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是时候了。”
晓真从袖子里拿出瓷瓶,递给谢希暮。
乐安察觉不对,看了眼谢希暮手里的瓶子,“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谢希暮摸上乐安的脸,刺骨冰凉从指尖渡了过来,让乐安头皮一紧。
“府外可都是太后的人,你要是对我做什么,太后一定会知道的。”
女子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眉眼弯弯,沾染着意味不明的戏谑,“今日我走的是正门,便是太后的人亲自瞧着我进来的。”
乐安表情彻底僵住。
“想明白了吗?”
女子将乐安额前碎发扫开,游移向下,“小傻瓜,太后不要你了。”
乐安疯狂摇晃脑袋,“不、不可能,太后宠爱了我十多年,她不会、不会这样放弃我的,一定是她还病着,所以不清楚你对我做的这些。”
“别天真了。”
谢希暮轻轻笑了两声,朱唇轻启,让乐安骨寒。
“太后真的病了吗?”
“虽然有些残忍。”
女子的手忽然钳住了乐安的下巴,后者瞪大了眼珠子,不敢置信。
“多年情谊和这身血脉比起来,还是轻贱了些。”
“太后她老人家,远比你聪明。”
乐安犹如五雷轰顶,一动都不动,任由谢希暮将瓷瓶里的药液灌进了口舌之中。
滚烫火辣的刺痛感好像烙印在喉咙里,乐安捂着脖颈歪倒在地上,眼珠子通红得要滴血,模样痛不欲生。
尖尖将人从后门送离,随即按照计划回到原地,发现谢识琅已经站在了屋内,多日不见的琉璃被麻绳捆绑着,嘴里塞了破布,被人扔到了乐安跟前。
尖尖躲在暗处紧盯。
“……”
屋内,乐安喉咙里的痛意没持续太久,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麻木,她缓缓抬眼,看向走进来的男子。
这位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谢相,早先在她心中,的确是个厉害存在。
可当她知道这人同谢希暮厮混时,心里只剩下嗤笑和轻蔑。
什么风光霁月、什么君子如兰,都是假象。
“谢……”乐安张开嘴,却发觉说不出话来了,这才知道方才谢希暮给她喝下去的是什么。
谢识琅垂眼,扫过乐安笑得诡异狰狞的面庞,随之坐在一旁,面上淡漠一如从前。
“你……”
乐安指着谢识琅,冷不丁又笑了出来。
或许让谢希暮同这人成婚,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她倒要看看,谢希暮嫁到谢家,又会是怎样的天翻地覆。
“先前我太忙了,才容忍你活了这么久。”谢识琅骨节分明的手指击叩在桌面上,冷俊面庞好似无情神祇,“你敢伤她、害她,不配活在这个世上。”
“官家本来要惩处你,但我想了想,还是我亲自动手,较为妥当。”
谢识琅斜眼瞥向门口的阿梁,后者领命,提起火油桶在屋子外绕了一圈,不多时,乐安便嗅到了一股浓烈的火油味。
这人,竟然是来杀她的。
“你……”
乐安捂着嗓子,即使到了这境地,还是不甘心,嗓子发出摧枯拉朽的破败声:“怎么…怎么……敢——”
外头已经燃起了火光,谢识琅没听清乐安在说什么,不过看她这副模样,大抵也能猜出她要表达的意思。
“你,我有什么不敢杀的。”
谢识琅从容不迫地起身整理衣襟,随即一步步走过来,处变不惊,了无惧色。
“郡主我说杀就杀了。”
他蹲在她面前,漆黑如一滩死水的瞳仁里是毫不掩饰的杀意和冷厉,一字一顿,扯动嘴角。
“更何况,区区一个你。”
乐安死到临头,身体内才泛起一阵急剧的求生欲,扑过去抓住了谢识琅的裤脚,喑哑嗓音发不出一个正确的语调:“谢、谢希、都是……”
谢识琅慢条斯理拽开衣角,余光里的乐安像是污秽之物,多看一眼都恶心,乐安就如一条死狗,布满红血丝的眼珠子充斥着鲜明的恨意。
“主子,咱们可以走了。”阿梁上前禀报。
谢识琅微微颔首,往屋外走了两步,角落里,阿蟒抓着一个丫鬟的后衣领扔到他跟前。
“啊!丞、丞相。”
尖尖被扔在地上,连忙趴在地上解释:“奴婢、奴婢是希儿姑娘身边的人。”
谢识琅冷冷看了小丫头一眼,“撒谎。”
尖尖脸色唰的一下就白了,急忙道:“奴真的、真的是……”
阿蟒将小本子递给谢识琅,后者飞快掠过,心知肚明。
“既然是**的人,也不用留了。”
尖尖瞪大了眼珠子,“不、不,大姑娘说了要留奴婢一条性命的,丞相,求您带奴婢去见大姑娘。”
玄衣少年的剑很快,几乎是一剑封喉,小丫头便如轻飘飘的纸片般,歪倒在地,脖颈涌出源源不断的血液,再无声息。
“哈哈哈——”
屋内传出女人疯戾沙哑的狂笑,掺杂着意味不明的悲凉,听得人浑身发冷。
阿梁瞥了眼屋内,问谢识琅:“只将人处理了还是……”
“全烧了。”谢识琅应当是从这小丫头嘴里听到谢希暮的名字,深为不喜,神情越发沉郁。
熊熊烈焰,五内俱焚,屋瓦琉璃尽碎,县主府周遭蔓延开惊呼声和人流走动。
而另一边的崔家府宅,却是静谧安详。
大婚前夕,新娘要留在娘家中,不可与新郎见面,谢希暮已经遵循礼制在崔家住了十多日了,这夜杨夫人来她屋中说了会儿话。
杨夫人与谢希暮虽只短短相识几月,不是亲生娘亲,却将她看作亲女儿,作为长辈,还是叮嘱了一些话。
走之前,又将一个小本子交给谢希暮,让她入夜前看看。
谢希暮扫了眼制作精巧的小册子,随即放在了榻上,入净室沐浴过后,才倒在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小册子。
上头的图亦是点到为止,说是教习,却也没让她学到什么。
正是看得无聊生了困意,屋门响起几道击叩。
她略加思索,走到了门边,询问:“伯母?”
