮用脸蛋使劲着摩擦着姐姐的胸口,口中愤愤说道:“姐,我就知道你被他给掳了,你放心,我已搬了救兵来。”
『救兵?』
芈姜愣了愣,忽然察觉到又有人靠近,猛地抬起头瞧了一眼,却愕然瞧见暘城君熊拓正表情古怪地站在一旁。
“熊拓大人?”芈姜吃惊地望着来人,毕竟来人与他们姐妹的关系可不浅。
“阿姜,别来无恙啊。”
暘城君熊拓苦笑着打着招呼道,他也没有想到,一别十多年,他竟然会在这种情况下与这对堂姐妹重逢。
而这时,芈芮好似察觉到了什么,皱着鼻子在姐姐胸前嗅了嗅,惊慌地叫道:“姐,你受伤了?是那个家伙打伤你的么?我去找他算账!”
“你给姐安分点!”芈姜没好气地抬手轻轻敲了敲妹妹的脑门,没好气地解释道:“此伤,并非被那姬润所伤,另有其人。”说罢,她转头望向暘城君熊拓,诧异问道:“熊拓大人为何会来?”
熊拓走到芈姜对面,在石桌的对面坐了下来,指指芈芮,对芈姜解释道:“是小芮到我暘城,向我哭诉,说是你被姬润所擒……”
说到这里,他的表情不由地有些古怪,毕竟他是清楚芈姜这位堂妹的本事的,只是架不住另外一位年纪更小的堂妹芈芮的哭求,因此跑过来瞅瞅究竟。
而方才,远远地看到芈姜坐在院子里喝茶,身边根本就没有魏兵监守,当时熊拓便已经意识到,这件事并不像芈芮所揣测的那样。
“熊拓大人误会了,姬润并未对我如何。”
“唔,看出来了……”熊拓点了点头,旋即面色古怪地说道:“其实我此行前来,最主要的……你的青蛊,当真下给那姬润了?”
芈姜闻言神色有些不自然,望了一眼在她怀中装鸵鸟的妹妹,淡淡说道:“大致如此吧。”
“唔……”
熊拓微微点了点头,不可否认他此刻的心情有些复杂。
要知道,就像赵弘润逐渐已经开始注意到熊拓并不像是楚国那些只晓得享受奢华的大贵族,而是有着雄心壮志的邑君,熊拓亦逐渐开始正视赵弘润这位年纪比他年纪小整整一轮还要多的对手,已不敢再有丝毫小觑的意思。
彼此都逐渐意识到,对方或许会在日后成为自己的劲敌。
可没想到在这种情况,赵弘润与芈姜之间却因为某个误会,导致出现了一层很难斩断的孽缘。
此事非但赵弘润感到头疼,熊拓亦为难不已。
熊拓从未对人言及过,他毕生最敬重的,并非是眼下坐在大王位置上的他的父亲熊胥,而是他的叔父,汝南君熊灏。
是那位全心全意为了强大他们大楚,而甘愿牺牲自己的叔父;是那位为了削弱熊氏旁支权利、加强王权,使他们大楚革新改变,逐渐成为世上唯一大国的叔父。
熊拓至今还记得,当他捧着他叔父汝南君熊灏的首级前往寿郢,呈献于那些熊氏一族的贵族们眼前时的情景。
当时他的耳边,仿佛犹回荡着他叔父汝南君熊灏在临终前,嘱咐他,并将其壮志未酬的抱负托付于他时的谆谆教导。
而呈现在他眼前的,却是当初寿郢楚王宫内绝大多数的熊氏同宗们冷笑旁观的眼神。
当时熊拓便意识到,他们熊氏一族可能真的完了。
越来越多的熊氏族人已经丧失了先代的锐气,哪怕是他曾经憧憬、仰望的父亲,楚王熊胥。
“熊拓公子,我家殿下有请!”
“……”熊拓闻言,从回忆中回过神来,转头望了眼面前那两名他叔父汝南君熊灏唯二的女儿,亦是唯二的血脉。随后,他这才转头望向不知何时已来到了院内的宗卫沈彧。
“有劳带路。”
“请。”
安抚了芈姜、芈芮姐妹几句,暘城君熊拓跟追着宗卫沈彧,丝毫无畏之意地来到了赵弘润的书房。
如前几日那般,赵弘润坐在书桌后翻阅着什么书籍,眼角余光瞥见熊拓迈步走入书房,也不意外,仿佛早有预料般地说道:“比本王预期的晚了一两日啊,是本王错估了那对姐妹在你心中的地位么?”
“不。”暘城君熊拓淡淡一笑,毫无隐瞒之意地说道:“本君闻讯后,可是马不停蹄地赶来的。……应该说,你是低估了那个丫头对其姐的敬畏吧?她在那间木屋呆了三四日,这才步行到我暘城求援。”
见暘城君熊拓向自己解释地如此详细,赵弘润略微有些意外,纳闷说道:“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渐渐感觉不到你对我的敌意了……”
“可能是本君得知你中了阿姜的青蛊之后?”
“……”赵弘润翻了一页书卷,皱眉问道:“那对姐妹,对你而言有那么重要么?”
“谁知道呢。”
看得出来,熊拓并不想深究此事,很快便将话题转开了。
“听说,你准备将本君治下的平民迁往你魏国?”
“……”赵弘润闻言翻书的动作一顿,难以捉摸地望了一眼熊拓。
见此,熊拓摆摆手解释道:“不管阿姜的事。……你将数个城的平民迁往汝南,那般浩大,又如何瞒得过我?”
见对方将此事说破,赵弘润亦不再遮遮掩掩,放下书卷目视着熊拓,平静说道:“要干涉么?”
“别急着翻脸,本公子对此无所谓的。”熊拓微吐一口气,语气怏怏地说道:“拜你所赐,本公子为了赎回熊琥、熊启二人,可谓是散尽钱财,养不起那些人了……”说到这里,他身躯微微前倾,不容反驳地提出了条件:“我要米粮!巨量的米粮!”
『……』
赵弘润闻言撇了撇嘴:“你以为本王会做出那等资敌的事来?”
“你会!”
只见暘城君熊拓目不转睛地盯着赵弘润,沉声说道:“因为我将明确告诉你,我楚西不比楚东富饶,而溧阳君熊盛,也要远比本公子难对付地多。”
『他这话……什么意思?』
赵弘润手指叩击着书桌,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