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君鸿白深沉愠怒的脸上露出肉眼可见的惊讶。
他眉目如电转向杜绵绵,见了她一脸委屈和无辜,心中电光念闪地闪过数个念头。
片刻后,他的怒容像被水洗过一般,缓缓不见踪影。
转而唇角微微上扬,“你姨母对你贴心,你却不能如此不知轻重。”
他语气和缓,冲着杜绵绵点头时,脸上还带着隐隐笑意。
杜绵绵以为自己听错了话,脸上的委屈就如被什么定格了一般,不敢置信地僵在脸上。
“大……大爷。”
君鸿白冲她安抚一笑,转而看向刘月娘,“绵绵再如何做错事,她也是我的妻妹,是倩儿和远儿最亲的姨娘。
你爱平日嘴碎就罢了,我顾着文娘的情面不曾责罚,倒纵得你在倩儿面前如此讥讽抹黑她!”
刘月娘愣了一瞬。
不过也只是一瞬而已。
这府里若论见风使舵,她当是第一人。
当日她一看清形势就毫不犹豫向沈青鸾认怂,然后在各种场合都充当沈青鸾身边的一条好狗。
如今君鸿白当众维护杜绵绵而斥责于她,她也并不像杜绵绵那般觉得颜面无存。
而是当机立断跪下,干脆利落地低头认错。
君鸿白垂头凝视着她的头顶,没有开口说话。
刘月娘一时心如鼓擂。
君鸿白的态度尚且是其次,重要的是,他为何会突然转变。
明明刚才,自己已经说动了她。
长栋进来,到底带来了什么消息?
跟她同样在暗暗揣测的还有杜绵绵,只她的心情却是雀跃。
她觑着君鸿白的侧脸,小心翼翼试探道:
“大爷,这些首饰都是货真价实的,妾身虽然分不清人参,可身为女子怎会不明白首饰珠宝。”
君鸿白果然没有再斥责她,而是转了头过来,眉目温润,“我当然知道你对倩儿的一番好意。
沈青鸾说你不懂人参,然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人有不明白的本就当然,我怎会因此而看扁你。”
杜绵绵眼底染上湿润。
从未有一个男子用这么温和体贴的口气,如此全然维护、设身处地地为她说话。
更不用说,这人还如此俊朗,如此位高权重,还跟她有过肌肤之亲。
一股湿润震颤自杜绵绵心底滋生,她没忍住扑到君鸿白怀中。
“好了,多大的人了还这般爱娇。”君鸿白拍着她的头。
“你进府多日,还不曾回娘家,收拾一番,明日我陪你回杜家一趟,免得你爹娘诸多牵挂。”
“当真?”
杜绵绵简直要喜出望外!
跪在地上的刘月娘心中一阵焦急惶恐。
君鸿白忽然之间态度大变也就算了,偏偏变得还如此彻底。
之前只将杜家当作一团甩不开的狗屎,如今却要主动凑上去。
到底发生了什么?
夫人,夫人她一定知道!
好容易跪着挨到君鸿白赶她出来,又被杜绵绵接机发作了一通。
刘月娘全都忍下,待出了院子,当即脚下生风,直往含光院而去。
“夫人!”
即便惊慌至极,刘月娘也仍是规规矩矩在沈青鸾面前请安。
等沈青鸾免了她的礼,她才战战兢兢坐了半边身子赔笑道:
“妾身才从杜姨娘院中出来,大爷也在杜姨娘的院子里,对她很是体贴恩爱。”
闻言,沈青鸾眉梢轻挑,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杜绵绵长相肖似杜文娘,君鸿白纵然能看清她肤浅愚蠢的真面目,却也绝挣脱不了皮相的诱惑。
对她冷落是一时的,对她疼宠喜爱,甚至压刘月娘一头,才是可以想见之事。
若只是为着这一桩,刘月娘不必特意来她面前说起。
她洗耳恭听,刘月娘果然面色忐忑接着道:“今日妾身提起杜姨娘用假参招摇撞骗的事,大爷本已经心有芥蒂了。
可长栋进来说了不知什么事,大爷立刻就变了态度,非但骂我兴风作浪,还说要陪杜姨娘回杜家。”
沈青鸾眉梢缓缓往中间锁。
这倒是稀奇。
前世杜绵绵自入了镇远侯府,君鸿白对她从头至尾都是宠爱,态度上无从改变,沈青鸾也难以从前世的经历中窥见蛛丝马迹。
虽不知真相,以沈青鸾对君鸿白的了解,他态度变化无外乎两个原因。
一是利益驱使,二是良心发现,觉得冷落了杜家人。
当然,无论是因为哪个原因,于沈青鸾而言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以杜绵绵的性子,得了君鸿白的偏宠,定会像前世一般重新变得目中无人。.?
沈青鸾无意识地用手指敲击着茶几,发出有节奏的笃笃声。
屋内一时寂静下来。
或许是良久,或许是片刻,沈青鸾换了个姿势,屋子里响起衣襟摩挲的细碎声音。
刘月娘这才反应过来,她居然一直都秉着呼吸!
