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纲说罢,坐在了案牍之后,深深的看了郝风楼一眼,才又继续道:“这件事不能假手别人,功劳自然是你我的,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这件事做成了固然是大功一件,可是将来免不了要背上骂名。”
纪纲顿了一下,自嘲的笑了笑道:“话又说回来?骂名算什么东西?本官从不稀罕,就是不知你肯不肯,你若是不肯,本官也不勉强你。”
郝风楼道:“卑下还有选择吗?”
这一句反问也道出了郝风楼的无奈,他不愿意被人丑化,可是事情到这个地步,已经彻底和那些读书人决裂,再不可能有回旋的余地,既然已经得罪,那么索性就得罪到死,得罪到骨子里,让这些人一听到自己的名字便会毛骨悚然,便夜不能寐。
从某种意义来说,郝风楼走上锦衣卫这条路,其实就注定要走上这条路,除非他想沉寂一辈子,永远默默无闻,成为路人甲乙丙丁的人物,否则但凡想要出人头地都不免走到今天。
郝风楼面带残酷,道:“一切悉听大人吩咐。”
“好。”纪纲笑了,他显然对能拉住郝风楼这个家伙显得颇为自得。
一份名单已经草拟出来,至于名单中的人物,说出来竟是可笑。
因为里头的人没有罪名,甚至是完全是抽签式的弄出来,一份京师有功名读书人的花名册里,纪纲随手抄了十几个名字,这十几个人中不乏有名士,甚至是大儒。
至于罪名,只有一个——从逆。
这朱笔的大字透着一股冷冽的寒意,名单直接送到郝风楼的手里。纪纲道:“夫子庙那边,本官立即提兵弹压,你速去刑部,办好驾贴,随即拿人。”
郝风楼攥着手中的名单,点点头,扬长而去。
很显然,这份名单才是重点,这些人有没有罪,说不清。从逆?不可能!可为何如此草率。直接拟了名单拿人?理由只有一个,就是告诉所有人,锦衣卫是颠倒黑白的,锦衣卫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不需要理由,锦衣卫就是要弄死你。没有道理,没有理由。没有辩驳的余地。
这显然是对付那些喜欢耍嘴皮子的人。喜欢弄些小算计的人最好的办法,要让他们住嘴,要让他们害怕,让他们老实,就是要不讲道理。
十几个校尉和力士跟着郝风楼直接到了刑部。
今日的刑部,很是肃穆。
显然这里已经听到了风声。不少前去午门凑热闹的官员已经被人‘劝’了回来。
所有人都预感到有些不妙,大家无声的在办公,有的心不在焉的在等待着什么。
一队校尉冲进来,门口的门丁想要阻拦。随即一个腰牌和一柄绣春刀摆在了面前。
“锦衣卫办事,滚开!”
门丁惊慌失措,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偶尔也会有锦衣卫来,平时的时候,大家各自恪守规矩,谁也不会如此跋扈,亲军虽是亲军,可这里是刑官部堂,一般人岂敢造次。
可是今日却大大不同,门丁们后退,不发一言。
郝风楼已从轿中钻出,龙行虎步,直接入衙。
沿途所遇的堂官见到了这些突然冲进来的校尉,顿时面如土色,有人忍不住想要上前去呵斥几句,却被同僚拉扯住到了一边。
刑科的衙门就在部堂里头,刑部给事中吴燕在此当值。
给事中品级不高,但权利不小,在部堂之中地位超然,今日的事,吴大人自然也是知道,他也是刚刚从午门回来,心里正惊疑不定,猜测着今日之事,朝廷的走向。
而此时,值房的大门直接被人推开,两个带刀校尉进来,旋即,郝风楼跨槛而入。
郝风楼的脸上带着笑容,作揖一礼道:“吴大人,多有得罪。”
吴燕脸色骤变,更加惊疑。
只是可惜,郝风楼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直接将一份名册拍在了吴燕的案牍上,道:“北镇府司正在捉拿钦犯,尚需几十份驾贴,大人若是有闲,还请立即签押,行个方便。”
锦衣卫拿人需要驾贴,而驾贴需要刑科签押,虽然此前,宫中给了北镇府司便宜行事的权利,可是对那些地位较高的人,少不了还要走一走这个程序。
吴燕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他拿起名册,看到一个个触目惊心的名字,看到那名字之后红艳艳的从逆二字,脸色苍白如纸。
他抬眸,愕然的看了郝风楼一眼:“可有圣旨?”
