厮杀声,不绝于耳,一波一波地灌入赵弘润耳内。
此时的他,心底着实为商水军捏一把冷汗,毕竟商水军的建成实在太短促了,要知道在魏国,只有训练满两年的士卒,才有资格作为一名士卒上阵杀敌,否则,顶多只是预备兵,甚至是负责烧火做饭、亦或是运输粮草的后勤兵。
一般像这样年轻的军队,按照常理都会作为一支主力军的协军,帮忙骚扰敌军、或者清理战场什么的,熟悉一下战场的气氛,积累一些战场经验,几乎没有说直接将其投入到战场的,因为战后的伤亡数字会让主帅难以接受。
但是,无论心底是如何的担忧,赵弘润脸上却丝毫未曾表露出来,因为他注意到,城门楼附近的兵将们,时不时地就偷眼观瞧他的表情。
作为主帅的他,他的一言一行,都会对这些兵将们的士卒带来不可估量的影响。
因此,哪怕听说羯角奴隶兵已攻至城墙上,赵弘润也要做出仿佛胜券在握的姿态,甚至于,尽可能地用肢体语言来透露出对敌军的不屑,以及对商水军的信任。
这不,当伍忌听闻羯角奴隶兵已经攻至城墙上时,便私底下建议赵弘润向安全的地方转移,毕竟谁都知道,在攻城时,城门楼十有**是守城一方的指挥中枢,这就意味着攻城方却不惜一切代价地朝这边杀来。
而赵弘润作为魏国的皇子、堂堂肃王,甚至是此次征讨三川的主帅,让这位留在这个最危险的地方,伍忌怎么都想都感觉不妥。
但是对此,赵弘润却笑着摆了摆手,面色自若而又郑重其事地说道:“本王就在这里,与商水军共患难!”
且不说南北两端城墙的商水军士卒现下如何,反正在城门楼这段,当赵弘润说出了这番话后,他明显感觉到,这附近的商水军兵将们,他们的眼神与气势都变得不同了,一个个面泛红光,神情激昂。
人,就是这么一种很奇怪的生物,哪怕同样一句话,一名普通的士卒说出来的话,与赵弘润这位魏国的肃王口中说出,效果犹如天壤之别。
有时候上位者的一句激励,往往能使许多人不顾一切地豁出性命。
比如眼下的伍忌。
若非他此刻肩负着统帅全局的重担,他恨不得带一支兵突破重围,将那羯角部落的族长比塔图的首级带来,献于这位肃王座前。
也难怪伍忌会有这种旁门左道的考虑,只因为此刻城墙上的战况着实不利,由于羯角奴隶兵的数量实在太多,以至于城墙上的商水军士卒,已逐渐压制不住敌军。
这直接导致战线被压后,使得整片西城墙变成了两军厮杀的主战场。
对于守城方来说,这是相当不利的局面。
因为一旦被攻上城墙,由于受到城墙上狭隘的地形限制,商水军只能撤下弩兵,换上刀盾兵与长枪兵等近战兵种,这就使得他们无法再依靠弩兵这远程兵种对城下的敌军造成伤亡。
而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城下的敌军会源源不断地强攻上城墙,杀之不尽,作为防御手段的城墙,作用荡然无存。
更要命的是,一旦城墙失守,就意味着这座城池沦陷了一半。
纵观历史,很少出现守城方在城墙被攻陷后,仍能凭借『巷战』将敌人击退的,几乎没有。
一般情况下,城墙被攻陷,就等同于宣告这座城池的沦陷只是时间问题,到时候攻城方士气大涨、越战越勇,而守城方士气大跌、战意全无。
而眼下雒城的处境也一样,一旦城墙失守,羯角奴隶兵冲杀城门下,打开城门,放入羯角骑兵,到时候仅凭城内的商水军与诸部落战士,挡得住那些成千上万的羯角骑兵?
伍忌越想越着急,越想心里越没底,不由得回头瞄了一眼赵弘润,却意外地发现,这位肃王殿下不知从哪里取来了一壶酒与一只酒杯,正慢条斯理地自斟自饮。
“唔哼~嗯~唔哼~唔哼唔哼唔……”
只见这位肃王,小口抿着酒水,轻轻摇晃着脑袋,手指一下一下地叩击着矮几,嘴里似乎还小声哼唱着不知名的曲子,仿佛全然没有在意四周那震耳欲聋的喊杀声。
『肃王殿下……』
『殿下他……』
『真不愧是击败了暘城君熊拓与平舆君熊琥的肃王……』
那些站在城门楼附近的商水军兵将们目瞪口呆,心说这位肃王殿下未免太镇定了吧?在如此险峻的局势下,居然还有心情边喝酒边哼小曲,简直是……丝毫没将那些羯角人放在眼里嘛!
