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在后宫向徐皇后问安,而郝风楼却是径直出宫。
眼下的郝风楼,是断然不能直接去见徐皇后的,以免被人说是今日之事,得了徐皇后的庇护,郝风楼自己倒没什么,可是徐皇后不免遭人非议。
这世上总是不缺捕风捉影之人,稍有风吹草动,就不免产生各种联想,谨慎二字,必须贯穿始终,否则一不留神,就会遭致可畏之人言。
不过在出宫的时候,那些殿外的大汉将军们一见同知大人大喇喇的出来,一个个不自觉的挺直了腰杆,身子挺立。
大汉将军也隶属于锦衣卫系统,只是他们负责卫戍宫中,可锦衣卫就是锦衣卫,在以往的时候,外头的锦衣卫得到的油水,往外会上缴一部分,多多少少,会匀一些至宫中,补贴大汉将军们的家用,而这个系统里的人无论是在宫里还是宫外,职司或许有所不同,在外人看来,却是差不多。
锦衣卫没皮没脸,大汉将军们亦不会教人瞧得起,锦衣卫若是贵不可言,大汉将军则自然而然,与有荣焉。
因此事情发生之后,这些个大汉将军,心里也是焦急如焚,郝大人的义举,何止是感染了外头的千户百户总旗小旗校尉力士,这宫中轮班伴驾的大汉将军在下值时,也不禁唏嘘。
东厂欺人太甚,他们早就憋了一肚子气,见到王安那狗东西人模狗样的天天背着手在宫中晃悠,大汉将军们恨不得将他眼珠子挖出来。
更可气的是。自从东厂压住了锦衣卫,锦衣卫的‘收成’剧减,从前补贴大汉将军的银子。也是越来越少,到了如今,几乎是微薄到了可有可无的境地。
而外头厂卫乱斗,大汉将军们不禁振奋,只恨不得自己插上翅膀,也会打几个番子,郝大人砸东厂。大家觉得痛快淋漓,畅快无比,等到郝大人被东厂拿住。大家不由又悲愤起来,对这王安,对那东厂,都可谓是恨之入骨。
人便是如此。你在这个环境。每日下值之时,大家凑在一起,议论着外头传来的消息,只要有一人慷慨激昂,其他人的情绪也会受到感染,这种同仇敌忾的心理,瞬间在大汉将军们之间蔓延,因为东厂。大家没了好处,因为东厂。让大家觉得难以抬头做人,而等到今日御审,这些依旧风雨无阻散布于宫中面无表情站班的‘将军’们,心里着实捏了把汗。
郝大人为大家伙儿出了口气,可是现在呢,现在却极有可能获罪,大好的前途,一生的富贵荣华,都要贴进去。
想到这里,所有人都不禁消沉,所有人的脸上,表露出来的情绪都无比复杂,愤怒期待担忧夹杂在一起,让这些平日中是面无表情的人,似乎和从前,有些不太一样。
郝大人出来了,完好无损的出来,其实一开始,大家就知道结果,因为在此之前,王安就已被押出来,那个时候,一切都明白了,东厂完了。
可是郝大人出来的时候,大家还是不免激动,所有人的目光落在郝风楼身上,一动不动。
郝风楼哪里会知道,这些人的心情,其实本心上,他虽是同知,可是署理锦衣卫高层的事务并不多,而大汉将军分属另一个子系统,接触更是少之又少,除了偶尔,会在奏报里出现只言片语的某大汉将军调出宫,派遣谁去接替之外,其实基本上,这些大汉将军和锦衣卫牵连并不深。
大臣们在前头走,郝风楼则踱步在后,他不愿意和他们打什么交道,当然,也知道对方不愿沾一个与锦衣卫‘勾连’的坏名头,无论郝风楼如何身居高位,无论他战胜了多少对手,其实对这些人来说,这个人是锦衣卫,是武夫,那么注定了一辈子,大家不可能凑在一起。
郝风楼竟然有点儿孤家寡人的意味,他不禁有些哂然,似乎也并不介意。
前头是一列大汉将军站班,一个个如标枪一样挺直,郝风楼一向是忽视这些木桩子的,只是他在一个大汉将军面前走过的时候,突然耳畔传来一个声音:“卑下见过同知大人。”
郝风楼愕然,不禁朝声源处去看,看到的,就是一个孔武有力的将军,他没有屈膝行礼,也没有抱拳,宛如护家的石狮子,永远都如磐石一般,纹丝不动,一声鱼服,一手垂立,另一手按着秀春刀的刀柄,在这种场合,是决不能向皇上和皇后之外的人行任何礼的,所以他只是在郝风楼经过的时候,嘴唇轻动,发出这如若蚊吟的声音,似乎对他来说,郝大人听见没有听见,这都没有重要,他只是想说而已。
