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兮焚香弹琴,赏雪厅内的一举一动都是美不可言,可谁见到她的举动,都会忽略了她的年纪,雪夜闻琴,铮铮之声散出去,击破雪夜,让众人听的如痴如醉般。
当然就算不如痴如醉,见到袁巧兮的姿容,旁人也是有些醉了,林士弘看起来已经找不到北,只是盯着弹琴的袁巧兮,瞎子都能看出他眼中的爱慕。
袁巧兮是焚香弹琴,萧布衣感觉自己却是焚琴煮鹤,不和气氛。他凝望袁巧兮,只觉得她弹琴婉转缠绵为主,比起梦蝶的慷慨激昂,变化多端而言,还是差了些,只是袁巧兮年纪尚幼,想必是温室长大的,没有梦蝶的沧桑和心境,困苦和无奈,领悟不了太多也是正常。再加上女人嘛,琴棋书画不过是个调剂,也算是嫁出去附带的嫁妆,碰到丈夫是赏识之人,遇到来客,召唤出来弹两下,炫耀下,自然面子大涨。不过弹琴在萧布衣这等粗人眼中看来,除此之外,也没有太多的用处。
弹琴的袁巧兮少了分羞涩,多了分凝重,萧布衣望了她一会儿,现不知是灯光作用,还是心理作用,袁巧兮的脸上又起了红晕,林士弘只是望着袁巧兮,看来从里到外都是泡在酒缸中,醉的不能再醉。亭外白雪,亭内清音,境界高雅,萧布衣这等粗人心事太多,却只能装作欣赏,目光不经意的扫过去。现袁若兮目光灼灼地只是盯着自己,心中一颤,移开了目光。
虽然不明白如今是怎么回事,可萧布衣也知道袁若兮对他大有好感,但他对袁若兮只有头痛,不知如何。就算做个朋友都嫌太过亲热,这种感觉很难描绘,但用现代话来说,那就是不来电!
琴音一歇,看似醉倒的林士弘已经大声叫起好来,连连拍掌,震耳欲聋,原来方才醉的还不够厉害。
众人也跟着鼓掌叫好。萧布衣不想引人注目,附庸风雅的拍了两下,觉得今天从袁岚那里收获不少,却没有见好就收,实在是败笔。袁若兮的目光如同两枚锥子,扎的他浑身不自在。
袁巧兮弹完琴后,盈盈站起,又向众人施了一礼,众人除了马行空外,竟然都是以平辈还礼。萧布衣这才有空又看了眼林士弘和王君廓,现二人都算是年轻才俊,感觉到杨笑佛从头至尾地留意着自己,萧布衣也不去望,心中却在琢磨这个杨笑佛的来历。
琴声一落,丫环们早早的把温的美酒端到众人的面前。供众人饮用。如今天寒,酒放到亭子里面,虽不结冰,但是极冷,喝了伤身,下人和丫环在这里的工作当然就是维持酒的温度,给客人们倒酒。望着眼前忙碌的身影,萧布衣明白大隋奢侈地不仅仅是杨广。门阀士族,江南华族什么的,普遍都以奢侈为荣,这种赏雪浪漫也是建立在奢侈之上。袁岚当然也不能免俗。
众人饮完一轮酒后,杨笑佛已经笑道:“今天听袁大姑娘的几诗下了一轮酒,没有想到听到袁二姑娘弹琴又下了一轮酒,这两轮酒让人喝的心旷神怡,我看这第三轮,就要听校书郎作诗几给我们下酒了。”
萧布衣微愕,对作诗已经是有些怕了,只好说道:“我不过是个粗人,杨公子说笑了。”
林士弘扭头望了萧布衣一眼,含笑道:“还不知道校书郎有这等文采,我想杨公子总不会无的放矢,还请莫要推脱。”
袁若兮有些不满,以为他弦外之音,霍然站起道:“方才那几诗都是萧兄做的,我不过是借用一下,你难道觉得不好。”
林士弘愣了下,摸不到头脑,更不明白其中的关系,尴尬道:“我不是袁小姐说的这个意思。”
袁岚微皱眉头道:“若兮,林世侄不过是觉得,我们经商之人,有文采的极少而已,并没有质疑布衣的意思,你多心了。再说诗词什么用,又不能换得钱来,我想布衣也是一般地。”
他说这话,萧布衣要是以前听了,多半是以为他在替自己谦虚,可是今日听了,却知道袁岚大有深意。袁岚虽然是个商人,可是懂的比很多人都多,更知道如何韬光养晦,他谦抑萧布衣,还是为萧布衣着想。
袁若兮听到叔父的解释,‘哼’了一声,“叔父,成天听你说什么生意生意,我就没有见到叔父你谈及别的,这是赏雪厅,不是生意厅的。”
袁岚微微一笑,“生意人不谈生意,那不如去考举人。”见到巧兮有了离意,沉声道:“巧兮,你先不急于回去,布衣头次来到这里,敬他一杯酒吧。”
他说的随意,萧布衣才待谦虚下,说什么岂敢岂敢,突然被周围静寂吓了一跳,转头望过去,现众人地表情都是奇怪非常,不由茫然。
马行空张大了嘴巴,要吃人的样子,林士弘却是满脸通红,目光中竟然有了悲愤,王君廓倒还如常,却是握紧了拳头,只有杨笑佛眯缝着眼睛,却是望向了袁若兮!
