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势渐大,似是千万里的江山都笼罩在了一片皑皑白雪之中,天地间只留下触目的惨白。青山早已失了本来的颜色,狂风过,无穷无尽的雪花充斥了整个苍穹。
惜月公主站在军帐内,目光望着南朝帝都的方向,眼神中露出了一抹焦躁之色。已经两天过去了,为何不见南皇的使者到来?难道南陌离真的劝服了南皇放弃江黎墨?不,不可能。惜月的眼神锐利了起来,南皇所有的仇恨和痛楚都是因那个人而起,他断然舍不得放弃的。
将所有的想法在心中缓缓过了一遍,一点点理出头绪。
惜月公主心中思忖着,一刻都难以安宁,取代以往笑容的是紧紧锁了一双远山似的眉黛。突觉得肩头传来一阵温暖,回头看去,却见杨楚若正将一件雪貂的大敞批在自己的肩头上。
杨楚若怎会不明白此时惜月心中所想,自从杨楚南走后,她日日夜夜所念的都是报复二字,看来她是把江黎墨当做了一个进身之阶。
杨楚若悄悄叹了口气,安慰似的在惜月公主的肩头轻拍,道:“大雪纷纷扬扬的,下了一天一夜了,地上积雪松软,一步就要一陷,自然要比寻常时候慢些,你莫要在这里悬望了,若是着了凉反倒不好了。”
惜月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笑容,瞬间化开了重重迷雾,转头说道:“你不信南皇定然会派人来索要那个江黎墨?”
杨楚若顿了顿,虽是不愿打击惜月公主,可还是觉得南皇为人阴狠毒辣,心肠堪比蛇蝎,对待身边的妃嫔、公子更是刻薄寡恩。这样一个人,指望江黎墨一个跟他身边某个亡故了的御弟有几分相似的人去设计南皇,杨楚若觉得希望略显得有些渺茫了。
杨楚若叹了口气,伸手放了下了军帐门前的棉布帘拢,才说道:“三日狂欢之期已过,我们也要打算下一步要如何是好了。若是挥兵继续向着南朝进发,就正中了南皇将我们困死国都之计,若是驻守此处,我们的粮草却经不起太长时间的消耗。”
她不得不换了个话题,南皇武功高强,就是自己也没有必胜的把握。若是她要杀得了南皇的把握,自然早就回去行刺了……
惜月看着杨楚若脸上神色,心中已经明了,虽然这一次她依旧选择了尊重自己的决定,但对这个决定的对错,恐怕心中的疑惑不输马王等人。
惜月公主略一扬眉,眸中露出些许的笑意,说道:“你可知道,那夜我因何称呼他为南朝皇后?南朝无后,尽人皆知。那南朝夜探军营之人,又会一听既惊?”
杨楚若心中一动,难道江黎墨与那人能相似的如此程度?她并没有见过那人,所以自然不如惜月公主知道的清楚。杨楚若问道:“江黎墨与南皇想立为皇后之人,有几分相似?”心中擂鼓似的跳个不停,若是有个七八分相似,那只怕刺杀之时真有成功的可能。
谁知惜月公主却轻轻摇了摇头,叹息着说道:“我甚至一开始的时候将江黎墨错认做了陈林!据我看来,能有九分相似,但终究我与陈林并不熟悉,所以……”
杨楚若顿时觉得心中明了,不等惜月公主说法,就接口说道:“所以你才故意以南朝皇后相称,所为的就是要看那南朝人的反应!既然能被派来夜探我军军营,自然不是泛泛之辈,这段本朝廷的故事断然没有不知道的道理。借由那人的反应,就可以判断出是否真有九分相似了!”
杨楚若一面说着,一面只觉得心中希望大盛,那南朝将领看到江黎墨之后,果然是大惊失色,若非身上中了毒看样子就扑将过去了!
朔风吹动门帘,将几点雪花吹入了军帐之中。惜月公主伸出手去,任由一片晶莹的雪花落在自己掌心,凝神着那大自然鬼斧神工下雕琢出的完美六角形,融化在自己掌心之中。
口中似是叹息一般说道:“这世上原是一物降一物,若是有能克制南皇之人,那非陈林莫属!”
