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召陵县令陈邴……』
『……之子?』
众宗卫们下意识地都勒住了缰绳,不可思议地望着陈宵。
因为他们都跟随赵弘润经历过那场战争,因此对这件事并不陌生。
此事发生在两年前的楚魏战争中,当时赵弘润已击溃了作为先锋军的楚平舆君熊琥,于是,当时率军驻扎在上蔡的楚暘城君熊拓,纠集十万大军挥军北上。
在此情况下,赵弘润命人修缮了本是楚营的鄢水大营,在当时随军的工部左侍郎孟隗等人的帮助下,将鄢水大营打造地固若金汤,俨然一座如同刺猬般的堡垒。
这座军营,令楚军有些忌惮。
而当时,楚暘城君熊拓为了解救被赵弘润所擒拿的楚平舆君熊琥,将他军中的俘虏,即以召陵县县令陈邴为首的一干召陵县官员带到阵前,希望用这些人从赵弘润手中交换平舆君熊琥。
当时赵弘润左右为难。
而就在这时,那位召陵县县令陈邴慷慨激昂地喊了一番壮烈的豪言后,与其他一些被俘虏的官员一起挣脱了楚兵的控制,奋力奔向鄢水大营。
见此,赵弘润遂下令,叫浚水营的弓手们射死了这些人。
那一幕,惊呆了以楚暘城君熊拓为首的楚军。
而这,便是赵弘润唯一一次,下令麾下的魏军去杀死本国的魏人。
『居然是那位陈炳陈县令的儿子……』
赵弘润与众宗卫们望向陈宵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
因为原召陵县令陈炳,那虽然是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但着实称得上是一位对魏国忠心耿耿的可敬之人。
“你……居然是陈炳陈县令之子?”起初对陈宵印象极差的宗卫卫骄,亦忍不住策马来到了这边,难以置信地望着陈宵。
而随即,他皱眉说道:“我不知道你是从何处听说了这件,但我想说,当时殿下下了那道将令,亦是被逼无奈,岂能算是杀害你父亲陈县令?……是不是你误听了谣言?”
众宗卫听闻,亦纷纷为赵弘润开脱,他们对陈宵的态度,比起昨日已不知好上多少。
但是,陈宵在环视了一眼众宗卫后,却将目光投向了赵弘润,认真地说道:“肃王,陈某很感激你命人将家父的骨灰送至原籍中阳老家。……陈某在听说这件事后,告了假,特地找到了浚水军的军营,询问了当时参与那次战争的浚水军兵将,也听说了我父亲的死究竟是怎么回事,不存在什么虚假谣言。”
“那你……”赵弘润不解地望着陈宵。
而就在这时,就见陈宵面色一冷,目视着赵弘润问道:“陈某只问肃王一件事,为何平舆君熊琥他还活着?!”说罢,他脸上流露出浓浓的愤怒,近乎嘶喊般质问道:“为何你最终还是将平舆君熊琥给放了回去?!”
『……』
赵弘润心中咯噔一下,他终于明白陈宵对自己的怨恨究竟来源于何处了。
“你为何不做辩解?”
见赵弘润默然不语,陈宵脸上越发愤怒,额头青筋崩紧,愤慨说道:“那场仗,死了多少军民,你肃王是最清楚的!可你最终,居然将平舆君熊琥给放了回去,还与暘城君熊拓签署了停战和约……这对堂兄弟,可是进攻我大魏,致使数十万百姓受迫害的罪魁祸首啊!”
“……”
“既然最终还是要将熊琥安然无恙放回楚国,为何不在鄢水时交换俘虏,为何要逼死家父?”
“……”赵弘润默然不语。
是的,正如陈宵所言,起初恨不得将暘城君熊拓与平舆君熊琥大卸八块的他,在那场仗结束时,还是放回了平舆君熊琥,并且与暘城君熊拓签署了停战和约。
甚至于到如今,因为芈姜的关系,赵弘润与熊拓、熊琥,皆已不再是之前那种纯粹的敌人,反而有种近乎朋友的关系。
于国家而言,于大局而言,赵弘润不认为自己的做法有什么错的。但此举,的确有些对不住那些死在那次楚军进攻期间的魏国官民、军民。
比如原召陵县令陈炳,他当时慷慨赴死,就是希望与平舆君熊琥同归于尽,可如今,这位可敬的魏国忠烈牺牲了,而平舆君熊琥却还活着。
而眼下,面对着原召陵县令陈炳的儿子陈宵,纵然是口舌比利剑还要锐利的赵弘润,也无法解释这件事。
“肃王,告诉我,为何平舆君熊琥还活着?”
