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在纠缠了那么久之后,中央主席团执行局还是修改了最初的接待安排,将维克托这个中央书记列入会见名单内,还是因为执行局内在针对苏南关系的问题上,存在着一定的意见分歧,而作为联盟的实际最高领导人,马林科夫本人的意见也始终摇摆不定。
这里所说的意见分歧,其实并不是局限于苏南关系这一单一问题的,它的根源其实还是在于联盟是不是应该继续保持国际共运领导者的身份。
随着联盟开始推动“东进政策”,在有关国际共运的问题上,莫斯科的决策者们也开始出现了意见分歧。有人认为,联盟在东进的过程中,需要调动的更多资源,以加速对东部地区的开发,与此同时,在对外问题上,联盟也需要将更多的精力和关注点,放在西太平洋地区,放在中国、美国乃至于东南亚的身上。
在这种情况下,联盟很难再抽出更多的精力,来考虑东欧乃至于世界共运的问题了,更何况在最近两年里,国际共运已经脱离了二战后的高涨期,正在进入平静期,所以,在莫斯科的核心领导层中,有一部分人便认为,联盟应该放弃所谓国际共运领导者的身份,将主要精力转移到与美国人在西太地区进行角逐上。
或许有人会问了,联盟若是舍弃了国际共运领导者的身份和地位,那么在国际两极对立的情况下,联盟如何自处?
对于这一点,那些主张联盟放弃国际共运领导者的人,自然有他们的看法。
必须认清的一点是,随着联盟开始执行东进政策,西欧的主要国家,甚至可以说是整个西欧地区,都在积极缓和与莫斯科的关系,尤其是法国、意大利和丹麦。在过去一段时间里,法国人正在积极退出北大西洋公约组织,而出身社会民主党的丹麦现任首相汉斯·克里斯蒂安·汉森,也频频作出表态,他认为丹麦应该在苏美的对抗中保持中立立场,至于刚刚上任不久的意大利总理安东尼奥·塞尼,则认为丘吉尔当年提出的“铁幕”概念,已经随着苏联人的东向而变的不合时宜了,他主张欧洲不应该在苏美之间选边站,更加中立的立场才是最符合欧洲人利益的。
不仅如此,在如今的欧洲人群体中,一种针对冷战的反思思潮正在成型,战后成长起来的一代年轻人,具有极高的反战情绪,他们抵触苏美争霸带给欧洲的附带伤害,认为北大西洋公约组织的存在,是将战争留在欧洲的魔咒,欧洲应该是属于欧洲人的欧洲,苏联人和美国人之间的对抗或战争,应该在苏联和美国之间解决。
总的来说,就是苏联东进政策所引发的蝴蝶效应,正在欧洲迅速放大,欧洲人以及欧洲的政治家们,正在有意识的远离美国,他们一方面不希望刺激东进中的苏联,一方面又不愿意触怒美国人,所以,欧洲各国的政策,正在转向寻求中立。
在这种情况下,由美国所主导的西方世界,其实正处在崩散的趋势中,如果任由这种趋势发展下去,那么在欧洲范围内,很可能会回到到二战爆发前的那种格局内,即:不管欧洲各国之间有多大的矛盾,美国人和苏联人,都将受到他们的排斥,最重要的是,如今的欧洲正在建立一个所谓的煤钢联营体系,西欧各国有可能在对外关系上趋于团结,从而形成一个新的地区性力量。
正是基于这一点,在联盟的核心领导层中,有一部分人转变了思维和立场,他们认为联盟不应该继续担任国际共运领导者的角色,而是应该将主要精力放在与美国人争霸的主方向上,秉承这一原则,联盟应该舍弃对东欧各国的援助和支持,给与东欧各国更大的自主权。
当然,这种主张在此前只是绝对的少数派,因为一旦联盟放松对东欧各国的控制,那么该地区将迅速出现权力真空,一直虎视眈眈的美国人很可能会趁机而入,对联盟的地缘影响力构成威胁。
而随着贝尔格莱德积极修复与莫斯科的关系,这一主张的改良版开始出现。那些主张抛弃东欧地区的人认为,联盟应该积极改善与贝尔格莱德关系,并支持贝尔格莱德在东欧地区扩张影响力。可以预见的是,一旦联盟转而在“大南斯拉夫联邦”的问题上支持铁托,那么苏南关系将迅速增温,与此同时,贝尔格莱德必须会扩张他们在东欧地区的影响力,并由此与西欧各国产生地缘政治冲突。
