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阁臣的目的,其实很是简单,他们先来见驾,自是要对天子进行试探。
至少他们要明白,这个命令,到底是不是天子发出来的,假若是天子的中旨,那么事态可就严重了,当今皇上,性子刚烈,他既然下定决心要对这些读书人动手,那么自不必说,这事儿很难有回旋的余地,即便这是捅了马蜂窝,也即便会给国家带来伤害,可是只要天子的心意不动摇,那么谁也不可能改变天子的想法。
可若根本是锦衣卫擅作主张,倒是能让人松一口气,只是几个阁臣终究不是简单之辈,他们接下来不禁会想,这个郝风楼,到底发了什么失心疯,刚刚和东厂为敌,此后又跑来招惹读书人,难道还嫌自己树敌不够多么?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个道理,他不会不懂,况且一个读书人或许未必比得上一个皇上跟前的伴驾太监,可是十个呢,一百个呢,一千一万个呢?十万个呢?
太监说到底,权柄太大,那也是天子的家奴,天子随时可以将他舍弃,可是读书人不同,读书人是臣子,真要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方,那可是要动摇国本的,天子会任那郝风楼胡闹?
以此推理,郝风楼这个家伙,必定是傻了。
不过……无论是解缙还是杨士奇,如今对郝风楼这个家伙,已有了很深的了解,此人看似鲁莽,却是心细如发,看似简单。却总是暗藏机锋,这个人绝对不傻。
那么矛盾就出来了,这个既没有傻。又做出这等事来,他的企图是什么,他的目的是什么?或者说在此人背后,到底有什么居心。
聪明如杨士奇,怕也想不明白,一个聪明人既然不会去做傻事,而一旦这个人做了傻事。唯一的可能就是,此人的意图还没有被人领会。
这其实是很可怕的,在座之人。每一个都是独当一面且掌控者大明国运的人物,他们即便有再多分歧,却都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无论是谁。都有一种很强的掌控欲。他们位极人臣,掌握一切,并且制定出计划,呈报宫中批准,然后分发各部执行,每一个计划,无论是按部就班或是雷厉风行,他们都会尽量将事情掌握在自己手里。不脱离掉自己的掌控的范围之外。可是现在,突然出现郝风楼这么个天大的变数。隔三差五闹出点事儿来,却谁也预料不到这个家伙下一步会怎么走,这种感觉,实在让人难受。
朱棣呢,心思却又不同,听到宫外生变,顿时愕然,等到知道朱允文的消息已经透露,他并没有勃然大怒,只是脸色变得更为深沉,眼眸更加深邃,让人有些捉摸不定。
锦衣卫拿人,朱棣的表现同样是平淡,可是在这平淡背后,却似乎又在权衡着什么。
几个阁臣旁敲侧击,显然是知道天子对此事的态度,而朱棣当然能明白他们的心思,见这几个阁臣噤若寒蝉的样子,朱棣也只是深沉的笑了笑,旋即,却是顾左右而言他。
朱棣在等,阁臣在摸他底细,他却在等摸郝风楼的底细。
这件事太严重了,先是朱允文的消息泄露,朱棣顿时感到不妙,可越是如此,他越是镇定,就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对外间的流言蜚语,所表露出来的平静,十分可怕。
郝风楼进来,行礼,口称万岁。
朱棣抿嘴一笑,抬了抬手:“郝爱卿坐下说话。”
郝风楼刚刚落座,立即有人发难,站出来的乃是胡俨,胡俨怒气冲冲,霍然而起,道:“郝风楼,你到底要做什么,你可知道,你招惹的是什么大事,现在朝野震动,流言四起,到处都有人在抨击锦衣卫擅自拿人,如今被你们拿的读书人,数百上千,这些人,可都是有功名的,俱都是国家栋梁………”
“皇上……”胡俨含泪,朝朱棣行礼,道:“锦衣卫不能这样做啊,这世间,哪里有这般不分青红皂白,这般拿人的?国家法度还要不要?朝廷养士五十年,煞费苦心,难道今日,就非要闹到让他们离心离德的地步么?”
