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云西去,随着暮色将近,几乎下了一天的小雨终于停了下来,落寞的夕阳赶在天色彻底暗下来之前,敷衍了事般的在西边天际处露了个脸,随即便又消失在莫斯科初上的花灯中。
莫斯科郊外,天鹅湖畔的圣女修道院宫墙下,马车灯式的路灯已经点亮,但湖畔的光线还不算很暗,至少站在湖底上眺望,对面的斯摩棱斯克大教堂还能看得清清楚楚。
“日丹诺夫的病重,为莫斯科今后的局势平添了太多的变数,”湖畔的青石板小径上,维克托与米利恰科夫并肩而行,后者背负着双手,浓密的一对眉毛微微皱起,嘴里则是用一种平淡的语气说道,“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宁可不在这个时候返回莫斯科,或许在马加丹渡过这个夏天,才是更明智的决策。”
维克托抿了抿嘴,最近两天他得到的消息,是日丹诺夫同志的病情正在好转,或许再过上一段时间,他就能重新回到工作岗位了,若是那样的话,如今莫斯科正在酝酿中的风暴,或许就会自然而然的平息了。
但在内心深处,维克托也非常的清楚,这个想法可能就是一个奢望,因为在前世的时候,他虽然对苏联的历史欠缺了解,对日丹诺夫这个人的认知也不太多,但在他模糊的记忆中,斯大林同志之后的苏联领导人,显然与日丹诺夫这个人没有关系,此人活的年纪应该不是很大,或许,他就是在这个时候过世的呢。
“现在,对我来说比较有利的一点是,一旦列宁格勒的局势出现了大的变化,那么莫斯科必然会被那边的局势发展牵制住更大的精力,从而也容易忽视乌克兰的问题,这对我下一步工作的展开,无疑是有所帮助的。”米利恰科夫接着说道,“但同样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尼基塔·谢尔盖耶维奇也将获得更多的机会,这对我掌握乌克兰的局势,又是不利的。”
尼基塔·谢尔盖耶维奇自然就是指的赫鲁晓夫了,从逻辑上讲,米利恰科夫说的也没错。一旦列宁格勒出现大的变局,莫斯科的权力核心必然会将更多的关注点放在北面,放在缺少了日丹诺夫同志直接领导的列宁格勒,从而对乌克兰的局势产生疏忽。
这是必然的,毕竟从政治地位上讲,列宁格勒所处的位置可不是乌克兰能够比拟的,前者是联盟的第二首都,而后者无非是各加盟共和国罢了。最重要的是,日丹诺夫同志毕竟是联盟已经确立好的下一代领导人,在他退出政治舞台之后,谁能接手他的政治影响力,谁就有更大的可能成为联盟的下一代领导人,这个诱惑力对莫斯科权力核心的那些人来说,实在是太大了,足以让他们忽视其它的一切问题,将主要精力集中在这个方面。
过去,莫斯科一直在盯着乌克兰的问题,那情势看上去似乎单纯是斯大林同志对赫鲁晓夫在农业问题上的不作为感到不满,因此希望借助调整乌克兰的人事,来进一步调整乌克兰的工作。但实际上,在这一切的背后还存在一个因素,那就是赫鲁晓夫在乌克兰的影响力与日俱增,其在政治上影响力的扩大,引来了莫斯科权力核心中各个方面的担忧,因此,给与他一定打压,成为了各方都愿意促成的结果。
仔细想想,事实也确实是这样的。
在卫国战争之前,苏联收回西乌克兰地区的时候,赫鲁晓夫便作为基辅军区军事委员会委员,跟随苏军进入西乌克兰,并在随后的一年多时间里,亲自主持了对西乌克兰地区的改造工作,当时,西乌克兰地区的大批地方干部,都是由他亲自提拔任命的。
而在随后的卫国战争中,赫鲁晓夫先后在西南方面军、斯大林格勒方面军以及乌克兰第一方面军的军事委员会中担任委员职务,可以说,他在四年的战争期间,一直都没有远离过乌克兰,也就是在这个过程中,他与一系列的军方将领,建立起了密切的联系,这对其战后主持乌克兰的重建工作,创造了极大的便利条件。
至于卫国战争之后的情况,就更不必说了,他俨然成为了乌克兰的土皇帝,那里的一切都由他说了算,即便后来他那个乌克兰第一书记的职务被拿掉了,转而由卡冈诺维奇同志去接任,但后者却始终未能打开工作局面,两人之间的矛盾也日趋尖锐化,甚至导致很多工作都无法正常开展。