袁若兮的表情最为不自然,她先是诧异,后是惊怒不满,转瞬变的如同林士弘般悲愤,目光只是望着萧布衣,贝齿紧咬,红唇咬的像要滴出血来。
萧布衣打破头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在场人的表情如此的怪异?不会是因为巧兮要敬自己一杯酒吧?转头向巧兮望过去,见到巧兮也是站在那里,身子有些僵凝。
丫环听到袁岚的吩咐,早早在袁巧兮身前放下酒杯,满了一杯暖酒,袁巧兮凝立不动,袁岚一旁沉声命令道:“巧兮!”
袁巧兮飞快地望了袁若兮一眼。神色有些惶惶,却还是端起了酒杯,缓步向萧布衣走来,她脚步沉凝,走地很慢,亭中人虽众多。竟然没有人出声!袁巧兮走的虽慢,却还是走到萧布衣的面前,她地脸越来越红,却还是端起酒杯齐眉道:“萧公子,请,巧兮敬你一杯酒。”
萧布衣才要伸手接酒,袁若兮霍然站起,大声道:“萧布衣。这杯酒你不能喝!”
萧布衣不解,伸出的手凝在半空,才要问,袁岚已经冷冷道:“若兮,这里还轮不到你来做主。”
袁若兮愣住,眼中晶莹,竟似要哭出来的样子,见到众人都是表情各异,隐有困惑,脸上现出怒意。霍然冲出了赏雪厅,只是离开地那一刻大声道:“萧布衣,你若喝了这杯酒,我会恨你一辈子。”
萧布衣皱了下眉头,不知道喝杯酒怎么会惹这么大的麻烦,袁巧兮听到姐姐高喊。手一颤,‘哎’了一声,酒杯跌了下去,‘乒’的一声,摔的粉碎。萧布衣心中疑惑,袁巧兮脸上更红,道歉道:“萧公子,对不起。”
酒杯摔碎的那一刻。一旁的林士弘如释重负,萧布衣更是纳闷,袁岚却是哼
“巧兮。回去休息吧。”
袁巧兮嗯了一声,抬头望向萧布衣道:“萧公子,真的对不起。”
“一杯酒而已,有什么对不起。”萧布衣笑道:“巧兮回去休息吧,外边天冷,小心冻坏了身子。”
袁巧兮袁若兮一离开,赏雪厅沉静下来,众人喝了一会儿酒,都觉得没有了味道。袁岚微缩眉头道:“若兮不懂规矩,各位还请勿怪。”众人都是摇头说主人太过客气,见到主人心情不佳,马行空已经大咧咧的站起来,“袁世兄,我看天色已晚,这筵席也就散了吧。”
众人都是说好,天色已晚,已过了宵禁地时间,袁岚安排下人给宾客安排住所,等到一切应酬完毕后,第一时间找到了萧布衣,第一句话就是,“布衣,这是我的错漏,还请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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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兄此言何解?”萧布衣诧异道。
袁岚苦笑道:“你还记得我给你的庚帖吗?”萧布衣点头,有些不自在。袁岚摇头道:“一念之差,竟至如此,倒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事情。当初见到布衣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并非池中之物,才起了把小女嫁给你的念头,这事本来由我做主就好,小女娴淑德惠,想必布衣也是看到了。”
“巧兮的确乖巧,难得的是才情不浅。”萧布衣点头道:“不过感觉她年纪尚幼,袁兄你似乎过于着急了吧?”
