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郑文舟就被请进了门。
他只身而来,身着常服,不认识的人远远看去,只当他与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年轻书生无异。
门刚一合拢,裴长安就皱起了眉:“你怎么来了?不是说没有命令不要随便与我见面吗?”
他正被容久的那番话烦得不轻,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郑文舟此时却顾不上察言观色,亦或者说,他看得出来对方面色不虞,但也只能咬牙忍了,恭敬陪笑。
“裴大人,若无要事,下官当然不敢来叨扰您,只是今日早朝上……”
不等他说完,裴长安就不耐烦地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这不用你管,查不到你身上,就算他们察觉到什么又如何?还能凭几句空口白话把你抓起来不成?不要太过杞人忧天。”
相比郑文舟的担忧,他更在意容久和他说的那几句话。
戚贵妃与丽嫔交好不是什么秘密,容久会知道并不奇怪,只是特意向自己提及此事的原因则更耐人寻味,总不可能是想让他越俎代庖,去提醒戚贵妃怎么做吧?
忽地,裴长安脑海中闪过离开前戚苍看过来的那一眼,混沌思绪破开一丝清明。
难不成……容久是在敲山震虎?
若是这么想,最后那句所谓的感谢他帮忙监管锦衣卫,礼尚往来……怕是就有了另外的意思。
郑文舟打量着他晦暗难辨的神色,一时摸不准他在想什么,只好压下心头的急躁,沉默立于原地等待对方发话。
待裴长安打定主意抽空去见戚苍一面,商量下一步如何行动后,已过了许久。
他看到一动不动杵在面前的人,心下不由得有些愤懑,身边怎么都是些不识时务的笨蛋。
不过至少现在,他还不能做得太过,已经有一个蠢货成为了他们所行之路上的垫脚石,现在这个还有大用。
沉沉地叹了口,裴长安说服自己摆出一张带有安抚意味的沉稳面孔,语重心长道:“本官知道,你刚来雍景城不久,对这里的许多事都还不熟悉,会被锦衣卫的手段吓到也在情理之中。”..??m
“不过……”顿了下,他嘴角噙起一抹稍显讥讽的笑意:“只要你清楚,就算他们再怎么惨无人道,也只是陛下手中的一把刀,没有主人的命令,这把刀无论如何锋利,也只能乖乖待在鞘里。”
沉吟间,郑文舟恍然明白了什么。
他猛地抬眼看向镇定自若的裴长安,嘴唇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下:“裴,裴大人,您的意思该不会是……”
之前他选择投靠裴长安,只是想着背靠大树好乘凉,反正自己一无所有,不论如何他都稳赚不赔。
不过,天下哪有白吃的午餐。
郑文舟饱读圣贤书十余载,何尝会不懂这么简单的道理,只是他利欲熏心,一叶障目罢了。
直到现在,隐约窥见一角的野心在只言片语间显露端倪。
但哪怕只看到这冰山一角,也足够让他胆战心惊——
这些人不止是在争夺朝堂间的权势谁掌握得更多,谁的官职更显赫,他们恐怕是想将储君从那个位置拉下来,换自己的主子上去。
想到这里,郑文舟将将平复的心绪再次被恐惧的阴霾占据。
他和沈莺歌不同,在来到雍景城之前,他不过是个每天苦于如何应付科考的寻常人罢了。
他对朝中的局势一无所知,怀揣着满腔热忱与向往便踏上了这条路,直到在来的路上出了晋陵一事,他才看到那掩藏在冠冕堂皇之下的残忍真相。
瞧见他的反应,裴长安心中轻蔑冷笑,面上却还端着提携后辈的慈善模样:“你别想那么多,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你只要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好处自然少不了你的。”
说着,他话锋一转:“听说你最近和你那位朋友拌了几句嘴?”
郑文舟心神不宁,垂下脑袋磕磕巴巴地应道:“是...大人英明,他知道了我背后传话的事,那日来质问我,我们就...闹了点不愉快。”
“哎,”裴长安像模像样地叹了口气,好声好气地安抚:“年轻人血气方刚,吵几句嘴很正常,吵完了该如何还要如何,总不能就此割袍断义不是?”
他的语气很是随意,郑文舟却敏锐地从中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裴大人,你的意思是……”
裴长安却已不欲多言,只是沉默地笑着望向他。
——
月上柳梢头。
当容久再一次披星戴月地来到沈莺歌窗前,便自作主张地连等她帮自己开窗的步骤都忽略了。
他敷衍似的敲了两下窗框,示意自己要进来了。
给对方留出足够的时间收拾,等里面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一停,他便拉开窗户轻车熟路地翻了进去——其动作娴熟到堪比回自己家。
为了行动方便,他每次来时都会换上一身利落的劲装,今夜同样如此。
沈莺歌匆匆忙忙把遮挡凌乱被褥的床帐放下,刚一回头,就被一袭绯红劲装的九千岁晃了眼。
她见过同样喜欢着一身红裳的周锦,只是对方大多着暗红,并没有眼前这一幕热烈,容久常年缺少血色皮肤让他显得有些苍白,可被这浓郁的红一衬,顿时格外扎眼。
见她愣了半天也不说话,容久不禁有些奇怪:“你愣着干什么呢?”
沈莺歌僵硬而不舍地移开目光,干巴巴道:“没,没什么,就是觉得你似乎总穿这个颜色的衣服。”
不然,她总不能说……是看你看呆了吧?
容久毫无所觉:“是吗?”
“对,对啊!”沈莺歌试图用声音掩盖自己的失态,她轻咳两声:“我在郡王府遇见你的时候,你穿的就是这个颜色的衣服。”
——只不过是绣着蟒纹的飞鱼服罢了。
闻言,容久眉梢一挑,意味深长地朝她看了过来。
沈莺歌心头颇为不妙地一抖,狐疑道:“你干什么?怎么这么看着我?”
那张脸上的揶揄笑意愈发深刻,她甚至感觉自己恍惚中看到一条招摇的孔雀尾巴正在缓缓开屏。
容久自己美够了,才慢悠悠开口:“只是没想到,那么久之前的事你都记得,甚至还记得我穿了什么衣服,究竟是你记性太好,还是……你从那个时候就开始心怀不轨了?”
沈莺歌:“……”
她就多余开这个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