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去东厂探望容久时,他刚开始也是这样不省人事地躺在床上,但醒来后的言谈举止与常人无异,好像只是沉沉地睡了一觉而已。
甚至在后来的交谈中沈莺歌得知,就连那次昏迷都是他计划中的一环。
没错,不论是刑部大牢走水,还是蒋泉失踪,都是容久一手策划的,为的就是将他自己从整件事中摘出去,同时还能偷梁换柱,将蒋泉扣在他自己手里。
这也是沈莺歌后来为什么暂时没再深究的原因。
在许多人眼里,他就好像一座巍峨不倒的山峰,永远矗立在那里。
他筹谋算计,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朝堂是他的棋盘,所有人都是盘上棋子,就连容久自己也不例外。
听那些在锦衣卫待了多年的人说,他自上任以来从无休沐,每日只睡两三个时辰更是常事。
偶尔接到沈阙的旨意,为了尽快完成任务彻夜无眠也是有的。
可人毕竟是血肉之躯,并非钢筋铁骨。
伤病加上经年累月的疲惫迟早会拖垮身体,即使是他也一样。
沈莺歌叹了口气,将手中布帕丢回水里。
房门被人敲响,得到他的允许之后对方才推门而入。
锦衣卫端着刚熬好的药走进来,放在桌上,望了眼床上的动静目露担忧:“督……少爷怎么样了?”
“还烧着,药熬好了?”沈莺歌走过来。
“是,等天一亮我们就去城里请大夫,今晚就辛苦你了。”
他说完就要退出房外,却被沈莺歌叫住。
她尽量自然道:“你来帮他擦下身上吧,出了不少汗,衣服都湿透了。”
向来令行禁止的锦衣卫却少见的迟疑了:“这……不妥吧。”
“怎么?”
他挠了挠头,讪笑道:“你也知道,少爷他一直不喜欢别人靠近,既然他亲口说让你贴身服侍,那这么艰巨的任务就……拜托你了!”
话一说完,不等沈莺歌反驳,他就逃也似的溜出了房门。
沈莺歌:“……”
是了,她是个断袖这事只有那日在场的浮寒等人听到了,容久后来又下了封口令,所以其他锦衣卫并不知道。
而之前吴城倒是误打误撞听到了他们的谈话,甚至还当着满屋子的人说了出来,但这把火还没烧起来,转眼就被容久掐灭了。
总而言之,她暂时无法继续用这个理由搪塞一些不想做的事了。
沈莺歌深呼吸了几下,重新拧干帕子走到床边。
她可以的!
就像容久说的那样,她又不是没见过,况且这也是为了照顾病患不得已而为之。
她绝对!完全!没有任何其他的想法!
给自己如是这般地做了番心理建设,沈莺歌一脸四大皆空的表情掀开被子,伸手探向对方腰侧的衣结。
白瓷般细腻的皮肤上布了一层细汗,印象中的几处伤疤如同完美瓷器上的裂痕,只是看着,便已让人觉得触目惊心。
擦完前面帮容久翻动身体时,他有些不舒服地低哼了一声,沈莺歌顿时浑身一僵。
等了片刻,看对方没有醒来的意思,她才继续手上的动作。
之前与秃鹫交手留下的那道伤疤几乎横贯半个背部,最深处险些就要伤到脊椎,好在如今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伤痂剥落后露出了里面浅粉色的嫩肉。
沈莺歌有些后怕的擦过那道伤疤。
幸好她当初没有听容久的,当真拿刀把子蛊从他体内剜出来,不然会加深创口不说,万一不小心伤到脊椎,那她可真是有十条命都不够赔。
擦完汗换上干净中衣后,容久明显舒服了许多,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呼吸也不再如刚开始那么滚烫。
沈莺歌擦了擦脑门的汗,给他盖好被子。
已过子时了。
外头喝酒划拳的声音早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伙计灭掉烛火,唯有偶尔起夜的客人开关门后传来拖沓的脚步声。
沈莺歌吹灭烛台,坐在自己的地铺上休息了一会儿。
片刻后她换上夜行衣,轻手轻脚地打开窗户翻了出去。
今夜还要去郑文舟之前居住的客房看看。
苏含章说他临走前留了银子给掌柜,让他暂时将那间客房留下,为了保险起见,沈莺歌还是攀在窗外凝神听了会儿屋内的动静。
入夜后渐渐起了风,厚重云层挡住了月亮。
四周山林被浓郁暗色包裹,让这座客栈像是一支飘摇在幽深海面上的孤船。
确认屋内没有动静后,沈莺歌小心翼翼地将窗户拉开了一条缝隙向内窥去,正当她要翻进去时,一颗石子抛在了她脑袋上。
沈莺歌压抑着痛呼捂住头,蓦地抬头看去。
只见凌烽大大咧咧地站在客栈屋顶,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完全没有要隐藏身形的意思。
沈莺歌睁大双眼,又惊又喜。
自凌烽刚到雍景城那日两人见过一面后,沈莺歌便再没能抽出时间去见对方。
本以为凌烽给她送来那些书后就离开了雍景城,毕竟醉西楼内需要他处理的事务可不少,却没想到会在此情此景下见到他。
她当即在窗沿边一踏,纵身翻上了屋顶。
沈莺歌捂着头顶的包低声控诉:“凌大哥,你就不能用温柔一点的方式提醒我吗?”
“是你学艺不精。”凌烽的声音和周围的风一样冷飕飕的。
“……”沈莺歌哽了下,试图为自己辩驳:“我又不是阿爹,况且现在不是已经在亡羊补牢了嘛……”
“书你看过了?”
沈莺歌随他在屋顶上蹲下:“嗯,除了这几日在路上怕惹人怀疑,我每天早上都会早起练习。”
凌烽垂下眼帘没有说话,无边夜色中,他像一块亘古不化的顽石。
“对了,凌大哥,你怎么在这儿?”沈莺歌问起他的来意。
“听说你在查案,就来了。”
这次的案子沈莺歌并未对云岫和原颜朱说过,不过她很快就找到了合适的理由,之前她让原颜朱派人盯着东厂和宫里的风声,凌烽大概也是从这里听说的。
“我昨日就到了。”凌烽忽然开口。
这倒让沈莺歌很意外,她以为对方是尾随他们来的,竟然不是。
那也就是说,凌烽在他们到达前,就知道了他们此行的目标是这处客栈。
沈莺歌大胆假设:“你们该不会在锦衣卫内也安插了人手吧?”
“暂时没有。”凌烽紧盯着下面的动静低声道。
忽略掉他语气中隐约透露出的跃跃欲试,沈莺歌刚要松口气,就听他补了一句:“裕丰客栈是我们的暗桩之一。”
“……???”沈莺歌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什么叫之一?
难道除了拈花阁和裕丰客栈,醉西楼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生意?
好吧,怪她之前从来不关心这些,不了解也在情理之中。
“所以……”她抚平心绪,决心一探虚实:“我们究竟有多少生意?”
凌烽这才回头瞥了她一眼,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欣慰,像是看着地主家的傻姑娘终于开了窍。
“不多,大雍境内共一百二十六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