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格拉河畔,尤赫诺夫。
持续两天的暴雨,令乌格拉河的水面暴涨。
这次的阴雨天气遮蔽范围很广,不仅仅是乌格拉河,包括北面勒热夫紧邻的伏尔加河,南面的日兹德拉河,下游的奥卡河,以及西面八十公里外的第聂伯河,水量都随着这场大雨而暴涨。
在过去的两个半五年计划中,苏联国内的道路交通设施得到了很大的改善,但这个所谓的“很大改善”其实是要打个问号的,除了那些连同大城市的铁路、高速公路之外,城乡间的公路建设并不怎么强。这造成的直接后果,便是在莫斯科以西的广袤区域内,以夯实路面为主要形式的土公路还是占据着主导地位的。
类似这样的土公路,过去承担那种城乡间的牛马车、小货车还是没有问题的,但若是由载重卡车、坦克来行驶,那就非常非常糟糕了,其结果纯粹就是一种灾难。
身上穿着一件棕绿色的雨衣,维克托站在满是泥泞的路边上,面无表情的看着路基下方,在那里,数以百计穿着灰色囚服的犯人,正在冒雨搭建帐篷。而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公路上,一辆黑色的吉普车已经彻底陷进了泥里,六七名囚犯正在旁边使劲推车,车轮下甩出来的泥泞,将这些囚犯几乎卷成了泥人。
吉普车的车窗里,一个戴着眼镜、留着八字胡的金发佬,正隔着窗玻璃朝外面张望,他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看到维克托的目光瞅过去,还抬起手朝他挥了挥。
金发佬是个英国人,貌似是个公爵,此前作为西方面军军事委员的布尔加宁同志专门介绍过那家伙,但维克托却没有记住对方的名字,主要是他对对方不感兴趣。
公爵先生是随同美国总统特使霍普金斯一块抵达莫斯科的,在霍普金斯等候与斯大林同志会务的时候,这家伙竟然提出想要前来西方面军前线看看。
维克托接到的命令是:务必保障公爵先生的人身安全,同时,要尽可能让他看到苏军抵抗中的艰难,这与克里姆林宫的后续政策息息相关,必须认真对待。
布尔加宁同志日理万机,自然没心情接待这个家伙,于是,就将这个人丢给了一个方面军参谋,让参谋带着他到“条件好一点”的地方随意转转。
尽管前世对苏德战争了解不多,但维克托却知道,此时英国人的日子并不好过,随着德军调头东向,对苏联反动了举国攻势,英国人很是松了一口气,但新上台的丘吉尔政府,又担心苏联抵抗不了德国人的进攻,心里很是纠结。而伴随着苏军在夏季几波攻势中的惨败,英国人心中的忧虑更胜,所以,他们开始推动美国对苏联实施援助,毕竟若是苏联失败投降,那么英国佬所谓的什么“光荣独立”,也得化作泡影。
莫斯科正是因为看穿了英国人的心态,所以才没把这位公爵先生太当回事,莫洛托夫同志所领导的外交人民委员部,甚至都没有委派一位够分量的人随行。
这两天维克托忙碌的紧,此时,他正在监督的工程,是所谓的尤赫诺夫战俘营,稍后方面军方面将会向这里转送超过四千名德军战俘,这些战俘将会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再随同火车运往后方。
陷入泥泞中的吉普车终于爬了出来,随即晃悠悠的朝东驶去,一名完全变成泥人的囚犯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浆,看着吉普车驶走的方向,朝着地上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这里的囚犯同样也是从白俄罗斯各地集中过来的,他们将在几天后,随同押运战俘的火车一块东行,乌拉尔山以西的安全地域,才是他们最终的目的地。
就在吉普车渐渐消失在视野中的时候,路基下方的工地远处,突然响起“哒哒哒”的清脆枪声,维克托顺着枪声传来的方向看过去,就见远处的林地边缘,一名几乎要冲进丛林的囚犯,正朝地上扑倒。很显然,这又是一个试图逃跑的家伙,最近两天,类似这样的囚犯已经不是第一个了。
维克托并不是怜悯这些囚犯,这倒不是说他缺乏同情心,而是这些家伙都是重刑犯,很多人本身就是死囚,与其怜悯这些家伙,他还不如多考虑一下中午吃什么。