『话说肃王殿下哼的那是什么曲子来着?还别说,怪好听的……』
『是魏国的民曲么?』
『你笨啊,肃王殿下那可是魏国的王族,很显然哼的是魏国宫廷的曲子嘛!』
『不太像……听上去挺就是像是民间小曲……』
『你懂个屁!』
城门楼附近,众站立在这边的商水军兵将们,相互用眼神交流着。
不知为何,他们心中那焦虑的心情,逐渐得到了平复。
『不愧是肃王殿下……』
伍忌回头瞧了一眼,脸庞上泛起几分苦笑。
而待他再次将视线投向城外的羯角大军时,他的眼神比之方才已变得镇定、毅然许多,因为他意识到,在他身后,有那位正在饮酒作乐的肃王殿下。
『曾经以寡敌众击败了我楚军的肃王殿下,眼下,正坐在我等身后……』
一想到这桩事,伍忌心中便再无迷茫与不安,虎目睁圆,大声喝道:“将战鼓擂地再响些,务必要让城墙上的士卒们听到,在气势上……压制敌军!”
“是!”
话音刚落,擂鼓的士卒们深吸一口气,使出浑身力气,将战鼓擂地犹如轰雷一般,震耳欲聋。
哪怕双臂酸麻,亦咬牙坚持着。
“咚咚咚——”
“咚咚咚——”
十几二十架战鼓,它的声音传向四周,一时间竟然在那震天的喊杀声脱颖而出,那厚重的声响,传入那些商水军士卒耳中,仿佛像是敲响在他们心底似的,让他们的精神为之一震。
不得不说,西城墙城墙上的战况,对商水军着实有些不利。
整整四千名驻防于西城墙的商水军士卒,时至此刻已有约三四百人战死。
尽管羯角奴隶兵的死亡人数时至此刻恐怕早已上万,粗略计算下来,商水军与羯角奴隶兵的战亡比例约在一比二十几人左右,这似乎是个可以接受接受的战亡损失?
事实上,这个阵亡比率根本不能被赵弘润或商水军的将领们所接受。
要知道,商水军的士卒,那可是全副武装,继承了浚水军优质装备的军队,那些装备虽然磨损得厉害,看上去似乎有些破旧,但依旧坚固可靠;而羯角奴隶兵们有什么?他们普遍只有一支甚至不能称之为是武器的木质长矛,甚至于,有些奴隶兵们为了迅速地攀爬城墙,那可是赤手空拳地登上城墙的。
面对几乎没有武器与防具的敌军,商水军仍然出现了数百人的伤亡情况,这简直是不可饶恕!
倘若换做浚水军、砀山军、成皋军,不能说不战死一人,但伤亡绝不可能过百!
不过仔细计较起来,便可明白商水军出现这个伤亡数字并不奇怪,因为死的那些,大多都是无法迈过心理那关的新兵。
这就是战场的残酷:你不杀人,人就杀你,全无道理可言!
“啊……”
一声惨叫,响起于小卒李惠的身侧,他下意识地转过头去,却骇然看到一名羯角奴隶兵将一名士卒扑倒在地,似野兽般咬断了后者的咽喉。
但是,没等眨眼的工夫,那名羯角奴隶兵,亦被另外一名商水军士卒给砍翻在地,随即,附近数名商水军士卒一同用长枪将其戳死在城墙上。
“为什么不刺出去?蠢货!”
李惠亲眼看到,一名商水军士卒走到那名被奴隶兵咬断了咽喉的新兵旁,神色黯然地骂道。
但是那名新兵显然是听不到了,眼瞳已逐渐失去了神采。
『那个是……好似是被人叫做“小柱”的……』
李惠瞥了一眼那名新兵,似乎有些印象。
他依稀记得,那是与他同一时期在商水县入伍的新兵,似乎是平舆县一个『冒』姓村子里的年轻人。
一个很腼腆、很和善的年轻人。
“阿惠!”李惠的耳边,传来了同伴乐豹的警告。
其实这时候,李惠也早已瞧见那名扑向自己的羯角奴隶兵,他毫不犹豫地刺出了手中的长枪,刺穿了敌人的腹部。
乐豹惊讶地望着李惠,眼眸中流露出『好果断』的赞赏。
可能是见周围的奴隶兵越来越多了,伍长焦孟大声喊道:“背靠背!”
话音刚落,除央武仍在举着盾牌堵在最前面外,焦氏兄弟迅速背靠着背,而乐豹与李惠,二人的背部亦贴合在一处。
“不再犹豫了?”警戒地四周的羯角奴隶兵,寻找着对其一击毙命的机会,乐豹压低声音询问着身背后的李惠。
话音未落,就见李惠猛然刺出长枪,精准地刺穿了一名羯角奴隶兵的胸口。
“啊,不再犹豫了……”
而在迅速拔出长枪的同时,李惠忍不住望了一眼方才那名被敌军咬烂了咽喉的新兵,那名姓『冒』被叫做『小柱』的邻县年轻人。
不会再犹豫,那是因为一旦犹豫,就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