“陈林是谁?”马王挑开军帐大门口中帘拢,探头进来,只好听见后面半句,连忙问道。
“南皇的御弟,南皇对他用情甚深。”惜月公主拍了拍掌心那一点露珠似的水,将它抖落在地。
马王眼睛一亮,跳进来说道:“我们何不抓来此人,以此人相要挟!”
惜月摇了摇头,说道:“他已经死了,你哪里抓去?”
马王听说,眸中光亮一黯,说道:“真是可惜了……”却听见惜月公主又道:“然则江黎墨与他容貌十分相似,若是乍然遇到,会以为是同一个人。”
马王怔了怔,可惜那人胆小如鼠,能派上什么用场,叹了口气。说道:“前日不过让他换了件衣裳站会儿,就吓得腿都软了,唉……偏生是他长成这么一副样子!”
惜月公主说道:“正是因此,我才打算将他送到南皇的身边。”
杨楚若和马王面面相觑,互相从对方的眸中读出了一丝无能为力。江黎墨这样的性情,以南皇的暴烈和毒辣,只怕能将他活活吓死。
片刻后,马王咬了咬牙,说道:“一步步来!我先说服他去南朝皇宫再说!”说完话,转身就往军帐外走去。杨楚若向前了一步,眼眸中闪过几分无奈:“你干什么去?”
马王头也不回的顶着风雪往前急冲,暴雷似的怒吼传了过来,“老子去告诉他!要是不听话乖乖去南朝,就把他捆到旗杆上,一刀刀剐了!”
杨楚若急忙飞身一步,拦住马王说道:“不可威逼!”
马王顿住了脚步,眼中闪过一丝不耐,他本就心情暴躁,此时才刚见到了一丝希望,哪里肯后退,口中吼道:“若不威逼难道利诱?那人虽然畏缩胆小,却不是个视财如命之人,只怕用钱收买不成的。”
杨楚若摇了摇头,说道:“几国之间战火纷飞不断,他亦受过颠沛流离之苦!我们晓知以大义,为天下苍生计……”
马王顿时一噎,晓知以大意?那是不是还要给他讲讲三纲五常圣贤遗训?这要说到什么日子口去?自己整个村子都被烧杀摞掠一空,甚至夜深人静之时,都有哀嚎惨叫之声在耳边不断响起。要按照杨楚若这个法子,那孙子岂不是还要在皇帝宝座上逍遥下去?
他可一时一刻都不愿意等待了,他恨不能现在就单枪匹马冲进南朝皇宫中去,就算是与那南皇同归于尽,他也心甘情愿,总好过这样自己日日承受着难言的折磨!
还是威逼快一些,对这种胆小之辈,就应该用个让他更害怕的法子。
杨楚若看着马王脸上神色,心中已是明了他的不以为意。有知此人素来行事有些冲动,心中到真是怕他一时不慎伤了江黎墨,当下也不等他回答,径直说道:“我同你一起去!”
马王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口中嘟囔着骂了一句:“想不到这小子还有点用处!那副皮囊也不见得多好,南皇居然喜欢这种货色……”
一面嘟囔着,一面忍着心中如火烧般的急切,和杨楚若并肩向着江黎墨的帐篷走去。
江黎墨正在自己的帐子中修改士兵的衣裳,他身材瘦削,穿着士兵的衣裳松松垮垮挂在了身上,难看不说,下了雪,更是阴冷的寒风都钻进了衣服中,冻得人直打哆嗦。
军营中也找不到裁缝,自己更加不敢去麻烦别人。
叹了口气,手中针线沿着画好的边角线移动着,横七扭八的如同条蜈蚣也似的。
正认真缝制着,突然门帘一掀,马王率先走了进来。
妈的!居然在缝衣裳!马王顿时有些气结,煮饭,烧菜,缝衣裳!这小白脸到底是男人不是!
忍不住一声大吼:“你这是干嘛呢?一天到晚跟个娘们似的,明天是不是该学绣花了!”
炸雷似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江黎墨手上一哆嗦,尖利的钢针刺入自己的手指,瞬间一个小血珠从指间滚了出来。委屈的眼泪都几乎要流出来了。
他虽然是个厨子,但也是大户人家里帮工的顶尖厨子好吗?虽是下人,可过得却是少爷一般的日子。自从到了这个地方。
吃不好睡不好,日日担惊受怕的。还遇到这么个时不时喜欢教训自己几句的人。也不知道这是造了什么孽!
