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士诚的确把蕙娘跟刘福通的儿子关押在安丰的地牢里,陈浩赶到的时候,女人已经被足足关押了近一个月的时间。
男人走进地牢,再次见到了久违的蕙娘,他发现女人瘦了。
蕙娘本来就不胖,身材苗条,眼睛很大,皮肤洁白。
她出身寒微,小时候吃过不少苦,十几年前讨饭,路过元宝山,被钱知县纳为了四姨太。
跟着钱大宝的日子并不好过,整天提心吊胆,因为元宝山那时候兵荒马乱。
元宝山被张士诚占领,钱大宝逃走,她也跟着逃走,颠沛流离了好一阵子。
再后来,马有财把她从表叔的身边抢走,她就做了老马的媳妇。
刘福通路过元宝山,又相中她,于是她又被刘福通抢走。
这就是古代的女人,毫无抗争能力,只能听天由命。
她唯一的希望就是活下去。从来不敢奢望爱情。
刘福通对她特别好,这个人也坏,但坏得有底线。
老刘的心机完全用在了保家卫国上,为了大宋的社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机关算尽。
但这个人对爱情非常忠诚,把蕙娘爱若掌上明珠。女人在他的怀里得到了幸福。
她希望跟刘福通举案齐眉,白头偕老,可想不到大宋会灭亡,丈夫会战死沙场。
男人一死,她的魂儿散了,无依无靠,只剩下了半条命,再也没有活下去的渴望。
“嫂子……。”陈浩呼唤一声扑过去,隔着牢笼抓住了蕙娘的手:“我来救你了,跟我走吧……。”
看到陈浩的第一眼,蕙娘的眼睛里流下一串清泪,说:“弟,你终于来了,嫂子……想你。”
“嫂子,刘大哥死了,你节哀,一定要活下去,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孩子考虑啊。”陈浩非常聪明,知道女人早晚会殉情。
蕙娘为啥现在都没有死?不跟男人同赴黄泉?
她就是在等,等着陈浩的出现,把孩子交给他抚养。
能为刘家保住这条根,她死不足惜。
二话不说,陈浩打开牢门,进去抱上了刘福通的娃。
这孩子今年刚刚八岁,也就是七周岁。
掐指一算,蕙娘已经嫁给刘福通九年了,女人的脸上也显出了沧桑。
她的眼光有点模糊,失去了当初的光彩,心也凉成一捧死灰。
“娘,这是谁呀?”孩子惊恐地瞪大双眼,瞧着眼前这个素不相识的大哥哥。
蕙娘说:“娃,这是你陈浩叔叔,也是你……舅舅。”
“舅舅?娘,我没有舅舅。”孩子根本不信。
“你有,娘的老家在元宝山,陈浩叔叔也在元宝山,以后,他就是你舅。快呀,叫舅舅。”
蕙娘推了推孩子,娃儿这才怯怯喊声:“舅舅……。”
一声舅舅叫出,陈浩的心酥了,立刻抬手摸摸他的小脑袋:“娃,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松,松树的松。”孩子回答。
陈浩立刻明白了,刘福通之所以给孩子取这么个名字,就是想他长大后像一颗松树那样,屹立不倒,坚韧挺拔。
战争是没有对错的,只有成败,而历史都是有胜利者书写的。刘福通,陈友谅,张士诚,朱重八,还有元顺帝,无所谓谁对谁错。
生命本来就是一场赌局,有赢的就有输的。
第一轮鏖战,刘福通就败下阵来,成为了战争的牺牲品,不但自己的命没了,还连累了妻儿老小。
别人可以不管,但陈浩不能不管,于是他说:“小松,以后我就是你舅,你就是我亲外甥,舅舅会教育你长大,做个有用的人,跟我走,舅舅给你买糖吃。”
陈浩一手牵着孩子,一手扯了蕙娘的手,将她们母子接出了大牢。
徐幺妹跟雪姬已经安排好了马车,走出牢门,将蕙娘母子搀扶了上去。
车夫将皮鞭一挥,要带着他们出城。
来到城门口的位置,蕙娘却叫停了,说:“弟,你停一下车,嫂子要到城墙上瞅瞅。”
陈浩立刻让车夫停稳,陪着蕙娘上去了东城楼。
蕙娘一步一步上去城楼,一边走一边摸着城墙上的垛口跟射击口。
一个月前,刘福通就是在这儿被张士诚的两个弟弟杀死的,身中几十箭。
最后的时刻,男人仍旧用宽阔的胸膛保护了她跟娃,不让她俩受到一丝伤害。
刘福通是条汉子,临死也是屹立不倒。
摸着一块块城砖,蕙娘又想起了这些年跟刘福通幸福快乐的日子。
多少个夜晚,男人总是把她抱在怀里,亲吻,拥抱,折腾,一次又一次。
他给她带来了幸福,也带来了舒服。
从前,她觉得自己并不爱刘福通,甚至一直觉得陈浩才是对自己最好的人。
可老刘一死,为啥心跟鏊子上煎一样痛呢?
“陈浩,你问过张士诚没有,他……被埋在哪儿?”蕙娘问。
陈浩说:“糟糕,忘了问了,你是不是想……祭拜他?”