郝风楼冷冷的道:“没有。”
吴燕苦笑道:“既然没有圣旨,本官断不敢颁发驾贴,本官若是颁发了,只怕不能见容于士林,从此遭人唾弃,永世不得超生。”
吴燕说的是实情,他预感到事情已经一发不可收拾了,不出自己的预料的话,将会有许多人遭受无妄之灾。
可是他绝不能为虎作伥,只要自己发了驾贴,那些愤怒的读书人绝不会让他好受。
他不是锦衣卫,他是清贵的给事中。
郝风楼冷笑道:“大人若是不肯,只怕有些事就不太方便了。”
吴燕心里挣扎,最后却是昂首道:“本……本官……本官大不了告病还乡,大人要驾贴,还是另请高明吧。”
这委实是一件左右为难的事,可是吴燕却还是打定主意,宁愿告病,宁愿暂时不要这个乌纱也断然不能做这件事,告了病,将来还有起复的可能,一旦做了这件事,一辈子都要抬不起头来,从此遭受同僚唾弃。
郝风楼却是值得玩味的笑了,道:“是吗?可惜大人的如意算盘却是要落空了,做了官,哪里是大人想不做就不做的?”他大喝一声:“来人,刑部给事中从逆,立即拿下。”
几个校尉二话不说,已是冲上前去。
吴燕吓了一跳,连忙后退,脸色惨然的道:“本官无罪,无罪……你们凭什么拿我?”
郝风楼面无表情,没有做声。
吴燕已被几个校尉扭住,滔滔大哭的道:“有话好说,这驾贴……我给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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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子庙。
大量的读书人乌压压的聚于此,一眼看不到尽头。
随后,大批的人马开始出现,所有人身披锁甲,手持刀剑。
马蹄声,甲衣的摩擦声,粗重的呼吸声,竟是掩过了夫子庙前那痛斥时弊的声音。
连通这里是七条街道,除了一条没有任何布置人手之外,其他街道已是被乌压压的军马宛如乌云一般压了过来。
骑着快马的快哨呼啦啦的骑着骏马,飞驰在前,高声大喝:“聚众不散者,杀!锦衣卫都指挥使有命,任何人聚众文庙前者,以谋逆论处!”
“聚众不散者……”
四十余个快哨,手持令旗,飞马越过拥堵的夫子庙,高声大吼。
读书人们顿时慌了,有人大叫:“我等不过是请宫中除奸而已。”又有人绝望的大吼:“陈述冤屈,难道也有错吗?”“圣人受辱,为何要弹压我等,如此是非不分……”
纪纲眯着眼,兵是他从京营中调来的,京营那边的将帅并没有随来,他们显然不愿意做这个坏人,可是纪纲却是气定神闲,眯着眼睛,远远眺望前方。
他脸色木然,不为任何所动,高高的坐在马上,见时候差不多了,读书人显然还是没有退去的意思。
纪纲道:“传令,弹压!”
无数的传令兵飞马传达命令,紧接着,各条街道上乌压压的军马顿时有了动作。
最前几排,是刀盾手,他们一起大喝:“杀……杀……杀!”
每一次喊杀,都带着节奏,而每一次喊杀之后,便用刀面狠狠敲击一次盾牌,踩着靴子,跨前一步。
杀……当……轰隆隆……
一次喊杀之后,便是金铁交鸣的拍击声,此后靴子轰隆隆踩着石砖的声音。
此后,矛手挺矛,乌压压的跟上去。
这气势宛如汹涌的惊涛,拍击海岸线上的磐石。宛如陷入了孤岛,面对那碧波无垠的深海。
生员们开始混乱了,有人吓瘫,有人面如土色,有人捶胸跌足,有人嘶声大吼:“今日之后再无中国矣。”
不少人已经开始打起退堂鼓,只有一条街道没有兵丁,许多人不得已向那条街道退去。
各路军马一步步上前,卷着漫天杀气,所遇的生员,若是不退,立即从盾后捅出长刀,吓得生员们惊叫连连,先是慢慢向一条街道后退,紧接着开始崩溃,无数人争相逃窜。
半个时辰之后,夫子庙前染了血,一片狼藉,整个街面上除了面无表情,满是肃杀的兵丁,再无其他的人影,便是临街的门面,此时也纷纷关门大吉,无数双带着恐怖和后怕的眼睛透过门缝去悄悄看外头一队队走过的官兵,这一日,南京出奇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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