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晚,齐孤鸿和唐鬼在赌场逗留了两个小时,直到现在,齐孤鸿还不太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倒是唐鬼刚一出门便将以泥码换来的银元悉数全部交给了齐孤鸿。
“哎?”齐孤鸿不免感到有些惊讶,狐疑地望着唐鬼道:“你几时起变得这么大方了?”
唐鬼冷笑一声,只顾着脚步匆匆地往前走着,“全给你,这种烂东西老子一块都不要。”
齐孤鸿听得越发满头雾水,心说这唐鬼究竟也有不爱钱的时候,然而转念一想,他拿出一块银元掂量掂量,顿时发觉了不对劲儿的地方。
铸造一块银元,需白银七钱三分,银质最好的是墨西哥所铸银元,因上刻一鹰,故称“鹰洋”,文人因其由番邦而来,也叫“番饼”,百姓则叫做“银钿”,在清朝普行通用,后至光绪年间,大清锻造多种银元,最为常见的当属有一条龙形图案的“龙洋”,而后袁世凯坐上皇帝宝座后,为享受一把皇帝瘾,袁世凯做的第一件事,便是锻造以其头像为标识的银元,也就是袁大头。
如今市面上各种银元种类繁多,皆以九八纯银铸成,因加入二成其他金属,故而硬度有多增加,这就是真银元的标志。
有真,既有假,假银元中以铜或铅取代真银,重量上虽然差不多,光凭两手掂量,自然难辨真假,故而坊间发明出多种分辨银元真假的办法。
其中之一,便是用一块银元敲另一块银元的边缘,真的铿锵作响,假的响音木讷。
至于齐孤鸿手上的这几块银元嘛,甚至根本不需要用这种方式来分辨,只需将银元放在口边轻吹,便会发现假得厉害。
这种银元是市面上所有假银元中最差的一种,里面连铜都少得可怜。
齐孤鸿接连试了两三块,发现银元都是假的,顿时怔住了脚步,“怎么办?都是假的!”
“什么怎么办?”唐鬼转过身倒着往后走,与齐孤鸿四目相对地笑了一声道:“难不成你想回去讨个公道?”
早在出门的时候,唐鬼已经料定了银元是假的,这一晚上看似风平浪静,可实际上,他早已与赌场里的人博弈了几个来回。
先说赌吧,唐鬼发现自己随便叫个号都会赢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已经被当成了目标,至于之后,唐鬼发现自己即便是听出了骰子的数目,可是开盅后便会发现结果截然相反。
由此可见那荷官可以控制骰子。
说实话,荷官控制骰子,这并不奇怪,甚至是荷官最基本的本领,若是连这一点都做不到的话,根本没资格上赌桌。
但是正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唐鬼之前用来对付这种控制骰子的荷官的手段在此时竟然完全失效。
到了这时候,唐鬼便只能放弃了,其一,是因为唐鬼知道荷官的手段不一般,自己难以险胜,其二则是因为既然对方有着这样的本事,那么这赌场也非同寻常,唐鬼即便是赢了,恐怕也走不出这赌场。
后面的计谋则是用来保本的,唐鬼手中拿着那折扇乃是当日齐孤鸿醉酒后扔在语花楼的,扇子早已折旧,随便一扔,根本看不出究竟值钱与否,而扔出扇子又抛下狠话后,唐鬼才拿出怀表,这又是一计扇子只是抛砖引玉,唐鬼要让荷官看到的是手里的怀表,若是一般人,输了折扇后,为保怀表也会离席,同样,若是一般人,以折扇回本之后,自然会继续用怀表以小搏大,这就是赌徒的心理。
荷官本想让唐鬼赢上一把,而后引得他将怀表也押上赌桌,到时候让他血本无回,而这是设赌之人的心理,若不能将对方赢得一干二净,心里总是觉得少了些什么。
只是,荷官未曾想到唐鬼收了泥码之后,居然掉头就走。
事情若是真到了这一步就结束了,自然是荷官打错了算盘,落得满盘皆输,但既然是专门做诈赌行骗之人,当然也想好了后路,这种假银元常常备于赌场之中,若是有人赢得盆满钵满,兑换泥码时,便会拿到大量的假银元,也是赌场保本的策略之一。
唐鬼接到银元的时候,自然就知道自己是拿到了假银元,但在这种档口断然不能因此事起纠葛,首先,说是肯定说不清楚的,其次,自己若是起了纠纷,也就是给了赌场动手的理由。
所以说,想来真正让荷官感到惊讶的,不应该是唐鬼赢钱之后掉头就走,而是明知道拿了假的银元却还是匆匆离去。
此时光是听到唐鬼说出这一系列不动声色的暗中博弈,就足以令齐孤鸿目瞪口呆,而让他感到更惊讶的是,到了这时,在他和唐鬼在小巷中绕了两圈儿后,唐鬼突然将齐孤鸿拽到一个暗巷之中,他迅速地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而后拉着齐孤鸿翻身上墙,一路蛇形之后,齐孤鸿发现,唐鬼竟然在带着他往赌场的方向去。
“你还要干嘛?!”齐孤鸿压低了嗓音忍不住问了一声。
“干嘛?”唐鬼冷笑一声道:“他的手段都使完了,老子的底牌可还没亮出来呢!”
