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明末
陈望的神色微黑,他终于明白了汉中卫的卫军为什么这么多的人还打不过张原了。
敢情大部分人甚至都是临时拉来的壮丁老弱,卫中的正军原本就没有几个。
和其他的卫所一样,汉中卫在流寇入侵之前,原本实际只有半数的正兵。
其余的兵额都被侵占,这些空饷自然都是被指挥使、千户、百户等逐级瓜分掉了。
原本在籍差不多都是满编,如今之所以只有三四千在籍,还是因为连番的大战,一时间难以补上兵员。
再给谭应凤这些人一点时间,汉中卫在书面上又会有五六千的正军。
陈望稳了稳心神,反正他也没有真的将打仗的希望寄托在卫军的手中。
自己麾下有差不多六千三百左右的正辅营兵,武备还算充足,完全称得上是甲坚刃利。
这其中大部分人都跟着他和流寇争斗过多次,而那些从流寇饥兵序列之中新募的营兵们,也在兴安的守城战中得到了历练,并非是没有见过血,没有上过阵的新兵。
兴安一战,高迎祥拿兴安城练兵,陈望也在拿着闯军练兵。
况且张献忠、刘国能等人现在正在郧襄一带鏖战,完全没有一星半点想要往西进入汉中府的想法。
如果原本的进程不变,因为卢象升被北调的,郧襄等地明军的守备力量如今可谓是处于最为虚弱的时候。
面对着张献忠、刘国能等部的勐攻,根本遮挡不住。
在接近年底的时候,张献忠将会突破卢象升设下的包围网,领兵顺流一路往东而去,和革左五营的革里眼贺一龙,还有左金王贺锦两部会师,将烽火在淮扬地区点燃。
崇祯九年的下半年一直到崇祯十年的上半年,汉中府内基本没有遭到什么兵祸匪灾。
王元康神色难堪,目光闪烁,他向着左右各看了一眼,最后硬着头皮说道。
这里王元康用了一点心眼,王元康知道陈望口中的能用之人指的是什么意思。
就是能够作为人力的人,能够屯田或是入军的人,而不是老弱。
但是王元康却是将不少的妇女都算了进去。
就算深究起来其实也说得过去,都说古代的中国是男耕女织的社会,很多人都误会女性只需要织布洗衣做饭和处理家中的杂务。
但实际上很多的妇女都一样需要下地劳作,相较于男子在体能上她们或许有些不足,但是她们的劳动量也并不小。
陈望看着王元康的眼神,心中对于王元康的小心思也猜得**不离十。
他问出口后,便知道自己这个问题问的不太好。
在这个时代,无论是老人还是小孩,妇女还是男人,只要是普通的百姓大多都在贫困线上苦苦的挣扎。
他们哪里能够休息,又哪里能够放松,老人只要还能动也会需要做一些力所能及之事来补贴家用。
而小孩只要懂事了一点,有了些许的力气,也要下地帮活,在家做事。
陈望翻阅着手中的文册,这文册之上的东西只能是做个参考,毕竟这是官面上的东西,实际上很多东西出入都极大。
一名正兵就代表着一户人,按照一户差不多有五人来算的话,一个满编的千户所人数大概在五千左右。
汉中卫下辖五个卫所,若是满编,整个卫的人数应该有两万五千人左右。
但实际上汉中卫内哪里有那么多的人力。
随着时间的推移,卫所制不断
的崩坏,
军户逃散严重,汉中卫总人口基本上早就下了两万人。
而后连年的动荡和战事,汉中卫军接连遭遇败绩,损兵折将,很多百户所被攻陷,很多卫内的军户被屠戮。
如今整个汉中卫的总人数已经是降到了一万一千余人,减员极为严重。
按照祖制,明朝军户一户差不多分配的军田能有五十亩左右。
同时拨给牛具种子等,以让军户们们耕种养瞻,专心备战。
但是现如今,卫军是什么情况,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明时,一百亩地便是一顷,也就是说一个百户所需要耕种的土地差不多在五十顷左右。
一个千户所要耕种的土地便是五百多顷。
汉中卫有五个千户所,算下来,按照充足的来算,汉中卫应有两千八百顷的地,足足二十八万亩。
但是现如今汉中卫怎么可能拥有那么多的土地。
原先的汉中卫只设了三个千户所,后面的两个卫所还是增设,人数其实一直都没有满编,分的田地就更不用说了。
两百年下来,再牢固的祖制也禁不住年岁摧残。
如今汉中卫普通卫军的田地所拥有的军田长年下来,大多汉中卫内各级卫军军官们侵占得差不多了。
他们名义上还是卫军,但是私底下却早已经是成为了各个军官们的佃户。
军户们的田租比普通民户们要重了的多。
一年所种收成其中属于军户的极少,十成能够到手三四成都已经是上官开恩了。
卫所制的崩坏,明朝自身也很清楚。
他们不是没有想过如何阻止卫所制的崩坏。
在中后期时,明庭为了改变各地官员军将侵贪军户屯田的情况,按照官职大小给每位军将一定的养廉田。
但是养廉田给下来,实际上却是收效甚微,各地卫军的军官仍然不断的剥削。
而除去军官们的剥削之外,很多军田还被富户豪强所欺战。
卫军地位底下,因而很多卫所田地被侵占,连求告都没有门路。
原本汉中卫还有差不多一千八百多顷的田地,因为汉中府内的田地还算富庶,过的也不算很差。