“不急不急,”袁岚笑道,“看来布衣对小女也是印象不差?我感觉小女对你也是很有好感呢。”见到了萧布衣的脸红,袁岚只怕他脸薄,恼羞成怒反倒弄巧成拙,岔开了话题,“布衣你记得这回事就好,我倒不急于得到你的答案。只是我没有想到你也见过若兮,那很让人奇怪。”
“若兮是袁兄地侄女?”萧布衣问道。
袁岚点头,“我大哥死的早,只留下这一个侄女,我觉得大哥早死,对她不免有些溺爱,有什么好的东西总是准备两份,如果只有一份那就要先给她,她不要的话再是把东西给巧兮,巧兮乖巧,知道我的心思,很多时候也是让着她的这个姐姐。”
萧布衣瞠目道:“袁兄,你不是把我也看作是东西吧?”
“布衣果然聪明,”袁岚笑了起来,开玩笑道:“你当然不是东西,可以看作是奇货地。”
萧布衣怎么听怎么觉得别扭,已经想明白原委,“所以你南下先见到了若兮,觉得先给自己的女儿找婆家有些愧对大哥,这才把我让给了若兮?”
“差不多就是这样。”袁岚点头道:“我出塞的时候,哪里知道你比我想像的还要更有能力,所以只想把小女嫁给你。回转马邑后觉得把小女许配给你,未免对若兮不公,见到若兮后,不由改变了念头,向她提起了你。怎奈她心高气傲,一听说你是布衣,根本就看不上的。不等我解释什么,她已经愤然出去,只以为我是对她不好,”袁岚说到这里,连连摇头,“千错万错。看起来都是我地错,只是你怎么又认识若兮的,她看起来没有讨厌你这个布衣,对你居然大有好感?”
萧布衣把前因后果说了,袁岚也是瞋目结舌,连连摇头道:“这难道是天意?只是无论如何。我是不能让若兮嫁给你了。”
萧布衣心想正好,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娶她。
“我不让若兮嫁给你,只是因为她这种脾气,不能帮夫的。”袁岚脸上闪过怒容,“枉我教导了她这多年,一点礼数不懂,你若是娶了她,我只怕整个袁家都会毁到她地手上。”
不等萧布衣表见解和看法。袁岚安抚萧布衣道:“布衣,事已至此,巧兮的事情先放放,我把若兮的事情处理好再说,还请你不要见怪。”
萧布衣没有见怪,只有如释重负,推托地话胎死腹中,“袁兄,你也不用过于急躁,在我看来。若兮不过性子耿直,没有你说地那么严重。”
袁岚起身道:“布衣你宅心仁厚,看谁都是以宽容的眼光来看,这点固然是好事,却也是不足,你要知道。你无害虎意,虎有伤人心,无论如何,我现在都会站在你这面。你当个校书郎不用着急,我会想办法安排一切。”
袁岚说完信任后,出门离去,萧布衣却是头痛,不知道他要安排什么。更对这两姝实在不知道如何处理。
***
大雪纷飞,没有止歇,整个东都城连下了几日的大雪后,路上的积雪足足堆了半人多高。主街道旁的住家倒了霉,都被官府征调出来清理积雪,苦不堪言。只因为圣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要出游游览,路上有雪那是大大的不喜。
萧布衣人在马上向东城赶去看书,见万民空巷,都跑到大街上清理积雪,议论埋怨,倒祈祷杨广消停会儿,莫要再去出游,不然大雪封路,只是清理积雪估计就要数万人出动才行。他来到这里两个多月,知道这种事情在常人眼中看起来不可思议,可是在杨广的身上生再寻常不过。