伸展开纤细修长的十指,滚圆的血珠从指尖滑落。略带几分怜惜的看着自己的手,都起了倒刺了。
这幅样子看在马王眼中,怒火更盛,伸手一把扯过江黎墨缝了一半的衣服,随手一团扔在了地上。
江黎墨被吓得一怔,不知道自己又何处的得罪了这位马王,神情就有些蔫蔫的,难道怕冷自己改改衣服也是错?
杨楚若看在眼中,觉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向前走了几步,将急躁的马王推到一旁,才对着江黎墨说道:“江黎墨,我有一事相求,希望你能答应。这件事也许对你来说有些为难,但你要知道。若是成功的话,可解数万黎民于倒悬。”
杨楚若的神情中含着悲悯,倾国倾城的一张脸此时看来清净庄严,含着令人仰视的慈悲之意。江黎墨连呼吸都为之一滞,只觉得无论她要自己去做什么,都会一口答应下来。
马王却突然开声说道:“不错,不但能救得了天下人,连我也感激你!我们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的敌人,对这个人,可以说是恨之入骨。你看到门外的大军了吗?我们人人都有必须血债要向他讨还!”
江黎墨眼中突然闪现了门外数以百万计的大军,觉得眼前一阵眩晕。每个人都有血债要讨?那岂不是个杀人魔王了?他一个厨子能做什么?给他下毒?
何况既然是杀人魔王,自己要是敢给他下毒的话,只怕会被碎尸万段吧?
期期艾艾的开口:“那个……杨姑娘,不是,公主……额……大将军?”江黎墨突然不知应该如何称呼杨楚若才是。这位容色堪比九天仙女的美人就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可不能救完了就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啊。
心中暗暗鼓了鼓勇气,才说道:“你要我去做什么?”
马王等得就是这么一句,大声喝道:“我们想让你去刺杀那个欠下了我们血债的人,此人狠辣阴毒、杀孽累累……”
一句话还不曾说完,江黎墨就吓得恨不能当即抱头鼠窜。杨楚若看得暗暗皱眉不已,哪里有这样说话的,这不是诚心吓唬人吗?
连忙开言说道:“你与南皇的御弟陈林十分相似,这陈林是他心爱之人,却已经身死,所以你可以利用这一点借机接近他,若是有机会的话。趁机结果了他的性命,具体如何做我们可以再商议。但你可以放心,他绝舍不得伤害你分毫!”
江黎墨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来,看了看马王那张阴沉的吓人的脸,这才转头对杨楚若说道:“让我冒充那个陈林吗?若是他看出破绽来怎么办?我,我不大会做戏的……”我只会下厨而已。
马王顿时觉得耐心已经被消耗的干干净净,他就知道这样好好说起话来,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的,还不如试试自己的法子,快刀斩乱麻,他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心思飞转之下,一只大手骤然向前,擒向了江黎墨的肩头。江黎墨猝不及防,眼睁睁看着马王的大手逼近,顿时吓得目瞪口呆。
还来不及躲闪,却见身前的杨楚若出手如电,口中娇斥一声:“不可!”
一双白玉雕刻而成般的纤细玉手在马王的手腕上横扫而过,只如同蜻蜓点水般的一下,那马王的手却如同触电了一般,骤然缩了回去。
江黎墨双眼有些发直的看着杨楚若一段白莲藕似的皓腕,心中惊叹不已,这个美貌的姑娘好大的本事。若是有她暗中保护,那就是刀山火海只怕自己也敢去了。
心中想着,口中就直接说了出来:“若是我同意了,那你能同我一起去吗?”
杨楚若目光一闪,看向江黎墨,他腿上有伤,行动不便。何况就算是腿上好了,也身无武功,要行刺南皇自然是千难万难,可如果由自己下手,自然可以多了几分成功的把握。
但扔下大军自己孤身前往皇宫之中……
杨楚若不由的有了几分迟疑。
江黎墨虽是不谙世事,又几分天真,却也看得出来。眼前这两个虽然一刚一柔,一个红脸,一个黑脸,但目的却是一致的。都是要他前往那个杀人如麻的南皇身边走一遭。自己断然是没有幸免的可能,要是不答应了下来,心中也有几分过意不去。
一则对方到底对自己有救命之恩,若是不是杨楚若出手相救,只怕自己现在坟头都让积雪掩埋住了。自己这个人更是早化做了一捧黄土。
二则是身在对方屋檐下,也不得不低头。若是自己不答应,杨楚若多半不会对自己不利,但眼前这位马王可说不好。就算他也能耐得住,军帐外还有一百多万条汉子,就是有三五个恨上了自己的,自己也招架不住。
想到此处,口中也越说越流利了起来,“你不是说你们都深恨那人吗?我从来不曾杀过人,连鸡都不曾宰过。若是要我去杀人,只怕就是我想,手也要哆嗦的,所以,不如你同我一起去,你看如何?”