这一系列的现实,令政治局中的几位同志都逐渐意识到,如果再不对赫鲁晓夫加以制约的话,他终将成为乌克兰当之无愧的第一人,这不仅对政治局内的局势平衡不利,同时,也对联盟的稳定不利。
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内,莫斯科都在关注着基辅的局势,因此,赫鲁晓夫受到的制约很大,可一旦莫斯科将目光转向列宁格勒,到时候哪怕赫鲁晓夫已经调回了莫斯科,其依旧可以遥控乌克兰的局势,这也是米利恰科夫的担忧之一。
“您接触过尼基塔·谢尔盖耶维奇同志吗?”维克托打破沉默,好奇的问道。
他对米利恰科夫的称呼一直采用敬语,这不仅因为对方可能成为他的岳父,还因为人家始终都是党内的老同志,属于是他的前辈。
面对维克托的提问,米利恰科夫先是下意识的摇了摇头,但随后他又失神片刻,说道:“一九二八年的时候,我曾经与他短暂的共事过,嗯,其实也算不上共事。当时我是乌克兰共青团中央的第一书记,而乌克兰共青团中央所在地,与共和国的中央办公地点都在叶卡捷琳诺斯拉夫大街上,再加上工作的原因,我时常会跟随在卡冈诺维奇同志的身边。”
维克托听的很仔细,他知道所谓的“叶卡捷琳诺斯拉夫大街”并不是在基辅,而是在哈尔科夫,因为一九二八年的时候,乌克兰的首都并不是基辅,而是哈尔科夫,共和国的中央机构和主要行政部门,自然也都集中在哈尔科夫。
当时,卡冈诺维奇同志就是乌克兰的第一书记,负责全面主持乌克兰的日常工作,至于赫鲁晓夫,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当时应该还在斯大林诺工作。
“那个时候的尼基塔还在斯大林诺工作,”果然,米利恰科夫随后便说道,“他在当地非常出名,名字时不时出现在《矿工报》上,有一段时间,人们甚至认为尼基塔才是斯大林诺的市委第一书记,而真正的市委第一书记莫伊谢延科只是他的助手。”
“我的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在一九二八年的夏天,”米利恰科夫停了片刻,似乎是在回忆当时的情况,稍后,他接着说道,“当时乌克兰的局势很复杂,气氛甚至可以说是非常的紧张,主要是身为共和国第一书记的卡冈诺维奇同志,在对待民族问题的时候,采取了不受大众支持的立场和态度,从而受到了一系列干部的抵制,这其中就包括了身为共和国中央组织和分配部部长的尼古拉·内斯托罗维奇·杰姆钦科。”
有关二十年代乌克兰局势的问题,之前已经提到过,当时,乌克兰的分离主义情绪很浓重,民族主义势力潜藏的到处都是,而在对待民族主义的问题上,乌克兰的干部阶层中有两种态度,一种是默许乌克兰民族主义的存在,允许乌克兰化的倾向继续走下去,而另一种态度,则是主张与民族主义情绪做坚决的,毫不妥协的斗争。
卡冈诺维奇同志在两种态度的选择上,没有理会大多数乌克兰干部的建议,“蛮横粗暴”的选择了第二种态度,并对当时普遍存在的乌克兰民族主义分子,实施了手段残酷的打击,也正因为如此,他这个乌克兰第一书记,受到了大量乌克兰籍干部的抵制。
“因为杰姆钦科在工作上的不配合,导致哈尔科夫的工作难以推进,当时的卡冈诺维奇为了限制,同时也是为了分流杰姆钦科手中的权力,便将尼基塔调到了哈尔科夫,任命他为共和国中央组织和分配部的副部长,”米利恰科夫接着说道。
“当时的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了解,”米利恰科夫说道,“但就我所知,尼基塔最初拒绝了卡冈诺维奇同志的任命,其实,从那个时候我就确定了一点,那就是尼基塔在对待乌克兰民族主义情绪的立场上,与卡冈诺维奇同志其实是背道而驰的,换句话说,他与杰姆钦科其实才是一类人。”
维克托扬了扬眉毛,他知道尼古拉·内斯托罗维奇·杰姆钦科这个人,此人也是在乌克兰被提拔起来的干部,后来做到了中央候补委员、粮食和畜牧业人民委员的位置上,但是在三十年代末的清洗中,被拉上刑场枪毙了,罪名就是叛国、支持乌克兰民族主义分子的破坏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