“夫人,若无事,妾身就先回去了。”
刘月娘遮掩着擦了擦额间的汗。
沈青鸾回神,打量着她忽然笑了,“我自然是无事,在这府中一个妾室再怎么得宠又能碍着我什么?”
刘月娘抬起的屁股就这么尴尬地顿住,然后又若无其事地挪了回去。
“夫人说的是……”刘月娘露出尴尬的笑。
她来含光院走这一遭,自然也是因为杜绵绵威胁到她,而她又无能为力的缘故。
本以为沈青鸾一听到这个消息,就会立即借沈氏的手对杜绵绵出手。
没想到,她居然如此不按常理出牌……
“夫人心胸宽广,将我们看作姐妹,自然不会介意。只是……”
刘月娘绞尽脑汁地想着由头:“杜姨娘却未必有夫人的心胸。
夫人之前对她的一举一动多有提点,杜姨娘却不知道领情,定然怀恨在心,不知什么时候会伺机报复。”
沈青鸾定定地看着她,看得刘月娘原本就不怎么笃定的心愈发慌乱。
就在刘月娘忍不住险些要落荒而逃的时候,沈青鸾面无表情开口:
“月姨娘,当日你在娘家险些要被饿死,是我将你救出深渊。而后在镇远侯府,我也替你诸多谋划打点。
在你心中,我莫非是那南海观世音菩萨,成日里普渡众生来的?”
刘月娘脸上露出十足的难堪。
这些日子,沈青鸾对杜绵绵不留情面,对她却是不错。
她也就误以为,沈青鸾是那任人拿捏的冤大头了。
被误会至深的沈青鸾露出些许意味不明的笑:
“就算是普渡众生的菩萨,也得你上了香火才行,总不能你凭空在这许愿,我便替你事事妥帖了。
月姨娘也该学会自渡了,再不济,也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刘月娘狠狠咬着唇,“夫人想要我做些什么?”
沈青鸾眉梢轻扬,“你心里清楚,这府里头你最有力的支持,是远哥儿对你的信任和喜欢,你该好生保护远哥儿是吗?”
轻轻柔柔的话,却在刘月娘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沈青鸾话中的深意,让她不敢细想。
保护远哥儿?
缘何有此一说……
再联想到两人刚刚在说杜绵绵的事。
夫人难道是在暗示杜绵绵会对远哥儿下手?
还是说,她打算自己对远哥儿下手,再栽赃嫁祸给杜绵绵?
定然是如此,若不是她自己的计划,她怎么会提前知晓。
沈青鸾居然是如此心狠手辣之人,连一无辜稚子都能下手。
这个当口,刘月娘心中能占沈青鸾便宜的侥幸全然荡然无存,反而尽数化成冷汗,将她的里衣浸得透湿。
退一步想,她今日能对大爷最疼爱的远哥儿下手,来日对自己下手,岂不是轻而易举、悄无声息?
沈青鸾不知道她半遮半露的一句话吓得刘月娘三魂没了七魄。
不过,她若是真的知道,想必也不会解释,而是会半推半就,坐实刘月娘的遐想吧。
刘月娘浑浑噩噩离了含光院,在自己房里坐到半夜,方才浑身打了一个激灵醒过神。
“杏芳,杏芳!”
“姨娘,奴婢在呢。”
刘月娘神情紧张:“快将我前日绣的帕子找出来,今夜我要绣完!”
杏芳将帕子找出来,“姨娘怎就忽然急着要了?再过几日原也来得及吧。”
“拖不得了!”刘月娘一把将绣框抢了过去,“明日,明日我就要去看远哥儿。”
深夜,翠翠从院外火急火燎赶了回来,“夫人,打探到了!
这事如今已是街知巷闻,杜家烧出一批举世难寻的纯白瓷器,不少人慕名采买,连毗邻的陈国都派了使臣来买。陛下高兴,钦点杜家为皇商!”
翠翠激动得胸口一阵急促,沈青鸾却是淡然无比,甚至还将手中的书本翻了一页。
“原来如此,我还当是杜家发了多大的迹呢。”
翠翠一屁股将正在打扇的珠珠挤开,“这还不大吗?皇商!”
翠翠双手举高,语气夸张道:“只是普通商户,杜绵绵的眼珠就已经长到头顶上了。
更不用说如今做了皇商,加上大爷也护着她,日后她还不尾巴翘到天上去!”
沈青鸾唇畔勾着漫不经心的笑,“皇商也不过是商人而已。”
她居然忘了这一遭,这会想起来,颇有啼笑皆非之感。
人人皆以为此事是泼天的富贵,沈青鸾却知道,此事,是劫,非福!
正当沈青鸾正欲与众人细细分说,屋子外忽然有人敲门,“夫人,沈家送了信过来!”
沈青鸾容色一凝,不见方才的轻松自若,脚步飞快走到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