马王被杨楚若将手打了开去,正心中郁闷,突然听见江黎墨说自己肯去。心中大喜,说道:“只要你肯去,一切都好商量。剩下的事,我们在细细谋划就是了!”
一句话刚落,却听见帐帘外一个清冷的女声说道:“难道去与不去能由得了他不成?何须再次徒耗口舌。”
众人一齐向着声音来处来去,只见惜月公主身上披着雪貂大敞,肩上还染这几点雪花,从账外走了进来。她本就生得冷艳,此时从带着账外风雪的寒气。恰如冰雪化身成得一般,只是简简单单在帐中一立,自有一股沁人的寒气从身上散发了出来。
看到江黎墨时,眉头忍不住微微蹙了蹙,虽然心中知道这个人不是陈林,却还是难免对这张脸有着几分厌恶。转念一想,自己不过与陈林有几面之缘,南皇却对他情深义重,连自己都会时不时生出眼前是陈林的错觉,将对陈林的厌恶转移到了江黎墨身上。
那南皇自然要比自己更甚几分了。想到此处,长出了口气,语气已是柔和了几分。
江黎墨身子缩了缩,刚才情急之下答应了下来,可终究心中还是惴惴不安。看着粉妆玉裹的惜月公主,神情中有显出了几分怯怯之色来。
这样的神情可如何了得?惜月公主忍不住对江黎墨说道:“你还真到自己奇货可居了?那陈林意态闲适,挥洒自如。举止恰似一曲清歌,一举一动莫不动人。你这么一副样子,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江黎墨的身子缩得更紧了,他说到底不过是个厨子。而惜月公主所言分明是富贵人家的佳公子了,他不曾学过,又如何能做出这般举动来?
惜月公主看他畏缩的举止,眉头皱得更紧了。杨楚若却突然触动了心事,想起来小柳儿曾对自己说过,她能得到南皇的宠爱,是因为一双眼生得与陈林相似。如今看来,江黎墨眼睛的形状虽然确实与小柳儿相似几分,但神韵……
小柳儿是什么样的神韵?她本就是大家闺秀的出身,自幼学习琴棋书画,自然有一股书卷气形诸于外,正是应了腹有诗书气自华一句。那眼神清冷中含了华贵的矜持,想来这才是陈林应该有的眼神。
忍不住又看了江黎墨一眼,只见他坐在床上,身上穿着一套肥肥大大的军卒服侍。纤细白皙的一段脖颈从厚重的一系军袄中伸了出来,看起来不协调之极,甚至让人生出几分滑稽之感。
转头与惜月公主对视了一眼,两个几乎是同时点了点头。人总不能就这样送过去,总有一身得体的衣服才是。惜月公主已经开口说道:“上次让他穿过的那一套衣服太过于耀人眼目了,要留到关键的时候,才能让他穿出来。如今随意换身合身的也就是是了。”
杨楚若转头看向马王,马王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我给他找衣裳去?我的衣裳他又穿不得!”