这些天他听到百姓念叨,说什么圣上志向远大,要做什么千古一帝,觉得秦皇汉武也不如他。事实上,杨广地确做了几件大事,在萧布衣的眼中,和秦皇汉武差不了多少。最少在萧布衣眼中,这个大运河或许是让杨广游玩更方便,可是上面跑的那些货船行运也不是假的,甚至可以说大运河极大增强了大隋的经济命脉,漕运方便,东都供应极为丰富。大运河方便了杨广的同时,也方便了百姓,这从经济意义上要比长城这种绵延万里,劳民伤财的国防建设要强。汉武帝也是穷兵黩武,大开疆土,隋炀帝此刻的疆土实在不小,还想把高丽打下来扩充下,只是汉武帝劳民伤财打了胜仗,一美遮百丑,隋炀帝失败之处就是他征伐失败,所以在后世落了个骂名,萧布衣马上一直在想,如果隋炀帝第一次征伐高丽能成功的话,花点时间改写下历史,结局可能会大不一样,至少不会让后世骂的那么差劲,只是可惜,别地英明的君王都是自己给自己写传记,就他是别人来写,也是郁闷。
杨广只想着做什么东西都要讲求完美,都要求舒适,还要华丽,他若是个寻常人也就罢了,可他偏偏是个天子,这就让百姓叫苦不迭,面子害死人呀,萧布衣如是想着的时候,已经进了东城。
别的道路或许淤塞,上春门和建国门到皇宫的主干道却是早就打扫的干净。萧布衣这几天对鹰犬训练之法颇有兴趣,他有感目前地通讯落后,想起贝培的鸽子通讯,倒想养个老鹰玩玩。玩当然还是次要目的,要是养只老鹰,不用喂养,呼之即来,挥之即去,那岂不是很拽?若是和山寨进行联系,也不用苦于山高路远
一个来回也是不错。
无论训练马儿还是老鹰,和动物的沟通极为重要,萧布衣对于这点确信不疑,那卷书上只是说老鹰的产地和习性,训练一法倒是记录简约,萧布衣记得书上记录一种老鹰叫做海东青,塞外有人驯养狩猎,凶狠彪悍,抓狼都和擒羊一样,心中很是艳羡,不过这东西和猫狗马儿一样,都要自幼养起来才好调教。大了习性很是难改,他今日到了修文殿只想再翻翻详细地资料,下次出塞后抓几头回来。
一只脚还没有踏入修文殿的时候,虞世南已经迎了出来,低声道:“萧兄,可喜可贺。”
萧布衣脸色微红。只以为前几日萝莉之事被他得知,老着脸皮道:“虞兄,何喜之有?”
“廖轩已经做好雕版,昨日正式开始印书,虽然还有瑕疵,比如说用墨材料的问题,可毕竟可以使用,昨天圣上见到。龙颜大悦,说要记你一功。”
萧布衣这才想起自己也终于为中华崛起进步做了点微不足道地贡献,老毕明了活字印刷,自己先把雕版印刷明出来,路是要一步步走,胖子嘛,也要一口口吃才好。就算要明活字印刷,也先不着急都把料都抖出来,看看雕版印刷的效果再说吧。
“我在这里起到的作用最小,不过是想个偷懒地方法。”萧布衣很谦虚地说道:“要不是虞兄的执着。大匠的认真,我想这雕版印刷也不会这么快的得到应用。”
虞世南摇头道:“萧兄此言差矣,你可知道这千百年来,差的就是你的这个偷懒的方法,你偷懒一次,对以后地读书人可是天大的益处。世南做的才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萧布衣对于虞世南不由大生好感,觉得无论时代如何变化,像虞世南这种专心为后人着想之人永远都是国家的财富,“世南兄此言差矣,念头人人都有,可是要做,却不会人人去做。别人或许为功为利做成这件事情,只有世南兄为天下文人着想。这种心境,我已经是自愧不如。”
萧布衣说的坦诚,虞世南望着萧布衣良久,轻声道:“萧兄。世南得见于你,实乃生平幸事。只望你好人好命,莫被小人所害才好。”
二人惺惺相惜,都为彼此的性格所动,一人哈哈大笑道:“秘书郎,校书郎,你们清早就在论文吗?”