蕙娘说:“是,他是天下唯一疼过我的男人,也是我娃的亲爹,我……想他。”
“那好,你等着,我让幺妹跟雪姬帮你准备祭品,刘大哥是在这儿死的,你就在这儿祭奠他吧……。”陈浩冲旁边的徐幺妹跟雪姬使个眼色,两个女人果然走了。
不多会儿,她俩带着祭品上来了,两根白蜡烛,一匹麻布,大香纸钱也准备好了。
咝咝啦啦,蕙娘将麻布扯开,自己身上披了一块,也为儿子小松披了一块。
她还做了一个简单的孝帽子,戴在了儿子的头上。
她们母子要为刘福通披麻戴孝,尽一个家人应尽的责任。
城墙上,蜡烛点着了,纸钱点着了,女人嚎啕大哭。
小松也跪在地上,哭成了泪人。
哭够了,蕙娘的心轻松不少,摸了摸孩子的头说:“娃,日后要好好的,听舅舅的话,以后娘不在,你只有舅舅一个亲人了,他会抚养你长大的。
记住,别管再难再难,千万不要去当兵,也不要企图报仇,这样会害死你的。
好好念书,不准学习功夫,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小松不知道娘的话是啥意思,懵懂地问:“娘,你要去哪儿啊?是不是不要小松了?”
蕙娘一笑:“娘要走了,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去找你爹,听话,保重!!”
话刚刚说完,忽然,蕙娘出手了,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雪姬的刀鞘里拉出那把钢刀,猛地刺进了自己的肚子里。
血,顺着女人的肚子汩汩流下,足足进去一尺多深。
“啊!嫂子,你干嘛想不开啊?”第一个惊叫的是雪姬。
雪姬根本想不到蕙娘要自杀,根本没防备。
陈浩也大吃一惊,立刻扑过来抱上了她:“嫂,你咋恁傻,恁傻啊?为啥要自杀啊?”
蕙娘倒在地上,没有马上死,她反而笑了,说:“陈浩……弟啊,娃就交给你了,你……看着办,我不能让夫君一个人孤单上路,黄泉路寂寞,我……必须去陪他。”
陈浩早知道蕙娘要这么做,可想不到女人的动作这么快。竟然死在了他的眼皮子底下。
等到他来,把孩子托付给他,女人知足了,功德圆满了,是时候离开了。
“嫂子,都怪我来晚了,如果我早来一个月,刘大哥或许不会死,这就是命,命啊!”陈浩也哭了,毫无办法。
蕙娘的伤口根本不能救,穿过身体刺中五脏,她马上要完了,身上手上都是血。
蕙娘说:“弟,给嫂子唱首歌吧……当初,嫂子特别喜欢听你唱……你在山的哪一边……。”
这是女人最后的要求,陈浩没有拒绝,他一边抱着蕙娘呼呼冒血的身体,一边唱了起来。
“你在山的那一边,我在这圪梁梁上站,叫一声妹子你么听见,哥哥心里胡盘算。
山峁茆上看的远,你在那张了家的畔,叫一声妹子你没听见,哥哥心里实在想念……哎嗨,心中的妹子吆……。”
刚刚唱到一半,蕙娘的眼睛就闭上了,嘴角显出一抹微笑,她的尸体也一点点在男人的怀里凉透。
“嫂子,嫂子——!”
“娘!娘!”
陈浩哭了,小松也哭了,男孩有点歇斯底里。
雪姬,云萝跟徐幺妹也流下了眼泪。
三个女人一起蹲下,扯过了小松的手,说:“娃,别哭了,你娘已经走了,到婶婶这边来……。”
陈浩抱着蕙娘冰冷的身体,脸上是泪,心里是酸。
又一个战争的牺牲品倒下了,这场战争不知道还要死多少人?
蕙娘走得很坦然,没有遭罪,没有痛苦,她已经跟刘福通在一起了。
迷茫中,陈浩看到了刘福通,也看到了蕙娘,两个人手牵手,还在风中冲他微笑。
最后,这对夫妻逐渐走远,消失在天边……。
不知道过多久,陈浩才说:“雪姬,联系安丰的知府跟巡抚,一定要他们找到刘福通的坟,我要把蕙娘跟刘大哥葬在一起,让他们永世做夫妻。”
雪姬答应一声走了,果然找来了安丰的巡抚,知府跟守备。
他们都知道陈浩是张士诚的结拜弟弟,所以对他很尊重。
刘福通的坟终于找到了,就埋在安丰城外一座乱坟岗子里。
张士诚这人还不错,为他垒了一座墓,前面还竖了一块碑。
陈浩找几个人,把刘福通的坟墓挖开,将蕙娘的尸体放在了里面。
老刘的尸体还没有腐烂,不过脑袋跟身体脱离了,被人用针线缝合在一起,还算拥有一具全尸。
将他们夫妻葬在一起,陈浩在他俩的坟墓前烧了很多黄纸。
他说:“刘大哥啊,咱俩的关系并不好,从前甚至没有交往过,对也好,错也好,你也算一代英雄,我陈浩敬佩英雄。
所以你放心,我会把小松养大,这辈子不教他功夫,更不会让他去当兵。我要让他好好做个人,一辈子幸福快乐。”
陈浩说的是实话,对于刘福通这个人,他没有怎么交往过。
从前,老刘保护着韩林儿,同样也争权夺利,杀死了不少同僚。跟大元朝殊死搏斗,夺取了河南,山东跟淮北大量的领土。
他是一个有能耐的人,手下也强将如云,可生不逢时。
但至少他风光过,灿烂过,就算昙花一现,也为这个年代留下了浓重的一笔。
刘福通同志……永垂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