屋外人顿了须臾,缓缓道:“是我。”
熟悉的男音在夜色中降临,让谢希暮的语气听上去无所适从:“你…怎么来了?”
谢识琅的声音比往日更哑些:“能开门吗?”
女子有些不好意思,“明日就要成婚了,在这之前,咱们是不能见面的。”
“无妨。”
男子答了这一句,又补充:“我很快就走。”
门这才打开。
谢希暮抬眼看去,男子身上的衣衫并非在县主府穿的玄袍,神情也略显恍惚,周身有一股淡淡的酒气夹杂在微凉的夜风里,闻着让人心醉。
他来之前,还换了衣裳。
“你喝酒了?”她好奇地问。
谢识琅垂眼,略显迷离的视线落在只着白色里衣裙的女子身上,玉颈削肩,乌发略湿,搭在了后背上,小脸素净白皙,讨人怜爱。
他闷闷嗯了声,移开视线,“你沐浴了。”
女子点头,“方才去花园里走了走,出了点汗,才沐浴了。”
谢识琅没说话,往里头瞥了眼。
“你…要进去坐坐吗?”她问。
谢识琅迟钝地点了点头,大步迈进去,径直坐在了她的榻上。
谢希暮本来是想让他坐在茶桌边的,没想到这人这么自觉,故而将倒好的茶水递到了榻边上,“喝水。”
男子没接水,冷不丁问了句:“你今夜就在府上?”
谢希暮一脸不解,“不然我还能去哪儿?”
谢识琅深深看了眼她,又转移了视线,“哦。”
“你怎么喝酒了?”谢希暮将茶放到一边,反过去问他。
谢识琅起先默然,缓缓才道:“同僚应酬。”
“哦。”
谢希暮学着他的模样,哼道:“是哪个同僚这么不识好歹,成婚前还拉着你去应酬?”
“……”
他应当是没喝太多酒,她记得上回他喝醉了,全然都不记得她是谁了。
今日倒是清明,还会来试探她。
谢识琅挪了挪身子,忽然皱眉从腰后摸出硌人的玩意儿,是一本小册子,先前没见谢希暮看过这本书,“这是什么书?”
女子瞥了眼他手里拿着的册子,道:“方才我去沐浴前,伯母给的,让我睡前看,不过我刚沐浴完,还没来得及看。”
谢识琅低下视线,指尖翻动了两页,瞧清楚上头的小图画的是什么时,神情骤然一僵。
女子恍若不知,“怎么了?这是什么书?连你也看不懂吗?”
“我……”
谢识琅攥紧了小册子,连忙盖上,眼神躲躲闪闪,“没什么。”
谢希暮靠近过来,“我瞧瞧,里头是什么?你怎么这么神秘?”
谢识琅将手背过去,“没什么。”
“没什么你怎么藏起来?”谢希暮好笑发问,又凑近了些,“我看看。”
他耳根子接连红了起来,声音不自觉心虚:“就是寻常一本书,你别看了。”
“寻常的书,我为何看不了?”她将人逼退了些,理直气壮反问。
谢识琅嘴唇张了张,“这个太深奥了,你看不懂。”
“我看不懂,你可以讲给我听啊。”
谢希暮亦坐在了榻上,靠近他身侧,眸子亮闪闪的,“就像小时候你教我念书一样。”
小时候?
谢识琅不禁蹙眉,想起姑娘幼时可爱圆润的模样,心里的罪恶感颇深,腾的一下起身,“说不了。”
女子一同起身,谢识琅连忙抱着书道:“你头发还湿着,先擦干再睡,我先走了,明日还有正事。”
谢希暮还来不及开口,男子就落荒而逃。
她忍不住笑了。
谢识琅跟她比起来,怎么更像个小媳妇儿?