萧布衣和虞世南转过身去,现柳顾言已经站在二人身后,笑眯眯的望着二人,满是赞赏。大隋三省六部,秘书省内侍省算是编外,内侍省还因为能在圣上的身边,地位要比秘书省为高。柳顾言虽是秘书省的头,官阶不差,要说实在地位比起各省要差了很多,再说他也是个文人,和众人不摆架子,整个秘书省算是清贫,但也是最不勾心斗角的一个地方。
虞世南和萧布衣施礼问过长官,柳顾言却是挥手一摆,豪爽地拍拍二人的肩头,“秘书郎,校书郎,你们做的什么雕版印刷很不错,圣上最重奇巧构思,大匠能工,因为雕版印刷有成,我都有了封赏,还是沾了你们的功劳。”
萧布衣二人都说不敢,有了领导的英明决策,才有今天的成绩,这和柳顾言地教诲是分不开的。虽然柳顾言这段时间露头不过三次,可二人都会做人,也不是争功之人,不忘记搞好秘书省的团结工作,柳顾言大喜,觉得孺子可教,只可惜自己生的是儿子,不然有个女儿的话,大可找两人中的一人为婿,倒可更拉近一层关系。
三人一团和气的时候,圣旨又到,这次却是换了个通事舍人,柳顾言和萧布衣,虞世南接旨,却是圣上因雕版一事,觉得开创千古未有,可喜可贺,命萧布衣虞世南进显仁宫随驾赏雪。
柳顾言有些失望,心想自己这个秘书监难道还不如个秘书郎,转念一想,虞世南稳重博学,萧布衣却是急智甚高,有这二人在自己的手下,若是得到圣上地欢心,自己只需要坐享其成就好,又有什么不好?宽心之下,柳顾言倒是叮嘱了萧布衣下宫中的规矩,虞世南沉稳,书法不错,博学多识,得到圣上多次召见,倒是不虞有闪失,只是怕这个萧布衣不懂规矩,连累了他这个秘书监就是大为不妙。
***
显仁宫并不在东都之内,而在东都城的西南,南接阜涧,北跨洛水。萧布衣知道是知道,并没有见过,他来的时候是从北面西宁门进入,一直在东都内游荡,知道上林苑和显仁宫地辉煌壮阔,却是无暇也不能去见。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是萧布衣出了东都后见到显仁宫还是大吃了一惊。他从来没有想到杨广随随便便地一个行宫就有如此之大。方圆十数里连绵不绝居然都是显仁宫的范围!
奇材异石自不用说,嘉木异草虽是冬季,却也有勃勃生机的,东都城内白蒙蒙的一片,可显仁宫看过去,满是生机。
见到萧布衣的惊诧。虞世南低声道:“萧兄,到显仁宫顺着圣上说话最为重要,千万不要冲顶。”
萧布衣微笑道:“多谢虞兄提点。”
虞世南叹息一口气,“其实萧兄自知道如何去做,我想世南多此一举了。”
二人跟着通事舍人和侍卫入了显仁宫,萧布衣知道入宫麻烦,早把一切妥善收好,宝剑什么自然不能带的。过了戒备森然地兵士把守,显仁宫才真正呈现在萧布衣等人面前。
萧布衣见到显仁宫里面的第一眼是大,第二眼就是富丽,再看的时候,只觉得奢侈铺张到了极点。可是再看多的时候,只觉得古怪非常。
如今是天寒地冻,万物枯白,可显仁宫内竟然看起来红花绿草,四季长春。萧布衣难以置信有此人间福地,仔细看看才知道。原来树上地上铺的都是彩绫装点的叶草,不由讶然。
见到萧布衣的错愕,虞世南苦笑道:“这些都是宫人为了讨圣上的喜欢,这才做了这番功夫。都说先帝在时,西京地仁寿宫风景旖旎,富丽堂皇。可比起这里的仁寿宫而言,还要差上很多。”
萧布衣半晌才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荣光的荣光,可怜的可怜。”
虞世南目光一亮,喃喃念着萧布衣的诗句,半晌才道:“萧兄果有大才,难得的诗词中有悲天悯人的高境。世南佩服,不过后面两句未免太白了些,和当初的奇峰突起不可同日而语。”
萧布衣苦笑,也不说这是老杜的诗句。后面两句才是自己真正的大才,这下高下立判,被虞世南一眼看穿。
二人跟随宫人前行,一路上宫阁园囿星罗其间,亭台楼榭无穷无尽,奇花异草,怪石嘉木,应有尽有。不时地有些小小的异兽穿过,形体怪异,雪地留痕
生动。
二人进了显仁宫后,跟着宫人行出了数里,萧布衣骇然显仁宫之广,只是想着这些东西要是不搞,隋炀帝拿以用于济民,那圣名还不远播四海?看来性格决定命运丝毫不假,隋炀帝虽在烽火四起之际,还不顾百姓死活,江山落入李渊之手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再过了几个花园,前方渐渐人多起来,宫女宫人三步一人,五步对对的站列,捧着拂尘,如意之类,虽是冻的不轻,却还是站的一板一眼,见到二人走近,目光中多少带有好奇。秘书郎她们倒也见过几次,可他身边这个气度不凡地年轻人又是哪个?