逼视着赵弘润,陈宵愤怒地问道。
赵弘润沉默了片刻,挥挥手示意队伍继续赶路,而他自己,则驾驭着坐骑来到了陈宵身边。
在经过了一番思忖后,赵弘润惆怅地对陈宵说道:“眼下,熊琥还不能死……他若死了,他的封邑,会被楚王收回,赐给楚国别的王公贵族,这会使得熊拓实力大损……”
陈宵闻言一脸惊怒。
见此,赵弘润连忙说道:“你先别急着动怒,听我慢慢说。……暘城君熊拓,是楚王众儿子之一,楚王已经很老了,王位即将传给他的儿子,熊拓也是其中有力的候选,相当于我大魏的储君。……争夺王位,是一件非常残酷的事,纵使是亲兄弟,或许也会为了这个位置而反目,我之所以放回熊琥,是为了不使熊拓实力大损,好使他有实力去争夺楚王的位置……一旦楚王驾崩,楚国势必因为众王子争夺王位而陷入内乱,这对于我大魏而言,比杀了熊拓或熊琥,更加有利。”
“也就是说,家父是白死了,是么?”陈宵冷冷问道。
赵弘润愣了愣,望了一眼依旧满脸愤慨的陈宵,自嘲地笑了笑,因为他已猜到,他方才那番话算是白说了,陈宵根本听不进去。
不过他倒也能理解,毕竟陈宵是受害方,是苦主,的确是很难冷静地从大局看待事务。
将心比心,若是沈淑妃或弟弟赵弘宣被谁害死了,他赵弘润难道就会顾念大局而不去报仇么?
根本不可能!
『果然是因为事不关己,我才如此冷静……么?』
赵弘润自嘲般叹了口气,驾驭着坐骑缓缓朝前。
因为他知道,除非他想办法杀了平舆君熊琥,否则,陈宵心中那股怨念是不会消除的。
“堂堂肃王,也会有应付不了的人么?”
从旁,传来一句淡淡的嘲讽。
其实单凭声音,赵弘润便已猜到了来人,但他还是下意识地转头瞥了一眼。
果然是芈姜。
“我没心情与你斗嘴,芈姜。”赵弘润微微皱着眉,语气平淡地说道。
可能是某种神奇的联系让芈姜感觉到了此刻赵弘润的心情,她稍稍沉默了片刻,岔开话题道:“当着我的面,直接对那人说出你针对楚国的阴谋,合适么?”
“呵。”赵弘润轻哼一声,淡淡说道:“你以为熊拓或熊琥看不出来这事?我在利用他们,可他们不也是在利用我么?……我们彼此心中都清楚地很,默契地不提及此事,只不过是不想破坏眼下的这份『交情』……呵,交情。”
“这好笑么?”
“当然好笑。……那陈宵说得没错,当初我也没预测到,我居然与熊拓、熊琥会产生交情。”说罢,赵弘润有意无意地望了一眼芈姜。
他很清楚,他与熊拓、熊琥二人之所以会产生似眼下这种不可思议的交情,无非就是芈姜以及他妹妹芈芮的关系。
若没有这对姐妹,一切都会有所不同。
打个比方说,若没有芈姜、芈芮,就算赵弘润他想暗中支持熊拓去与溧阳君熊盛争夺王位,使得楚国到时候陷入内乱,但心高气傲的熊拓,未必会接受他赵弘润的“好意”,这家伙的仇恨心,可是非常执着的,否则,十几年前魏天子坑了熊拓后,熊拓也不至于对魏国展开长达十年的骚扰与进犯。
与其说熊拓是为了建立功勋,还不如说他是怀恨在心,疯狂报复。
“那个人你打算怎么办?……他似乎并未将你的解释听进去。”芈姜回头望了一眼,又问道。
提起这件事,赵弘润还真有些头疼。
毕竟,倘若那陈宵果真是不相干的刺客的话,想来赵弘润杀了也就杀了,可偏偏此人是原召陵县令陈炳之子,是赵弘润所敬重的忠烈之子,这让赵弘润如何下得了手?
“只能暂时带在身边了。”赵弘润长吐一口气,略有些惆怅地说道:“希望能逐渐使他减少心中的怨恨吧。”
芈姜愣了愣,随即面无表情地说道:“若你打算将其囚禁在身边,或许他会将憎恨转移到你身上来,伺机行刺……你也看到了,此人的武力,比你身边这些宗卫还要厉害。”
“你的意思是让我杀了他,一了百了?”赵弘润反问道。
此时,芈姜也了解了赵弘润的性格,但他用带着淡淡的嘲讽反问她,便知这家伙是绝不可能杀掉那陈宵的,遂也就懒得再费口舌了。
不过有件事,她还是要提醒赵弘润。
“对了,你方才为何不问问他,他究竟如何得知你的行踪?”
听闻此言,赵弘润愣了愣。
『对呀……他是怎么知道的?』
要知道,虽然说朝廷发出了告示,并且赵弘润的父皇魏天子亦昭告天下,言肃王即将赶赴鄢陵,处理鄢陵、安陵两地的县民矛盾,可赵弘润具体的行踪,魏天子与朝廷却没有透露。
可为何就这么巧,这陈宵偏偏就能找到他赵弘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