这男人真可爱。
“姑娘。”
晓真在外敲门,打断了谢希暮的想法。
“进。”
谢希暮重新卧在榻上,懒洋洋地看向来者,“怎么了?”
晓真是看着谢识琅跑出去才来报信的,神情复杂,“城西的甜水巷起了场大火。”
谢希暮抬眉,“县主府后头。”
“是。”晓真紧皱眉头,“县主府一并烧了,奴方才骑马回去看过,现在火还没熄,尖尖也没出来。”
如今晓真才明白,为何谢识琅要留着乐安的命。
原来是要亲自动手。
“哪里还有什么尖尖。”
谢希暮若是真想让尖尖活命,离开之时就会将人带上,不会让她接着去盯谢识琅。
“姑娘您不是先前说过……”晓真欲言又止。
“说过什么?留她的命?”
谢希暮伸了个懒腰,“我是说过不要她的命,可旁人要她的命,我可拦不住。”
晓真担忧,“丞相今夜过来,该不会是发现了什么?还是尖尖同他说了什么?”
“发现了什么又怎样?”
谢希暮半眯起眼,“这场大火会把一切都烧得一干二净。”
*
入冬后京城阴冷了好一阵,今日倒是日暖风和,难得的好天气。
景星庆云,祥云瑞彩,长街浩浩荡荡,红鸾天喜,溢巷填街,屯街塞巷,昨日城西一场大火也没吸引开百姓们的注意力,大早上就出家门看丞相娶亲。
“诶!今日来接亲的还有两个皇子呢。”
“丞相可真是好大的面子。”
有小童蹲在街边数了半个时辰,都没数清楚究竟抬了多少个红木箱子,转头对自家娘亲说,“娘,我日后娶媳妇儿也要送这么多箱子吗?”
妇人连忙捂住小童的嘴,“这个是聘礼,你就是把娘和爹都卖了,也没有里头两个箱子的宝贝值钱。”
高楼之上,赵宗炀趴在阑干边看热闹,“当时还嘴硬说不喜欢,现在还不是巴巴儿去成亲。”
对座的萧焕一脸漠然,“人家成亲,你这么兴奋做什么。”
“大喜日子,反倒是你,一脸死气沉沉。”赵宗炀白了他一眼,“若非要和十郎演不熟,今日陪他迎亲的怎么会是那两个废物。”
赵玥被关了半年,张贵妃求了许久,才让赵启允了让赵玥陪谢识琅接亲。
至于赵昇,虽然前有琉璃传出谢识琅同谢希暮的丑闻,但赵昇很快在圣上面前表示自己识人不清,不知道此女心思如此歹毒。
后来又给丞相府送了不少礼,赔礼道歉,今日这才能一同来接亲。
萧焕没好气道:“这两个人在一块,能有什么好结局。”
一个伪君子,一个黑心狐狸。
只能说坏得登对。
赵宗炀嗤了声:“我看你是瞧希儿生得漂亮,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你们好歹算亲戚,也有你这样说话的。”
“你懂个屁。”萧焕重新看下去,长街上,郎君身骑高马,衣裳红得刺眼。
*
黄铜镜前,美人顾盼生姿,仙姿佚貌,让妆娘都看得挪不开眼。
“姑娘今日真美。”晓真感叹。
阿顺纠正:“什么姑娘,是夫人,咱们自己房里可不能说错了,惹人笑话。”
谢希暮兴许也是头次听到这个称呼,低垂着眉眼,略显赧然。
妆娘看着镜中人,夸道:“夫人前额生得饱满圆润,是个有福泽之人,日后丞相一定会很疼爱您的,奴婢就先祝夫人同丞相恩爱白头、早生贵子。”
谢希暮掩唇,扫了眼阿顺,“什么贵子不贵子的。”
阿顺连忙将银子塞给妆娘,“承你吉言。”
屋外忽然响起叩门声,晓真以为是杨夫人,连忙去开门,没成想对上了另一张脸,面上笑容一僵。
谢希暮也看了过去,下一刻,便让阿顺带着妆娘下去喝杯茶。
晓真意外地看了眼来人,又担忧地看向谢希暮。
“你也下去吧。”
晓真得女子吩咐,还是离开了主屋。
来人将披风解下,露出苍老疲惫的面容,看着谢希暮这身红妆,一时间也忘了该说什么。
“今日是臣女大婚,太后娘娘专挑这个时候来,是想要来阻拦我的婚事的吗?”
谢希暮起身,一双漂亮的眸子看向老妇,里头什么情绪都没装,因为她清楚得很,乐安没了,称病不出的太后便是被这阵风吹来的。
究竟是来找麻烦,还是做别的,她倒是好奇。
太后深深看着她,比上回见面还要显得苍老得多,先前只是两鬓斑白,眼下已满头华发,“昨夜,是你动的手?”
甜水巷生的大火,生生烧到了县主府,火势凶猛,烧了一整夜,什么都烧没了。
“若我说是。”谢希暮扯起唇,凝视太后,“您要杀了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