“少校同志,”暴雨中,一道同样穿着雨衣的人影朝维克托所在的位置快步走来,离着还有十几米远的时候,来人便用冷静的声音说道,“莫扎伊斯克方面有消息了。”
维克托朝来人看了一眼,默默点头,随即转身朝对方迎上去。
来人的身材被雨披遮住,看不出线条,但却可以看到雨披下摆与高筒军靴之间裸露出来的一寸膝盖,而雨披风帽下显露出来的,则是一张略显消瘦,但却不乏英气的瓜子脸——正是那个名叫奥莉卡的女兵。
“什么消息?”走到奥莉卡的身边,维克托表情严肃的问道。
“那个家伙已经与人接头了,”奥莉卡转身陪着他往回走,同时说道。
“是什么人查清楚了吗?”维克托紧接着问道。
“那边还在整理情报,”奥莉卡回答道,“不过确信的是,接头人是莫扎伊斯克市委的一名职员,还是新成立的城防建设委员会成员,应该是一名官员。”
维克托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他微不可查的点点头,加快了脚步。
没错,奥莉卡原本便是一名内务人民委员部的成员,而且还是一名训练有素,经验丰富的少尉,隶属于千叶蓍,不过,如果严格算起来的话,她并不归属于维克托领导,而是归属于阿巴库莫夫同志,但随着战争的爆发,阿巴库莫夫同志在白俄罗斯的一切工作全都泡了汤,他被调回了莫斯科,所以,如今的维克托才是这个方向上的负责人。
奥莉卡少尉的全名叫奥莉卡阿尔乔莫夫娜安特罗波娃,她从七年前开始就已经担任起潜伏任务了,只不过身份就是一名普通的通讯兵,隶属于西部特别军区直属的通讯部队。而她所发现那名“短翅鸫”组织成员,与她同属一个部门,名叫汉娜瓦吉姆莫夫娜奥斯塔普丘克。
奥莉卡之所以能发现这个潜伏者,是因为当初撤退到明斯克的时候,汉娜接受军区司令部下发的任务,给莫斯科发送了一份电报,而当时她所使用的发报手法与苏军通讯兵所遵循的条例完全不符,反倒更像是德国人的手法。
按照苏军通讯员的条例,尤其是在快速发报的时候,一旦出现错误应该如何修正,都是有明确规定的,而汉娜就是在这个过程中露出了马脚。
当然,最初的时候,奥莉卡也只是怀疑,但在随后的撤退过程中,她以及她所领导的三名队员,发现了越来越多的问题,可惜的是,等到她们与大部队汇合的时候,奥莉卡手下的三名组员已经全部牺牲了,只剩下她自己还在追着这个目标。
随同奥莉卡一行人由明斯克撤回来的大部队,早在三天前便已经解散了,官兵们被转移到了转运站,而普通的民众则被疏散到了后方,那个汉娜也随着部分官兵去了莫扎伊斯克,那里现在西方面军司令部的所在地。
作为西方面军内务人民委员部的负责人,维克托在汉娜的身边安排了足够多的眼线,可以说她的一举一动,都处在内务人民委员部的监控之下。
按照维克托的分析,这个女人孤身来到这里,随身没有携带任何的通讯设备,她要想继续将她的间谍身份扮演下去,势必需要与她的上线或是同伴联系。而维克托现在所需要做的,就是顺藤摸瓜,捋着她这条线,就更多的“短翅鸫”组织成员挖出来。
说实话,这个计划本身是比较冒险的,一者,现在是战争时期,德国人的潜伏间谍,也不是没可能在德国人的进攻中丧生的,二者,并不是每一个与上线失去联系的间谍,都会想办法与组织重新建立联系的,他们中的某些人可能会就此玩失踪,将他们所扮演的角色一辈子扮演下去。最后,对方未必不会找机会逃脱,这些都是说不准的事情。
按照奥莉卡给出的建议,就是直接把这家伙抓起来,严刑逼供,只要给她制造足够多的痛苦,就不愁她不开口。但这个建议最终还是被维克托否决了,他对抓些小鱼小虾的不感兴趣,既然要玩了,当然就要玩把大的。
事实证明,维克托的计划是争取的,那位汉娜女士连一周都没有坚持住,便已经开始活动起来。
顺着公路向东走了百十米,一处加装了伪装网的木结构地堡出现在林地边上,才走到地堡入口处,就可以听到“滴滴哒哒”的电波声从里面传出来。
维克托踩着有些湿滑的阶梯走下去,就见这处地堡内,三台电报机和两部电台都正在工作中,十几名通讯人员正在紧张的忙碌着,将方方面面的信息汇总起来,形成一份份报告——这里就是内务人民委员会西方面军代表处的临时指挥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