郝风楼侧目看着他,见他脸上没有表情,开始还怀疑自己听错了,可是很快,他明白了什么,便不禁深看这‘将军’一眼,随即一笑,朝他点头。
不需要寒喧,不需要去垂询,也不能在宫中逗留,郝风楼抬腿便走,如若什么事都没有发上。
可是他每走到一处,总会有一个个的声音传来:“卑下见过郝大人。”
即便是有人没有发出声响,可是那眼睛,却是随着郝风楼的移动而动,耐人寻味的行着注目之礼。
这一路出宫,行程其实并不长,等到了午门,午门这里,却是金吾卫的校尉值守,其实亲军大家,锦衣卫的事,大家多少也有耳闻,更知道今日是个什么日子,一见到郝风楼完好无损出来,事情他们便明白了个大概,那带队的一个百户忍不住过来,朝郝风楼笑了笑:“郝大人下朝了?”
“是啊。”郝风楼没有对这突如其来的热络感到不适。
厂卫乱斗,这件事早已惊动了朝野,亲军各卫,耳目本都是灵通,岂会不知道这里头的内情。自己砸了东厂还能走出来,一方面证明了自己的实力,奠定了自己在亲军之中地位,同时,也让亲军上下,有点儿鼓舞,虽然这些人在厂卫之争中得到什么好处,可是多多少少,都有点偏颇锦衣卫这边,热情自也是人之常情。
这百户意味深长的朝郝风楼眨眼一笑,道:“大人辛苦,哦,对了,昨个儿我家刘佥事托卑下带句话,说是郝大人今日出宫,过几日少不得要情郝大人吃杯水酒,算是去去晦气。”
郝风楼不禁笑了道:“可是刘刚刘佥事?”
无论是锦衣卫,还是金吾卫,这山头林立的现象都是存在的,就比如这个百户,他可能未必受那金吾卫的指挥使提调,可是大抵上,他口里所称的刘佥事,才是他的正主儿。
百户忙道:“正是。”
郝风楼颌首点头:“这倒是辛苦,到时少不得叨扰。”
百户立即眉开眼笑,连忙摇头:“大人肯去屈尊,那就是再好不过。”
百户很聪明的没有问奉天殿里的情形,他只明白一件事,郝风楼既然走了出来,那王安必定是出不来了,所以多问无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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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镇府司已经乱作了一团。
消息是从宫中传出的,那报信的人太过激动,到了外头,就忍不住大吼:“王安诬告郝同知,已获罪拿办,郝大人罚俸半年……”
外头当差的几个力士一听,俱都激动的打起了哆嗦,一个个雀跃不已,连规矩都没了。
此起彼伏的声音在北镇府司里起落:“王安已经获罪了,交由司查办,不日便要人头落地。”
“郝大人已经出宫,安然无恙……”
“郝大人平安……”
北镇府司沸腾。
无论是书吏或是当值的校尉力士,俱都是喜出望外,许多人觉得不可置信,以为听错了,甚或是传错了消息,于是一个个跑出来,四下询问:“谁送来的消息,你方才说什么?”
“郝大人当真出宫了?若是如此,王安岂不是要死无葬身之地?”
“有没有更准确的消息……”
各种各样的疑问,没完没了,与此同时,左右同知厅佥事房俱都得到了传报。
一时之间,那同知徐友海和佥事赵碧都差点欢呼,郝风楼获罪,不只代表,他们也不会遭受追究,更重要的是,徐友海和赵碧希望郝风楼平安,大家一起冒过杀头的危险,大家曾肩并着肩,期间虽有人胆怯,虽有人差点打了退堂鼓,甚至虽然有人事后有些后悔,可是这种同心协力的友谊,虽没有太过的交道和言语,却已经深深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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