杨楚若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马王立刻说道:“我去!我去还不成嘛!”一面说着,一面想着账外走去。就知道这活是自己的,不过话有说回来了,杨、月二人都是女子,要去给个大男人找衣服,确实也不合适。
心中想着只怕他跟九步的身量差不多,那小丫头多得是男装,先借一身来试试好了。
杨楚若等马王出去了,这才对江黎墨说道:“南皇此人诡计多端,你若在他面前,能说实话的,就尽量以实言相告,除了你是去刺杀他的这一条,其他的你都可以实说。”
江黎墨并不知道军情机密,能告诉南皇的也非常有限。与其隐瞒着,确实不如索性南皇问什么就告诉他什么。
杨楚若深知惜月公主心情坚毅,从来乾纲独断,既然是她已做了决定,那就万难更改。此时听见江黎墨的肚子发出了咕噜噜的声响来。不由得露出了一个柔婉的笑容,说道:“我们边吃边聊吧。”
江黎墨听完这句,从床上一跃而起,笑着说道:“我看昨天晚上还剩下了不少羊肉,我给你们炖个羊肉萝卜汤吧?又是滋补益气又是暖胃,冬日吃再好也不过了。”
一面说着,一面挑开帐门口的帘子,就向外走去。一身肥硕的大棉袄穿在身上,行动显得有几分笨拙,杨楚若暗想,若是有功夫的话,只怕走路也应该教上一教。
叹了口气,正要上前拦阻他,却突然见一个匹快马驶入帐中,一个探马打扮的兵卒翻身落地,抓了个士兵问了几句,就转身向着自己的方向快步跑了过来,只见那探马自己跑到身前,跪下说道:“公主!南皇的使者距我军大营不足五十里了!还请公主定夺!”
杨楚若连忙收住了脚步,任由江黎墨自己去厨房折腾个高兴。自己和惜月公主一起带着探马走进了军帐中,细细询问。
江黎墨顶风冒雪缩着头一溜小跑得奔到了厨房之中,伙夫早就认识了他,知道他厨艺比自己好得多,对他反倒比别人更多几分尊重。看见江黎墨进来了,笑嘻嘻迎了上去,打了个招呼。
回到厨房之中,江黎墨顿时全身的气势一变。不觉间腰板就挺直了起来,脸上的畏缩也消失的干干净净。他双手往后面一背,理所当然的说道:“我要做个羊肉炖萝卜,你去给我备料。”
那厨子不以为忤,俗话说艺压当行人,人家手艺比自己好,能给打个下手指不定还能偷学两招。因此上点头哈腰的去生火烧水,又连忙切肉切菜。
江黎墨看着厨子手忙脚乱的动作,眉头微微一蹙,口中说道:“要滚刀块!”
厨子却怔了怔,问道:“江大厨,什么叫滚刀块?”他本来是军营里的厨子,军营这种地方,只要能把饭做熟了,就算是好厨子了。
江黎墨听厨子这么问自己,也是一愣,不会吧,这也算厨子,口中就连珠炮似的发问道:“那刨花刀会不会?切耳?交叉刀?”
只见眼前的厨子把头摇地跟拨浪鼓似的,江黎墨不满的从鼻子中哼了一声。转身走到案板前,把袖子挽起,随手拿起一个白萝卜。说了声:“瞧着!”
只见他似是随意抄起了厨房的菜刀来,却在手握住刀柄的瞬间整个人的为之一变。这种变化说不清道不明,却又让人真真切切能够感受得到。
厨子只觉得眼前这个瘦小的江黎墨徒然只见高大了起来,白皙的脸上满是庄严肃穆。一身的气质满是自信,陡然升起一股天地间唯我独尊的架势来。
眼前一花,就看见江黎墨手中的菜刀如同突然之间被赋予了生命一般,刀下龙蛇飞转,下刀果断,速度快得几乎让人眼花缭乱,却有极其富有韵律感。
这一番行云流水般的动作中,他却眼睛看都不看眼前的菜板一样,而是用一种多次苦练后自然而然的娴熟。
不过片刻功夫,江黎墨就放下了手中的菜刀,刚说了一句:“好了。”就听见身后炸雷似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好漂亮的功夫!”
江黎墨听着这熟悉的声音,顿时就一缩脖,方才满身的气势如同幻觉一般,消失的干干净净。
马王大踏步走了进来,伸手在江黎墨肩膀上重重一拍,口中赞叹道:“没想到你竟然有这样一手漂亮的功夫!”
一面说着,一面用手在江黎墨刚切好的萝卜上一翻。只见他伸手拎起白萝卜的一角,整个萝卜如同一条长龙在空中游逸,竟是厚薄一致,片片迎着光线呈半透明只状,却又片片相互相接,脉脉不绝。
马王仰头大笑了三声,有伸手在江黎墨后背上重重一拍,一言不发拎着那条萝卜龙转身就走。
江黎墨只觉得自己如同被重锤连击了两次一般,差点让马王打得当场吐血,脚下一个趔趄,连忙扶助了案板才勉强站住了身形。
这个人神经是不是有问题?不过是寻常的黄瓜龙而已,自己用了白萝卜来做,成了萝卜龙罢了。也值得这幅样子?