前方渐渐传来鸣琴响声,铮铮古意,隐有慷慨激昂之气,萧布衣心中一动,觉得琴声大是不凡,隐约有金戈气息,而这种琴声他听过一次,却是梦蝶所弹,高士清说梦蝶到了东都,莫非这琴就是她弹的?
想到梦蝶的琴舞双绝,萧布衣有些无奈,杨广这个好色之徒怎么会放过她,多半早早的收到宫内了吧?
他对梦蝶怜惜多过喜爱,心中微有不舒服,并没有太多的想法,这世上太多无奈之事,饶是虬髯客武功盖世又能如何,还不是一样的落寞,他一个小小的校书郎又能做得了什么?
进了前方的庭院,倒是白茫茫地一片,别无他色,一人身着龙袍,头戴通天冠,正坐在一块白玉雕琢的椅子上,背对二人。一人素衣胜雪,纱巾罩面,手指急拨,旁边几舞女边歌边舞,雪地中煞是美艳。
头戴通天冠那人当是杨广无疑,他身边坐着一个女人,端庄仪态,衣着华贵,也是背对这个方向,她从婢女手中拿过温酒,为戴通天冠之人满上。先不说她的容颜如何,只是她的一举一动都是充满了成熟地丰姿,让人只见到背影就觉得此女长的绝对不差。
萧布衣目光一扫,现有人盯着自己,已经认出是宇文化及,暗自凛然。
舞女轻飘似雪,一人面容姣好。轻张檀唇唱道:“肃肃秋风起,悠悠行万里。万里何所行,横漠筑长城……”
琴声满是金戈气息,歌女唱地诗词豪放,语调却是婉约,一时间侠骨柔情充斥。别有一番心悸神摇的氛围。
宫人来到这里,见到有歌舞让圣上欣赏,不敢再走,只是让二人等候。萧布衣觉得这诗也做的不差,颇为豪壮,虞世南已经低声道:“萧兄,这是圣上当年西巡张掖所做的一诗,不知道你可知否?”
萧布衣摇头。“不知,不过多谢世南兄提醒。”
虞世南轻声道:“圣上其实也是才学不浅的。”他只说了一句,就再不言语,萧布衣听着歌女唱到,山川互出没,原野穷忽。撞金止行阵,鸣鼓兴士卒的时候,不由心中暗叹,这个杨广作诗也是气势磅礴,志向颇远。只是这几句,自己虽不擅诗词,听地却也是心动神摇,热血沸腾,只觉得如临疆场,大军冲杀般的热血。
这一会儿的功夫。歌女已经唱到尾声,浊气静天山,晨光照高阙。释兵仍振旅,要荒事万举。饮至告言旋,功归清庙前。曲歇歌散,余韵未绝,御花园中先是沉凝,然后喝彩声起伏不绝。宇文化及高声道:“圣上做的诗大开大阖,收自如,曲调歌唱虽好,却不及圣上诗中意境万一。”
萧布衣本来觉得这诗是不错的。听到宇文化及这一奉承,只觉得想呕,杨广却是大笑道:“宇文爱卿说的好,赏酒一杯。”
宇文化及接过宫人送上的金樽,跪下饮了,喝完后又是叹息,“歌好琴好酒却更好,圣上赏酒那是好上加好。只是诗却是难以用好字形容,只应该说,说,妙呀,妙呀。”
他虽然竭力想要奉承,无奈忘记找个捉刀的,来到这里也没有想到圣上会老调重弹,让梦蝶以旧诗作曲,想要拍拍马屁,却又词不达意。
宫人见到了曲歇,移步上前,向杨广奏请秘书郎和校书郎赶到,杨广宣二人晋见,第一句话就是问,“校书郎,你说这诗做地如何?”
萧布衣正容施礼道:“回圣上,如果依微臣所见,那就是此诗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杨广一愣,喃喃念了遍此诗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只觉得这马屁拍的比宇文化及要舒服很多,简直周到了全身各处,无不妥帖。他是天子,受命于天,萧布衣说自己的大作人间很少听到,有如天籁之音,那实在是再合适不过,想到这里的杨广微笑道:“校书郎正说出孤意,取酒来,赏酒一杯。”
虞世南为萧布衣捏了一把冷汗,暗道你真的不知死活,在圣上面前还敢卖弄文采,要非圣上的赏识,你只凭这两句就有诅咒圣上归天的嫌疑,宇文化及怎么会放过这个漏洞?
