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糕了,糟糕了……』
自从方才起便一直在旁袖手旁观的户部尚书李粱,此刻是满腹苦楚。
准许兵部与工部各自建造钱库并掌管各自财政收支,这可是一件相当了不得的事。
记得在科场舞弊案一事后,吏部那个曾经的六部之首,一下子从高高在上的权利顶峰栽落下面,摔得粉身碎骨:主办科举的权益拱手移交给了礼部,而监督官员的权利更是被整个剥离出来,新设了一个御史台。
曾几何时,吏部官员们手握着『监查评绩』的大杀器。
若是有哪个其余五部的官员得罪了吏部官员,那么,该名吏部官员主要在评价对方政绩的时候注解一两句类似『官风不正』之类的评价,就足以让对方吃不了兜着走。
可现在,时代变了,随着御史台的崛起,吏部的威势每况愈下,再不是当年一个吏部府衙凌驾于其余五部的局面。
这使得曾经那些迈步昂头挺胸,恨不得让眼睛长在头顶的吏部官员们,如今只能夹着尾巴老老实实地做人。
而在吏部栽了跟头的期间,户部便逐渐开始冒头了。
不夸张地说,曾经户部除了畏惧吏部外,那是谁也不惧,毕竟户部官员,掌握着大魏的国库、经济、物仓,说句通俗的,大魏国内的官员,每年每月的俸禄,那可是户部来拟定的。
更别说似兵部、工部这等耗钱的大户,每年到了该准备新式军备、或者准备营造什么大工程时,兵部官员与工部官员就像求爷爷告奶奶似的,哀求户部的官员能爽快地付钱,而不是有意无意地拖延个一阵。
对此,兵部向来很憋屈,因为他们每年要向户部讨要巨额的军费,而这笔军费,一部分用于支付国内卫戎军、驻防军的军饷,一部分则用于研发并打造新式的军器装备。
比如浚水营魏兵人手一面的铁盾,那可全是兵部辖下『兵铸局』的铁匠们给打出来的。
卫戎军还好说,似浚水营、砀山营那些驻防军的老爷们可不好伺候,亏欠军费要骂、军饷运至晚了要骂、新式的装备不好要骂,反正在兵部的官员看来,那些驻防军的军老爷们,整天到晚除了训练就是骂他们兵部。
可问题最根本的原因在于他们兵部么?哪回不是因为户部慢吞吞地交割那笔军费的关系?
因此,别看兵部与军方关系不好,事实上他们与户部的关系更加恶劣。
总之一句话:若他们做得好,那是应该的;若做得不足,哪怕过错其实在于户部,他们也只能默默背黑锅,被驻防军的军老爷们指着鼻子骂。
而工部的遭遇就更加值得令人同情了,作为举国的负责基础建设的府衙,他们给兵部打下手(炼铁),给户部打下手(铸造印铜币的大型模器),仿佛大魏国内最脏最累的活他们都干尽了,可结果,他们工部的地位却始终在六部垫底。
『开荒三川之地』的设想被提出来多久了?可至今工部还未招募满足够的劳力,为什么?
除了大魏人口不如楚国密集外,最主要的原因不还是工部手中缺钱么?
要不然,大把大把的钱撒出去,四到六百万人口的大魏,岂会真的招募不满十万名劳力?
一言以蔽之,无论是兵部还是工部,都受够了在资金方面被户部制约的苦楚,他们恨不得每年开春户部便将当年需要用到的资金全数到位,而不是让他们一次又一次地去催,且一次又一次地被户部官员以种种理由搪塞。
正因为如此,当赵弘润提出了这条建议时,兵部与工部这两个用钱大户般的难兄难弟,一下子就从方才的吵嘴模式,转变为同仇敌忾,虎视眈眈地盯着户部的众多官员们,尤其是户部尚书李粱。
而瞧见这一幕,户部尚书李粱恨不得找一把剑来捅死他的那名副职,左侍郎范骉。
若没有这厮挑事针对那位肃王殿下,那位肃王殿下岂会提出这种釜底抽薪,仿佛要将户部抽筋扒皮的毒计?
呵呵,允许兵部与工部建钱库并各自掌管财政收支?
那他们户部日后算什么?专门替兵部与工部筹集资金,将从全国上缴的钱腾个手再立马转捣给这两个部府?