说罢,唐鬼翻身落地,人已经站在了赌场的后门旁。
老实说,唐鬼的举动的确让荷官感到出乎意料,望着唐鬼离去的方向,荷官凝眉沉思了许久,才忍不住摇头一笑。
“聪明人。”
荷官忍不住低声呢喃了一声,他不相信唐鬼完全没发现银元是假的,他知道了,而且知道他若是为此引起争端,事情反倒更加无法收场,所以除了离开之外别无他法。
行第一步棋时已观至后三步,怎么可能不算聪明人?
尾随唐鬼而出的底老很快便悉数回来了,刚进门便忍不住骂骂咧咧道:“还以为今日要剥猪猡,谁知走油跑马的让那小刁码子跑了!”
“行了,”荷官正在摇骰盅,头也不抬道:“底勃都回来了,还赢了几个阿朗,你们是去赏枪也好,红红面孔也罢,随你们便是。”
那几个底老都是年轻后生,年轻人大抵有那么几个毛病,一是贪婪,见到钱财便难以自控,不知见好就收,二是自大,自以为年轻力壮便天不怕地不怕。
此时几人见这荷官与唐鬼折腾一晚上,本以为是要剥猪猡,狠狠赢上唐鬼一笔,没想到走油跑马地失败了,被唐鬼这个吝啬的小刁码子揣着钱跑了,所以为此恼怒不已,即便荷官告诉他们不光是拿回了本钱还赢了几块银元,尽可分给他们或是去吃饭或是去喝个红红面孔,几个却仍是咽不下这口气,嘟嘟囔囔地骂道:“改日让我碰到这小刁码子,定要种荷花、放水灯不可!”
“种荷花,放水灯?”荷官听罢又是暗自一笑,这种荷花,说的是将人的手脚绑住埋进淤泥里,放水灯则是投河,都是用来处理如出千之类不规矩之人的手段,唐鬼倒是不至于被种荷花放水灯,但是,刚刚在赌桌上时,荷官注意到唐鬼双手虎口均有厚重的茧子,从身材端量也知道是练家子,若真是与这几个毛头后生碰上,是谁种谁的荷花,怕是不好说。
底老见荷官笑得暧昧,不由得皱起眉头,只是,这荷官虽然只有十六七岁,身材也比他们弱小许多,但谁都知道这是除了当家人之外,头号不能惹的角色,几人不可硬碰硬,干脆就在嘴上揶揄道:“你怕是见那小白脸照会够亮,舍不得下手,故意放走了他吧?”
“随便你们怎么说,”荷官见几人坏笑却也不恼,只是自顾自地将骰盅一放,伸了个懒腰道:“看你们都闲得两腚生风,来,你们来!小哥我可就回去歇着了!”
说罢这话,那荷官也不管他人在背后如何央求,随手扯下墙上挂着的衣服往肩头一披,顺着后门头也不回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