宇文化及的确想到这点,可是晚了一步,杨广说萧布衣说出他的心意,就算他诚心陷害,现在也不敢扯出别的含义。
旁边宫人跪拜送过酒来,萧布衣施礼谢恩后一饮而尽。方才拍地是马屁,可他毕竟不能做出宇文化及那种无耻跪喝的行径,眼光一扫,才现美酒的来源。原来这里的酒水是从一口井里取出来,这酒水源源不绝,有如井水,萧布衣心中奇怪,只是一想就已经明白,这地下显然早就挖好了暖室,酒水存在其中,供杨广随意饮用。不然天寒地冻,总不能捧个炉子在杨广身后跟着暖酒,那不是大煞风景?想到这里,萧布衣又想到显仁宫方圆十数里,这种设施显然不能少了,虽不是酒池肉林,也不远矣。
他喝酒后才想退下,突然闻到犬吠之声,大是奇怪,不敢四处去看,却见到一黄一白的两道影子从身侧扑了过来,冲着杨广叫唤。本以为杨广会勃然大怒,没有想到杨广却是笑了起来,“皇后,你养的小白小黄怎么出来了?”
旁边那女子微笑道:“圣上,它们想必也是闻到你地绝妙佳句,赶过来喝彩的。”
萧布衣目光轻扫,从那女人脸上划过,不敢多看,只是望见的一刹那觉得如受电击,心中只是在想,这世上竟有如此美貌之人?
他头脑中只有着一个印象。就觉得绝代山水就在眼前般,偏偏庄严端重,让人不敢亵渎,皇后,难道眼前这绝美女子就是萧皇后?
杨广又是微笑,“它们想必是饿了。”
“怎么会。”萧皇后地口气本来平和。这会儿却有些稍微焦急,“宫人不会如此大意,圣上万勿多想。小黄,小白,一边去玩儿。”
她声调婉约,隐有母爱,两只小狗旺旺叫了两声,颇不情愿般。却还是离开了萧皇后,跑到花园中央戏耍,这是萧皇后所养,不要说是狗儿,就算是狮子,
人敢动。
方才雪已缓了,众人应对之时又是紧了起来,杨广和萧皇后身后都有宫人打着罗盖,不要说雪,就是风都是很难吹过来。可是旁人却是不同,萧布衣和宇文化及等人迎雪而立,不能稍动,片刻的功夫已经变成了雪人。
萧布衣才要退下,杨广说道:“校书郎,我听说你文采很好?”萧布衣见到宇文化及得意的神色。心中一寒,明白这红日白云还是由宇文化及的口中传到了杨广的耳中,“回圣上,臣下一个粗人,哪有什么文采。”杨广淡淡道:“可我听你当初在酒楼作诗一,说什么一上一上又一上,一上上到顶楼上。举头红日白云低,四海五湖皆一望。这四句听起来也是不差。很有气势。”
“启禀圣上,我觉得此诗大有反意。”宇文化及终于等到机会,不迭地上前道。
杨广眉头一皱,“此话何解?”
宇文化及显然早有准备。侃侃而谈,“启禀圣上,这一上一上又一上就是居心叵测,不知道校书郎想要上到哪里,可是窥视高位?顶楼我只怕他是指着庙堂之上,他说什么举头红日白云底,圣上天子,肩负日月,背负星辰,他说红日白云低,那就是说他一举头,天子都在他之下,那是其心可诛。四海五湖皆一望一句却是寓意他内存反叛之心,妄图染指大隋地疆土,萧布衣大逆不道,做此反诗,还请圣上明察严惩,以防宵小竞相效仿,若是放过,那我大隋不是乱了分寸?”
萧布衣暗道宇文化及好毒,一诗能解释出这么多涵义,也算是有大才,大大的歪才,杨广不语,萧布衣也是不敢分辨,只是默然,心思飞转。
杨广不问萧布衣,只问虞世南道:“秘书郎,你的意下如何?”
虞世南上前深施一礼道:“臣下不敢芶同少卿之言。”
宇文化及狠狠地瞪了虞世南一眼,虞世南视而不见。虞世南官位比宇文化及要低,可是他大哥虞世基却是朝廷的红人,就算宇文述都是无可奈何,宇文化及自然对虞世南也是无可奈何。
“哦?”杨广一挑眉头,“秘书郎有什么看法?”