暗自决定以后要离这个人远一点。
厨子满脸同情的扶住了江黎墨,唉,手艺好是好,就是身子单薄了点。
满头雾水的江黎墨对着马王的背影咽了口涂抹,不敢找他要回来自己的萝卜龙,只好转过身去,另找了一个萝卜来撒气。
第二条萝卜龙堪堪切完,就被又返回来的马王一把拎着衣领,连拖带拽的揪出了厨房去。一面走一面听着马王说道:“方才忘了你了,你刚才切菜那副模样到还真有几分气势。哈哈哈哈!”
江黎墨听着头顶炸雷似的狂笑声,两脚几乎要跑着才能跟得上马王那甩开了的大步,心中觉得一阵无奈。只得脱着两条伤腿,随着他一路进入了军帐之中。
惜月公主正在对着探马说道:“传令下去,不许阻拦南皇的使者,让一路之上的关卡都不要轻举妄动。放他过来!”
一句话刚说完,就看见马王一手拎着条延绵不绝蜿蜒着直拖到了地上的萝卜龙,一手拎着一脸悲苦神色的江黎墨走了进来。正要皱眉,马王却把手中的白萝卜递了过去,说道:“公主!你瞧瞧。是这小子刚才切的,他切菜的样子你是没瞧见,啧啧,竟比个威风凛凛的将军不差什么!”
惜月公主接过了萝卜龙来细看,带着几分不可思议的神情问道:“真是你切的?”
江黎墨把胸膛一挺,正色说道:“自然,我是一等一的厨子,自然有一等一的刀工,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不过是条萝卜龙而已,小事一桩!你若是不信,我切给你瞧!”
在美女面前,难得有一个露脸的机会,江黎墨怎肯轻易放过!
惜月公主脸上挂了笑意,连声音中都听得出欢快了几分,似是觉得十分有趣一般,朗声说道:“很好!来人啊,给他把案板菜刀拿来!”
说完又叫人去请杨楚若立即过来。
江黎墨见有两个绝色美人要围观自己切菜,顿时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这本是他唯一拿得出手的手艺,这几日在军营中因为体弱无力,时时刻刻让人鄙视,好容易有了个露脸的机会,不由得喜上眉梢。
不一刻功夫,有兵卒捧了案板菜刀等物放在了军帐之中,好奇的看了江黎墨一眼,不知道几位将军这是哪里来得性质,要看这个小白脸厨子切菜。
江黎墨走到了案板前,深吸了口气,缓缓拿起了菜刀。众人只觉得一股无形的锐利之气从他身上宣泄了出来,顷刻间都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去看他手中的动作。
军帐中瞬间就安静了下来,连账外席卷了雪花呼啸着的北风也充耳不闻。只见江黎墨手中菜刀扬起,以闪电般的速度在空中划过一抹亮白的弧度,切了下去。
随着这一个开场,一种充满了节奏感的“哒哒哒”轻响不绝于耳,仿佛是急促的马蹄,又像是催战的鼓点,听在耳中竟让人有几分热血沸腾之感。
随着哒哒哒声不断响起,江黎墨手中的菜刀不断起落,一条白色的长龙在他刀下浮现了出来。众人只觉得眼前只剩下了江黎墨和他手中的萝卜龙。
直到江黎墨又是一次深深呼吸,放下了菜刀。众人都不由得面面相觑,觉得方才的江黎墨与自己印象中的判若两人。
军帐中安静到了极点,仿佛一根针落地都清晰可闻。江黎墨疑惑得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难道是自己的刀工过于高强,把他们都吓傻了?
良久,惜月公主才叹息了一声说道:“方才那股气质,真与陈林相似到了十分!”看了江黎墨一眼,目光中含了厌恶、期盼,似还夹杂着丝丝缕缕的惋惜。让江黎墨浑身一震。
杨楚若却没有惜月公主如此深切的感受,只是没有想到江黎墨居然会拿起菜刀来,整个人换焕发出夺人心魄的魅力来。
想了想,有几分遗憾的开口说道:“只是总不能让他手中时时刻刻拿着把菜刀吧?”
