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天色青白,太阳还没来得及探头,沈莺歌等人便早早打点好行囊,准备出发了。
新任知府带着一众大小官员来到城门外,拱手相送。
有容久和陈青在前面应付,沈莺歌难得偷闲,便心安理得的在马车边等着。
原本依容久的性子,他是懒得搭理这些客套话的,但奈何有陈青这个死心眼在,非要拉着他一起,他又不能把一个伤员怎么样,只好纡尊降贵地露个脸,任凭对方说什么,他只管戳在旁边,要么点头,要么就是不咸不淡的“嗯”一声。
其背影颇有几分“牛不吃草强按头”的勉为其难。
沈莺歌在后面看得乐不可支,决定回去后一定要向陈青取取经,学习怎么降服这头倔毛驴。
——当然,她不知道自己早已在无形之中掌握了这门高深莫测的独门秘技。
旁边同样幸灾乐祸的浮寒与她相比,就显得内敛含蓄得多,至少他没有笑得见牙不见眼,也没有因此收获容久犀利的眼刀。
霁城水患已逐步得到控制,沈莺歌了了一桩心头事,整个人轻松不少。
虽然还有不少问题亟待解决——
例如钱氏商号除上缴国库的部分外,剩下的还需要有人打点。
单是皇商这一层身份,就注定它不能被随随便便地瓜分掉。
而面对这样一份庞大的家业,很难有人能坚守本心,所以如何处理钱氏商号余下的资源,如何择定人选,还得等他们回去后,依据这里的情况由弘光帝和容久商议裁定。
这是公事,至于私事……
沈莺歌回头朝鸦青所在的囚车方向望去。
此人身份成谜,因此并未如其他杀手一样被就地处斩,留给她调查的时间宽限了不少,可她仍有些惴惴不安。
似乎是老天看不得有人偷懒,没过多久,远远地跑来一名锦衣卫。
他在沈莺歌面前站定,一抱拳:“应千户,那边来了几个人,说要见你。”
沈莺歌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略一点头:“好,我知道了,多谢。”
跟浮寒叮嘱了几声,她向那边走去。
待走近了些,她这才看出来那几人是谁。
最前面的姜嬷嬷被一个有些眼熟的年轻人搀扶着,身后则站着赵百泉,小鱼和秋棠三人。
沈莺歌连忙加快脚步,欣喜又意外:“你们怎么来了?”
年轻人看她的眼神有些瑟缩,倒是姜嬷嬷急急往前走了两步。
她年纪大了,脚步略显蹒跚,一着急就容易磕绊,沈莺歌赶忙过去扶住她。
“您慢点,当心摔着。”
姜嬷嬷握上她的手,不自觉地加重了几分力道,连语气都透出几分焦急:“听说你们今日就要走了?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
老人的手掌皮肤粗砺,常年繁重的农活与家务为她添了一层厚厚的茧,但当她将掌心搭在沈莺歌手背上时,传来的温度却让人心头一暖。
面对这位给过自己许多照顾的老人家,沈莺歌不禁柔和了神色。
她耐心地捧着对方双手:“前几日不是去告诉过您了?我们最多三五日就要走了,不过您放心,这次来就任的知府人很好,绝不会再发生之前那样的事,您若是有什么需要,别忘了我告诉过您的地方,让人去那家客栈找齐掌柜,他一定会帮忙的。”
钱东林等人被当街斩首后,沈莺歌去姜嬷嬷那里帮过几次忙。
后来她约莫着时间差不多了,担心临走之前来不及告别,便提前和姜嬷嬷说了一声。
谁知,真到了临行这日,她还是来了。
姜嬷嬷蒙着白翳的双眼一酸,趁着扭头时仓促地抹了下眼角,强忍着泪水笑道:“小应啊……你是个好孩子,不过我都这把年纪了,能照顾好自己的,你别总挂念我。”
她转身摸索了一下,小鱼几人立即把手里拎着的包裹提了过来。
活泼好动的秋棠往沈莺歌面前一凑,笑嘻嘻道:“我都听说啦!是你们救了我和小鱼姐,谢谢你!喏,这是给你的!”
“秋棠!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别这么冒失!”小鱼轻斥了一句,话音中却没多少埋怨,反而是笑意居多。
她同样递上来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裹,解释道:“这些都是姜嬷嬷特意做给你的,本以为你们还要多待两日,差点没赶得上。”
面对眼前这两个看起来沉甸甸的包裹,沈莺歌一时愣在原地。
姜嬷嬷拎过两个包裹,不由分说地一股脑塞到她手里,脸上的笑纹都格外慈爱:“是啊,你这孩子,也不说来跟我讲一声,要不是昨天百泉出门,听说你们今日一早就要离开,又有小鱼和秋棠这两个丫头帮忙,我自己一晚上是定然做不出这么多的。”
见沈莺歌没说话,她又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掌:“不过你也知道,老婆子家穷得叮当响,这些权当是我的一点心意……”
不等她再说些什么,沈莺歌吸了吸鼻子,眼眶微红地笑出了声:“您说的这叫什么话?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收着。”
闻言,姜嬷嬷立即喜笑颜开,连连应声,絮絮叨叨地嘱咐道:“这烧饼是秋棠帮忙一起烙的,你们留着路上吃……这鞋垫啊,是小鱼和我一起做的,你们平时忙,东跑西跑的,一不小心脚上就会打起泡,垫上这个能软和一些……”
听着老人家的叮嘱,沈莺歌全无不耐之色,一一应下。
之后,她又和小鱼等人聊了两句,期间两个姑娘频频向一旁的赵百泉递眼色。
眼看实在不能再磨蹭下去了,他才走上前来,颇为拘谨地挠了挠后脑勺,掏出个巴掌大小的木盒子递了过来。
“应大人,这次多谢你的帮忙,我们也没什么好送的,这个……是我和小鱼的一点心意,还请你一定要收下!”
一旁笑意盈盈的小鱼帮腔道:“离开钱府之后,我也是捉襟见肘,买不起什么贵重东西,这是前两日我和百泉去附近寺庙求的护身符,恰好是一对,若有朝一日应大人遇到了意中人,可以把另一只送给她,听说能保佑有情人白头偕老呢!”
怀里一份又一份的赠礼沉沉压在了沈莺歌心上,让她生不出拒绝的力气。
沈莺歌的视线在一唱一和的两人之间逡巡了一圈,隐约察觉到了点什么:“你们……想好以后怎么办了吗?”
听到这话,小鱼面色微赧,赵百泉看着她的目光满是柔情,他一改方才犹犹豫豫的模样,笑着咧出一口大白牙。
“我……小鱼去哪,我就去哪!”
“别胡说!”小鱼稍显犹疑地瞥了他一眼。
她并不是真的赵百泉一点感觉也没有,只是之前为了报仇,她无奈委身于钱东林,即使赵百泉说不介意,但她心里仍有个过不去的坎儿。
见状,沈莺歌心下了然。
这时另一头也传来了浮寒催促的喊声。
新来的知府终于结束了他长篇大论的肺腑之言,陈青也放过了容久,此时众人的注意力都被他们吸引了过来。
沈莺歌抱着怀里的大包小包向他们一一道了谢,又各自叮嘱了几句,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