想到这里,尽管户部尚书李粱在此之前早已决定不理会范骉鼓捣出来的这件事,但此时此刻,他也坐不住了,因为若他不能使赵弘润打消这个念头,那么,非但户部日后无法取代曾经吏部的位置,甚至还会“养”出两个老爷来:兵部与工部。
“殿下,如此,不大妥吧……”李粱苦笑道。
“哦?”赵弘润微微一笑,摇头说道:“可本王却不这么看,据本王所知,以往户部将资钱移交给兵部与工部的方式,是通过两个部府即时的报表……”
所谓即时的报表,打个比方说,比如兵部眼下准备打造一笔新的军备,假设需要耗资数百万钱,那么,兵部会将一个大概的金额呈递于户部,而户部收到报表后,将所需的铁、煤、木头以及一部分的资金通过也负责国家资源运输的『仓部』,运至兵部手中,待等这笔物资到位,兵部这才会通知兵铸局打造军备。
这期间的过程,少则需要两三个月,多则需要半年,再加上兵部打造军备的时间以及将这笔军备运往驻防军手中的时间,也难怪那些驻防军每回都要骂兵部。
而更严峻的问题在于,假设当年兵部需要另外一笔开支,他们还得重复向户部递交报表的过程,而这些在赵弘润看来,都是可以变得更加简洁的。
“……因此本王觉得,不如这样,每年的开春,户部便制定好一个分配方案,将我大魏去年所得的税收收入,按照一定的比例移交于兵部与工部的钱库,而这笔钱的用途,则由兵部与工部自行商议决定,但是每一笔开支,需详细记载,在岁末时交予户部,由户部、甚至可以是御史台的大人,来帮忙监督,清算钱库与账簿。……另外,当年的钱,若有盈余,则累积至次年,年年反复如此。”
听到赵弘润这番话,兵部左侍郎徐贯与工部左侍郎孟隗可谓是心花怒放。
在他们看来,不管赵弘润这一招算不算是对户部的“制裁”,但不可否认,似这种运作方式,可以大大缩短工程前筹集经费的时间,再者,在工程期间也不会再因为户部的拖延而导致工程暂时搁置,白白浪费日子,可谓是彻底解除了户部对兵部、工部的束缚。
不过赵弘润这番话听在李粱耳中,这位户部尚书便不敢苟同了。
其实不单单李粱,相信此刻殿内任何一名户部官员,都不会心甘情愿地接受赵弘润的这条建议。
毕竟一旦默许了这条建议,这就意味着兵部与工部将摇身一变变成他们户部的大爷,而他们户部在朝中的地位则一落千丈,沦落为专门给兵部与工部这两个耗钱大户筹集资金与运输必要物资的跑腿。
这,如何能忍?
可问题是,这位肃王殿下说得言辞确凿、条理分明,他们还真不知该如何提出反对。
相信此时此刻的户部官员,心中那是恨死了左侍郎范骉,毕竟事态发展到这种地步,全是因为这家伙挑事所致。
然而恨归恨,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
良久,户部度支司的司郎何漾硬着头皮说道:“肃王殿下所提的建议,的确有独到之处,不过依下官看来,若是兵部与工部私设钱库,那我户部的国库还有何意义?负责统筹举国开支的我户部,又凭何再继续存在呢?”
“这一点何漾大人可以放心。”赵弘润笑着摆摆手说道:“户部所掌的国库,依旧是独一无二,本王只是建议,将一部分军费与营建所需,提前交割给兵部与工部罢了。再者,户部存在的意义,又岂能单单守着国库内的钱财?”
“这……”户部官员们面面相觑。
这时,赵弘润又笑着说道:“当然,本王也并非独行独断之人,不如我们来举手投票好了,看看究竟是赞成的多,还是反对的多。……至于投票的人选嘛,无论是限定于三位位居尚书的大人,还是包括侍郎、司郎、郎官,皆由户部选择,如何?”
『选择?选择个屁啊!有区别么?』
殿内的户部官员们闻言下意识地望向了工部左侍郎孟隗与兵部的尚书、侍郎,心下暗暗嘀咕。
朝廷六部,哪一个部府不是一位尚书、两位侍郎、四位司郎、十二位郎官?
哪怕他们户部官员全部投反对票,对上兵部与工部两个部的赞成票,还不是一对二?
他们户部有赢的可能么?
似这般明明白白地欺负人,就连李粱这位户部尚书都感觉有些不太舒服,皱皱眉说道:“殿下,似这般投票的方式,对我户部可不公平的。……明眼人都瞧得出,兵部与工部都会投赞成票……”
“这样啊……”赵弘润闻言摸了摸下巴,隐约间眼中仿佛有一道凶残的光芒一闪而逝,他笑吟吟地建议道:“既然如此,那就招朝廷六部共同来投票,这总算公平了吧?”
『公平个屁啊!那就不只是一票对两票,而有可能是一票对五票了!!』
户部尚书李粱顿时头大如斗。
要知道,眼下还只能算是他们户部、兵部、工部三个部府私下的商议,但若是这位肃王殿下又叫来吏部、刑部、礼部,万一到最后每个部府都开口要建一座本部钱库,那他们户部所掌的国库,可还有其什么存在的意义?
李粱悄悄瞅了眼礼部尚书社宥,见后者神色奇诡、目珠转动,心中顿时暗叫不妙。
继兵部尚书李鬻之后,他李粱总算是尝到这位肃王殿下的手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