江黎墨心中疑惑更甚了,不知道两个人都在说些什么。却听见马王突然开口说道:“为什么不能?时时刻刻拎着刀,刺杀起来也方便些!”
一言似是惊醒了众人,虽然厨子也不能时时刻刻手中拎着把菜刀。既然江黎墨最能引起南皇兴趣的时候,必然是他持刀切菜的时候,那为何不让南皇先看看这样的场景!
杨楚若和惜月公主对视了一眼,两人心中均升起了一股同样的想法来。杨楚若率先开口向江黎墨问道:“你可有什么拿手菜?”
江黎墨一怔,不知道她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却还是实话实说道:“鲁川粤闽苏浙湘徽,八大菜系我样样都是拿手的!”
杨楚若缓声说道:“南皇此人身材略显丰硕,应是着重口腹之欲的人。既然如此,你就想一道菜出来,要醇厚浓郁还要兼调五味,最重要的是,要符合帝王之身份。这样的菜你可会做?”
江黎墨怔了怔,杨楚若这个要求可以说并不算低,想了片刻,才回答说道:“粤菜中有一道菜名为三蛇龙虎会,倒是符合这样的要求。”
杨楚若缓缓点头,说道:“那我们就约定在十日后,你为南皇亲手烹制这道菜,如何?”
江黎墨心中不解,问道:“为何是十日之后?”
杨楚若展颜一笑,宛若春花之初绽,看得江黎墨心头猛然一跳,就听她说道:“你负责吸引南皇的注意,找机会先伤他一点,不用多严重,只要让他心智有一刻失手就够了。然后,由我来刺杀此人!”
杨楚若灿烂的笑容中诉说着暗杀之事,听得江黎墨浑身起了厚厚一层的鸡皮疙瘩。半晌才迟疑着点了点头。
惜月公主转头看向杨楚若,眸中闪过一丝寒意,说道:“你可知那南皇武功高强,若是行刺,便是凶多吉少。”
杨楚若却脸上带笑,但眼中的一抹坚毅却让人人都不敢忽视。她斩钉截铁的说道:“我心意已决!”
惜月公主神色一肃,说道:“我与他缠斗多年,深知此人诡计多端。若是能分散了他的心智固然是好事。就算没有刺杀,明刀明枪的过招,我也自有对策,你又何必冒险?”
杨楚若摇了摇头,若是自己牵制了南皇本人,而惜月公主再出奇谋此同时挥兵直取帝都,自然会大大加重自己一方的胜算。
杨楚若伸手握住惜月公主的手,说道:“南皇与我血海深仇,早已是不死不休了。我总是要再去一趟的!”
惜月公主默默点了点头,知道杨楚若此去是存了必死的决心,眼中露出一抹悲戚之色。
几个人刚刚商议完毕,就听见军帐外一名兵卒高声喊道:“公主!南皇使者已经到了军营不足十里处了!还请公主示下。”
惜月公主缓缓吸了口气,才沉声说道:“放他进来!”那声音庄严坚定,又含着无比的沉重,似是一秉重锤同时敲击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江黎墨还有些呆呆的,对于要发生的一切心中犹自觉得茫然不可解,要去刺杀南朝皇帝了,可刺杀到底是怎么回事,自己连见都不曾见过呀……
一脸木木得被马王拎去更衣,马王性情急躁,不耐烦等着他一步步挪动伤腿缓步行走,所以总是一把揪住他衣领如同拎小鸡一般。
正想做一下反抗,就听见杨楚若说道:“不要怕,到的南朝皇宫之中,自然会有人联系接应与你。”
听见陈楚若的声音,江黎墨觉得心中莫名安定了几分。当下点了点头,任由马王将自己拎出了军帐之中。
惜月公主目送两人远去,款步走出了军帐,扬声说道:“打开军营大门,迎接南朝使者。让将士们操练起来,让他们好好看看,我众儿郎是何等威风!”
军帐外的兵卒们自然知道惜月公主的心意,何况素来敬爱,当下轰然答应了一声,翻身回营帐换上了铠甲,手持长刀在操场上三五成群的练习了起来。
看到儿郎们一个个如同猛虎下山一般威武,惜月公主展颜一笑,转身回到了军帐中。
只是一个清浅的笑容,却让兵卒们觉得浑身热血沸腾,仿佛北隅那千丈深渊中的寒冰都融化了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