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回答显然出乎沈阙的意料之外,落在她身上的视线不由得沉了几分。
他依旧笑着,但那笑容中多了些审视与试探的意味:“你如今身在锦衣卫,又是容久一手提拔,朕以为你会更向着他些。”
沈莺歌心下冷笑。
她就知道这人没安什么好心。
想归想,她脸上仍是诚恳至极的神色:“千岁爷对臣确有知遇之恩,臣心中感激,但这乃是臣的私心,私心与国事怎可混为一谈?”
殿中静了片刻,沈阙的脸色陡然一松。
他摆了摆手笑着说:“好了,朕说了只是闲聊,你不必如此紧张。”
闲聊吗?
沈莺歌不着痕迹地瞥了眼勤政殿门口守着的锦衣卫。
……才怪。
她之前与容久走得太近了,今日这碗水要是端不平,能不能保住这身官服还是次要的,想怎么进来就怎么出去恐怕就要看弘光帝的心情了。
偏偏帝王之心都多疑,沈阙也不例外。
她既不能明显地偏袒容久,也不能表现出完全对立的立场,那样反而会让对方生疑。
更不能与朝臣走得太近,不然更是犯了结党营私的大忌。
还真是和走钢丝没什么区别,一步不慎,摔下去便是万丈深渊,粉身碎骨。..??m
否则她今日是“深受陛下青睐”的应百户,明日可能就因为随便一个罪名沦为阶下囚了。
沈阙又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阵子,才放人离开。
然而,她刚一走出去,就又迎面走来个小太监。
对方朝她行了个礼,恭恭敬敬道:“应百户,太子殿下邀您前往东宫一叙。”
太子?
沈莺歌吃了一惊。
在此之前她对这位大雍储君的了解只停留在“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阶段,从未有过正面接触,就连之前除夕御宴,太子也并未出现。
怎么突然找她?
她心中惊疑不定,面上却不显,客气回道:“那劳烦公公了,带路吧。”
离开前,她回头瞥了眼勤政殿的方向。
这件事沈阙知道吗?
来不及多想,沈莺歌便跟着那名小太监离开了。
不论沈阙知不知道,她都没有拒绝的余地。
就在她的身影消失在勤政殿外不久,吴公公回到殿内。
“陛下,应百户被太子殿下叫去东宫了。”
墨迹已经干透的宣纸角落被人印下鲜红纹章,白纸赤纹,格外醒目。
“朕知道了。”沈阙不咸不淡地回了句。
吴公公踌躇道:“可要奴才派人盯着?”
“不必了,”沈阙勾起嘴角,视线落在那枚印章上:“他很聪明,知道该怎么摆放自己的立场,不然朕也不会选中他。”
吴公公应声恭维:“是,陛下圣明。”
——
在通往东宫的路上,沈莺歌隐约猜测到了一些太子此举的目的。
弘光帝子嗣众多,但已经成年且有能力继承皇位的皇子却寥寥无几。
储君沈潮生是沈阙与已经故去的先皇后所出,先皇后的母家便是曾为前朝立下汗马功劳的抚远将军府。
也是当初支持沈阙继位的重要势力之一。
大雍王朝首任抚远将军李忠乃是当今太后李氏的父亲,李太后为先皇诞下两子,一个是弘光帝沈阙,另一个则是淮南王沈瑜。
李忠去世后,其子李晖继承了父亲遗志成为第二任抚远将军,可惜他并没能像父亲一样寿终正寝,而是战死在了沙场上。
而沈潮生的母亲便是李晖的女儿,她去世后被追封为孝贞皇后。
孝贞皇后的兄长李尧年也是现任抚远将军。
虽说如今的抚远将军府已没有当初那般声势显赫,但仍然不容小觑。
李太后与孝贞皇后同出一家,算起来,她和沈潮生还是姑婆与侄孙的关系。
可就沈莺歌知道的,当初在夺位之乱中,李太后并未给沈潮生提供助力,一直是冷眼旁观的态度。
不过说不定这只是她的伪装,毕竟皇家之事乱得很,背地里究竟有多少弯弯绕绕,只怕连身在局中的人都不一定能看得清。
就像多年前最有希望成为东宫储君的明明是三皇子沈珩,结果他最后却深陷谋逆之乱,一夜之间,便从天潢贵胄沦为了阶下死囚,受此牵连的人甚至达到了上万之多。
除沈潮生与已经去世的沈珩之外,还有二皇子沈潜与四皇子沈兰措,其他的要么是公主,要么便是还在垂髫之年的小皇子。
可惜沈兰措虽为当今皇后独子,却并没有国君之才,反而玩心极重,至今没有娶妻不说,为人更是“浪荡不羁”,只是个贪图享乐的闲散皇子罢了。
至于二皇子沈潜……
沈莺歌想到之前在御宴上见到的华袍青年,他给她的感觉,倒是与沈阙有几分相像。
即使在夺位争斗中输给了沈潮生,但沈潜依旧能与对方分庭抗礼这么久,就足以表明此人的实力和野心都不简单。
所以今日沈潮生让她去东宫见面,无非就是和沈阙一样,想试探她的立场罢了。
沈莺歌沉沉叹了口气。
这些人,一个接一个的无缝衔接,可真是一点喘息之机都不给她留啊。
这般想着,她已在不知不觉间来到了东宫门外。
带路的小太监进去通传了一声,这才带她进去。
沈莺歌进殿后正要朝上位的人行礼,就瞥见沈潮生对面坐着个有些眼熟的人。
她心头一惊,来不及多想,连忙规规矩矩单膝跪地行礼:“锦衣卫百户应歌,见过太子殿下,二皇子殿下。”
沈潜怎么在这?
他不是与沈潮生明争暗斗,素来不和吗?
这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座上身着赤色蟠龙窄袖袍的青年神色冷淡,眉目隽秀,隐隐能看出些沈阙的影子,但通身气度截然不同。
他眉宇间笼着一层阴郁之气,嘴角也极冷漠的抿着,再加上身居上位的威严,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
沈潮生头也没抬,手执白子在面前棋盘上落下:“二弟,你要见的人来了。”
坐在他对面的沈潜指尖捏着颗黑子把玩,笑意和煦:“皇兄这是说的什么话,不是你派人带来的吗?”
“……你久不登我东宫的门,今日来此,难道不就是为了见他?”沈潮生敛眉垂目,轻飘飘地戳破了对方的搪塞之言。
沈潜低头轻笑,黑子啪嗒一声落下:“皇兄这话可真是让人伤心,我来这里当然是为了看望你,父皇常教导我们要兄友弟恭,难道皇兄不想见到我?”
上头的人你一言我一语,明枪暗箭,针锋相对。
下头沈莺歌还维持着行礼的姿势跪在地上,只是这两人仿佛都刻意忘了她的存在,连头都没朝下面转一下。
下马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