“依臣下所看,这一上一上又一上两句粗鄙不堪,实在不登大雅之堂。”虞世南恭声道:“就是三岁孩童也能做出,不见得有什么深意,若是上楼的诗词都能说是谋反,我只怕以后世人没谁敢上楼了。”
萧布衣沉默不语,心中却是感激虞世南的帮手,宇文化及却是脸色铁青道:“那后两句呢,我可觉得大有反意!”
虞世南笑道:“世南当初正好在场,幸得听到校书郎所吟,我想少卿当初多半不在的,所以没有听地清楚。校书郎说的是举头红日,白云低,却不是举头红日白云低。”
宇文化及气的要炸了,“那又有什么不同?”
“就算红日是指圣上,这举头红日也是只有恭敬之意,”虞世南解释道:“我想这是说,举头红日高高在上,我等臣下有如白云般在红日之下,红日高,白云低,实乃谦逊之词。”
杨广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喃喃道:“举头红日,白云低?倒也不错。”
“那最后一句呢?”宇文化及怒道。
“既然第三句好解释,那第四句显然不难理解,”虞世南道:“圣上红日光芒万道,我等白云烘托,这千里江山,不就在圣上一望?圣上,臣下以为,萧布衣是个粗人,做了此诗,用意是恭敬的,只是文采欠缺,还请圣上宽宏大量,不予深究。”
杨广微笑道:“校书郎做诗不行,秘书郎解释的却妙。”
虞世南恭声道:“微臣只是就事论事,不敢说妙。”
“秘书郎退下。”杨广沉声道。
虞世南正身退到一旁,杨广望向萧布衣道:“校书郎,都说你有急才,无论这诗有意无意,我都可以放在一边……”
萧布衣心中一喜,杨广却道:“不过我还想考校下你的文采究竟如何,儒林郎,你来出题。”
儒林郎曹翰白苍苍,几乎和大雪同色,这会儿冒了出来,不敢在圣上面前抖去身上的积雪,向杨广深施一礼,这才转向萧布衣道:“校书郎,圣上让我出题考你,今日雪大,甚为美妙,那就以咏雪为题,让你作诗一如何?”
萧布衣只能施礼道:“臣下遵旨。”
咏雪在文人中算是一个标准的题目,萧布衣文采狗屁不是,可脑海中毕竟还记着几句千古的佳句,什么千里黄云白日,北风吹雁雪纷纷,什么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还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咏雪,而是怎么咏出来又能过关,还不被宇文化及找麻烦,文采又必须是马马虎虎,不能惊为天人,这对他来讲,可是个天大地难题。
只走了三步,萧布衣四下望去,宇文化及一旁冷笑道:“原来校书郎还有七步之才。”
萧布衣只好走了八步,听到犬吠,见到一黄一白两狗身上被雪覆盖,几乎都变成白色,突然心中一动,止住脚步道:“圣上,校书郎做得一诗,还请圣上指点。”
杨广淡淡道:“古人曹植七步成诗,校书郎八步也有一,也不差了。”
萧布衣心寒这个杨广的反复无常,让人难以捉摸,却还是侧转身来,长声吟道:“江山大一统!”
他气度极佳,只是这一句吟出,旁人都是愕然,被他气势所摄,虞世南暗自叫苦,心道你显摆现在也不是时候,不听我言,只怕大祸临头,以江山为题,你可想死不成?宇文化及脸上大喜,却等萧布衣吟完指责他个大逆不道之罪。
萧布衣却是不急不缓,伸手一指井口道:“井上一窟窿。”
杨广听到江山两字后,本来双眉一竖,听到他的第二句也是大为哑然,不知道是何用意。萧布衣转手又指两条狗儿道:“江山大一统,井上一窟窿,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他四句吟完,回转过来叩拜道:“圣上,校书郎咏雪诗已做完,还请圣上评点。”
杨广没有评点之时,萧皇后却是‘噗嗤’笑了出来,她这嫣然一笑,感染了杨广,杨广本是愕然,细细一想笑容已经露了出来,再是一想竟然捧腹大笑摆手道:“好一个校书郎,好一个急才,做的诗是狗屁不通,不过咏雪命题还算贴切,既然如此,没有功过,赏酒一杯好了。”萧布衣一身冷汗,却是含笑道:“微臣谢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