但是自从瑞王被封了过来之后,汉中府内大半的田地都归属了瑞王。
藩王就藩,朝廷不仅仅会给与大量的钱财,还会从当地割下大量的田地,将其作为藩王的田产。
汉中卫不少的军田都被划到了瑞王的名下,如今整个汉中卫的名下,只剩下了一千三余顷的田地。
陈望估算了一下,就算上隐匿的一些田地,应当也不过能有一千四百顷左右的田地。
这些田地之中,好的基本上应该都被侵占了,剩下的应该大部分都中田和下田。
近年天灾不断,汉中府虽然没有受到多少的灾害。
但是田地减少,汉中府内又屡遭动荡,汉中卫的卫军们不仅需要服兵役,还需要交纳沉重的租额。
军饷迟迟不发,就是战死也没有多少的抚恤,大部分的军户都已经是不能湖口。
陈望合上了手中的文册,重新开口问道。
王元康微微一怔,而后神色骤然晦暗了下来,在沉默了片刻之后,才悠悠道。
汉中卫如今情况极差,大部分的男丁都战死在了沙场之上,留下的多是老弱妇孺。
这数年以来,各地卫所时常家家戴孝户户披麻,每逢大战,卫所之中哭喊声更是连成一片。
身为军户,他们没有权力拒绝朝廷的征调……
他们能够做的,只有接受这一切,然后拿起简陋的武器走上战场,等待着属于自己的命运。
陈望锐利的目光从堂中的众人身上一扫而过,众人皆是感觉有些心惊肉跳。
原本找寻机会坐在远处的谭应凤更是如坐针毡,汗毛竖起。
陈望的眼神让他感到极为不自在。
陈望话音落下,谭应凤、李士齐、杨明才三人皆是下意识的将目光放在了王元康的身上。
谭应凤想都没有想,直接便凑到了陈望的身侧,低眉顺眼的直接给王元康卖掉了。
王元康的嘴角忍不住抽动了一下,这狗攮的谭三愣,就没有做过几件好事。
每次遇到难办的事情,都是他出来顶锅。
王元康在心中破口大骂,但是骂归骂,他知道自己多半是逃不过这些事情。
王元康恭敬的低下了头,双手抱拳行了一礼。
反正都是要去,不如主动一点,还能多多少少的卖个好。
在天空之上盘旋的飞鸟都能被陈望看的清清楚楚,几人之间眼神的交流自然也是没有瞒过陈望一星半点。
早在来时,陈望也做过了一点功课,从关启林和杜武刚,还有跟在周遇懋麾下的几名千户的口中得知了汉中卫内大概的详情。
谭应凤基本只管一些重要的、油水丰厚的事情,为人胆小,极少上阵。
但是官面之上办事办的极好,所以一直以来不仅没事,反而还因为下属挣来的战功得了几次封赏。
指挥佥事杨明才,因为主管备御、出哨、入卫基本也是留守在后方。
指挥同知李士齐倒是上过几次阵,虽然败多赢少,但是起码也有勇气上阵。
王元康在几人之中处于边缘的位置,他负责的事务看起来重要,油水也很是丰厚。
但是这一切只是看起来。
这几项东西如果放在太平时节,自然是油水丰厚的职位。
掌管屯田,意味着可以给自己名下划分田产,可以操作的空间很多。
而验军,可以决定正军的名额,自然可以收受钱财。
掌管军械直做,又可以从中中饱私囊,克扣银钱。
但是现在的时节,却并非是太平时节。
这个时节这些事情,现在全都是冤大头需要的做的事情。
每次到了要上交粮食,交付军械的时候,王元康必定少不了被狠狠的骂上一顿,验军的时候更是折磨。
朝廷征调卫军,要想法设法要凑到限定的人数,不然责罚下来,他一个小小的指挥佥事哪里能够顶得住锅。
陈望站起了身来,他要了解的事情已经大致了解的差不多。
心中对于谭应凤等人也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有了应对的方案,当下也不再准备在卫内多待。
潭应凤最先起身,躬身弯腰,显得极为恭敬。
而后李士奇、杨明才两人也是站了起来,一起相送。
王元康慢了一点,最后一个站起。
陈望被几人送的一直到了官署的大门,摆了摆手。
听到陈望所说的话,谭应凤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笑容。
虽说他感觉如果陈望来管这些事情,恐怕会影响他一部分的利益。
但是陈望是汉中镇的镇守副总兵,这些东西被陈望管后,到时候不需要他们来费尽心力的操练军卒。
而且陈望还提到了军械,卫中的军械局就是烫手的山芋,每隔一定的时间就要上交不少的军械去往西安府内。
谭应凤低眉顺眼,躬身垂首,显得恭敬无比。
陈望没有在将精力放在潭应凤的身上,只一步便跨上了亲卫牵来的战马。
一众亲卫也俱是找到了各自的战马纷纷跨上,一时间整个卫指挥使官署之前一阵马嘶人沸。
陈望居高临下的看了一眼王元康,指着一旁亲卫迁来的另一匹战马,对着王元康吩咐道。
王元康应了一声,也翻上了战马,不过看他骑马的模样,就知道骑术不精,应该是没有多少的经验。
陈望的目光从站在官署之前的众人身上一掠而过,而后抬起头看了一眼身前萧条清冷的汉中卫城。
数百年的岁月悄然而过,万事万物都在发生着变化,新的事物终究取代旧的事物,而现在正是革新进取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