胡俨跳出来,其实早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内阁这边,肯定得有激烈的反弹,这未必是内阁非要和郝风楼对着干,而是不反弹那么几下,也没法子给下面交代,现在清议闹的这样厉害,内阁无动于衷,这些阁臣,怕都要被骂的体无完肤,这世上,也不尽然都是数十年后那位棉花首辅那样的奇葩,现在也不是成化朝那般群魔乱舞,弹棉花的宰辅,泥塑的尚书,必竟谁也不想被人骂的狗血淋头,遗臭万年。
朱棣笑吟吟的朝胡俨压压手和蔼可亲的道:“胡爱卿莫要激动,有什么话,心平气和的说。”旋即板起脸,对郝风楼道:“郝爱卿,胡爱卿所言,可是当真么?”
郝风楼欠欠身道:“陛下,这事儿倒是有的,不过微臣是照章办事,锦衣卫那边,自有它的规矩,既然是查访妖言之事,而如今呢,却是妖言四起,微臣不得已,只得命人动手拿人了。胡大人与其责怪锦衣卫,有这功夫,倒不如去和那些读书人说,让他们休要滋事,也休要妖言惑众。这倒是奇了,有人做贼,大人不去劝贼从善,反倒怪这官兵捉贼,这是什么道理?他们是朝廷栋梁,难道就可以胡作非为?”
杨荣有些坐不住了,他向来是老成的人,今日却是将他有些惹毛了,他的两个门生,现在还生死未卜呢,杨荣捋须,淡淡的道:“郝大人,敢问他们妖言惑众,是怎么个妖言惑众之法?”
郝风楼正色道:“有人自称,建文在漳州已经有了踪迹,还说天子命咱们锦衣卫拿了建文,这难道不是妖言?”
杨荣直勾勾的盯着郝风楼:“只因为这个?”
郝风楼反唇相讥:“莫非杨大人以为,这还不够严重?建文与天子乃是叔侄,天子会命锦衣卫去拿他么?这些话里,岂不是说,皇上无情无义,更无宗室骨肉之情?”
郝风楼的口舌倒是颇为厉害,其实来之前,他早有腹稿,所以倒也是临危不惧。
杨荣却是微微一笑:“不,不,不,天子当然不是拿了建文,只不过是妥善安置而已,建文当政时,树敌颇多,天子是为了保护建文,这才将他妥善安置在紫金山是不是?老夫所知的消息是,建文确实到达京师了,就在兰若寺,这些读书人,未曾有诽谤宫闱之意,倒是郝大人,如此风声鹤唳,却不知是何故?”
杨荣这番话,顿时让郝风楼大惊失色,即便是朱棣,也不禁压住了眉头。
朱允文在紫金山,在兰若寺,这件事本就是机密,可是为何,杨荣知道?
若说此前,那些读书人口里说的有鼻子有眼的东西,宫中大可以矢口否认,大可以说,这是流言蜚语,锦衣卫出动,狠狠治一治,事情也就过去了。
可是现在……这消息接二连三的抛出来,而且每一个消息,都仿佛切中了要害,这已经不是有鼻子有眼了,就好像肚中的蛔虫一样。
郝风楼不禁道:“杨大人从何处听来的消息?”
杨荣莞尔一笑:“外间早已传开了,郝大人却是不知么?哎……郝大人,你是锦衣卫同知,却只知拿人,外间的事,却是一概不知,这锦衣卫,留之何用?将来索性,让内阁来缉拿妖言之事好了。”
郝风楼不禁看了朱棣一眼,朱棣脸色阴沉,再也无法淡定,显然,这件事已经有些瞒不住了,纸包不住火。
深吸一口气,郝风楼不断的寻思着应对之策,心里权衡着什么,最后他突然笑了,道:“杨大人,卑下确实有诸多疏漏之处,倒是多谢大人提醒,不过……”
郝风楼咂咂嘴,看着几个阁臣,心思转的飞快:“这建文的事,暂且不表,诸公在这里,料来也不是为此事而来,既然诸公问起读书人的事,那么……郝某人就不得不答了,其实嘛,他们是什么心思不重要,是不是妖言呢,可不是诸公说了算的,这得锦衣卫说了算,退一万步来说,即便他们不是妖言,我郝某人就是觉得他们有嫌疑,怀疑他们与乱党勾结,偏要拿他们,又能如何?”
无赖,耍无赖!
你跟他讲道理,他跟你讲锦衣卫的规矩,你跟他讲规矩,他跟你讲律法,你跟他讲律法,这个家伙,居然在这紫禁城,在这暖阁,当着天子和内阁大臣的面,耍无赖了。
杨荣和胡俨都是气的有点发抖,胡俨站出来,连声道:“你……你……你这是什么意思?郝风楼,锦衣卫是公器,可不是你的私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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