到了那个时候,欧洲将出现一种新的对抗局面,即以法德为核心的西欧集团,与以南斯拉夫为核心的东欧集团之间的对抗。而不管是西欧集团,还是东欧集团,肯定都不希望将美苏这两个核大国,拉入他们之间的对抗,因此,尽管联盟舍弃了对东欧各国的干涉,但同时也将美国人的影响力,从欧洲排挤了出去,这对联盟来说,应该是一种可以接受的局面——毕竟联盟当前的要务就是东进,就是将美国人的影响力赶出西太地区。
所以,从这一思路出发,莫斯科显然有必要给与南斯拉夫一定的支持,换一个角度考虑,支持南斯拉夫其实和支持北平是同样的性质,都是为了在联盟的前沿地带,建立一个战争屏障,将美国人的军事威胁从自己的家门口推出去。
那么,这一思路有没有道理呢?道理当然是有的,且不说别的,至少有一点,那就是当联盟放弃了对东欧各国的直接支持之后,不仅能够甩掉一个大包袱,还能进一步缓解与西欧各国之间的矛盾,从而推动西欧各国彻底远离华盛顿的影响。
这也是马林科夫同志在对待南斯拉夫的问题上,始终举棋不定的最直接原因。
当然,站在维克托的角度,他是肯定不会支持舍弃东欧这一思维的,毕竟他的人设就是强硬派,而且他一直以来的主张,都是反对在东欧地区执行战略收缩政策的,他的立场可以在中央主席团的表决中被多数人否决掉,但却决不能自扇耳光,自己否定自己,主动去接受舍弃东欧的主张。
大政方针这种东西就是这样的,某种战略性的东西一旦提出来,且被确立下来之后,其在执行的过程中,就会带来各种各样的影响,有些影响是事前能够预想到的,有些影响却是事先预想不到的,所以,谁都不好说自己的一切主张,都能在政策执行的过程中被判定为正确的。即便维克托是个重生者,他也不可能做到万事正确。
对于如今的维克托来说,他最重要的一项坚持,不在于任何其它地方,就在于“东进政策”的贯彻,因为这项重大的国策,是由他所提出来并成为全联盟基准国策的一项主张,只要这项政策被始终如一的贯彻执行下去,那么不管将来是对还是错,他这个人都将在联盟的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挂断了索菲亚的电话,维克托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随后,他看着手中那份有关越南的文件,迟疑了一会儿,才将它轻轻放在桌面上,转手拉开身前的抽屉,从里面取出另外一份带有黄色封面的文件。
这份黄色封面的文件中,记录了明天与铁托会面时所需要探讨的问题,这是苏南双方的接触代表事先敲定的,其中的主要内容有三个方面:第一,有关两党重新建立友好关系的议题;第二,有关重新邀请南斯拉夫加入**和工人党情报局的议题;第三,有关铁托作为南共领导人,应该公开批评华盛顿介入越南问题的议题。
三个议题的前两个,都很简单,毕竟苏南关系要恢复的话,这两点都是必须做到的,唯一一个需要关注的,就是第三点议题。
既然作为联盟党的领导人,维克托也要在明天会见铁托了,那就说明联盟已经准备支持南斯拉夫在东欧扩张影响力了,在这种情况下,铁托这个南共领导人,自然也得拿出他的反美姿态来了。总之,他以什么理由批评华盛顿不重要,重要的是批评本身,贝尔格莱德必须首先远离华盛顿,然后才能得到莫斯科的支持,这是一个根本性的条件。
黄色的文件拿在手里,只是简略的翻看了一遍,维克托便将它直接丢在了一边,实事求是的说,他是真的不关心南斯拉夫的问题,尤其是在当前这个节骨眼上,他甚至认为南斯拉夫的问题根本就不应该排在优先事项的前十之内。
相比起苏南关系的问题,他自然是更加的关注越南问题,在维克托看来,北越在这个时候发动对南越的全面战争,是一种战略上的大冒险,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美国人是绝对要参与进去的,因为在联盟东进的节骨眼上,北越的南进将会被美国人视为是联盟的进犯。
中南半岛的一场大战,估计已经迫在眉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