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石沉吟了许久,李圃也不催促,这位大将军身份不同,比于陛下朝夕长处的皇帝近臣还要亲近三分,在军中威望如今已是无人可及,尚缺者,可能就是在朝堂之上根基浅薄罢了。立储之事,若没有此人参与,那是不可能的,即便此人身在外间,皇帝陛下也会传书予之,问其心意。
这不是立不立储的问题,而是立谁不立谁的干系所在。
与此人私下商议,很犯忌讳不假,但此人到底不同旁人,私下里说说到也无妨,最重要的是,先瞧瞧此人的心意,之后与立储之事上,也能得以顺遂一些。
而且,此人非是多言善变之辈,不用将这里说的话往外传,最多是跟陛下说上两句,那样一来,却是更好,借此人之口,探一探陛下的口风也好。
他这里思虑周详,但赵石却是一点准备也没有,想了半晌,望向李圃,蹙着眉头缓缓道:“几位皇帝皆在幼龄,现在提及立储之事,怕是太早了些吧?” 。 。
李圃听了这话,头一次扬起了粗重的眉宇,脸上也生动了起来,同时威严顿起,“将军何出此言?此等大事,宜当早决为佳……陛下已有三子,储位不定,人心浮动,于国实无益处,为我大秦百年计,而今趁国势欲张未张之时,更应早立储君,选贤任能,充于东宫,善加教导,何来年幼之说?”
李圃说起话来不急不缓,字字真切,但其中语气却已经重了许多。更是隐含指责之意。
赵石虽不会为他威势言语所动。但他刚才一开口。其实就知道自己犯错了,储君不同于皇帝,在年龄上从来没有太多的限制。
年幼什么的,不应该出自他这位大将军之口,一旦说出来,给人的印象就是推托之词,更多的则是给人以别有怀抱的感觉。
显然,李圃就是这么认为的。话语中隐含的怒气,已经很好的表达了这一点,也许,在李圃心里,更是认为他如今跟几位皇子都不太亲近,想着拖延些时候,找准一个,再仿效当年等时机来临,拥而立之。
这实是李圃这样的朝臣最难以忍受的事情,也终于成功的让这位相国大人露出了真正的颜色。
实际上。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是平等交谈。不然的话,李圃也不会因为这一句话,就想那么多。
交谈至今,他给赵石的压力很大,但赵石给他的压力,却也绝对不算小,也许直到如今,这位朝堂重臣也显出真正郑重相待的态度出来,只是所思所想并不太美好罢了。
既然知道错了,赵石立即摆了摆手,苦笑道:“李相大人教训的是……”
顿了顿,微一沉吟,赵石心里也只能承认,一旦犯下这样的失误,尤其是在这位李相大人面前,再要推脱恐怕也就不成了,旁人误会也就罢了,最多说上几句闲言碎语,或者对他敬而远之,甚至于一些地方故意刁难,都没什么,但让这位李相大人误会了,之后许多事情可就麻烦了。
想明白这个,赵石也便拿出了武人本色,直接道:“立储大事,国之根本,李相所言,极为在理,赵石并无异议,但赵石常年征战在外,才刚刚回京几日罢了,李相若想让赵石说出什么有用的来,怕是过于难为人了吧?”
这话说的分外的明白,立储之议我不反对,但你要让我说出立谁不立谁来,那是不可能的。
另外还有一层意思,我在外面领兵打仗,于这个上面的规矩不太懂,这个事情问我也没用,不过虽还是推脱之词,听上去却没有任何不对的地方了。
李圃是什么人,只微一思索,便弄明白了这话里的味道,脸色当即便缓和了下来,他所要的,其实还是那句,赵石并无异议而已。
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李圃嘴角挂上了微笑,颔首道:“将军一片为国之心,老夫是明白的,当然,储君之位还要陛下亲自定夺,老夫与将军皆身为臣下,还是少要插言为好。”
赵石笑笑,他这人的进攻性从来不曾少了,“李相思量的周详便好,陛下正值壮年,恐怕这事一提,心里不会舒服到哪里去,还望李相以及诸位大人善加布置才好,不然的话,朝局动荡,影响到前方大军征战,咱们可就不能坐视不理了。”
李圃目光一闪,微微偏头,“这个自然,不过陛下的心意,谁又能比将军清楚?所以……陛下那里,还需将军……探一探口风啊。”
这个老狐狸。
赵石第三次在心里骂道,这是给派差事吗?来这一趟,怎么好像事情都成了他的似的,若是都接下来,不定后面有什么在等着呢。
赵石干脆的摇头道:“李相说笑了,赵石是什么人李相心里清楚,擅议此事,怕是之后首尾极多吧?到时,李相可还能将今晚所言对着旁人说上一番,还赵石个清白,更释疑于陛下……这亏要吃下去,赵石为的哪般,还请李相告之。”
李圃呵呵一笑,道了句,“将军说笑了。”
脸都不带红一下的,这个套子信手拈来,钻不钻的都在于你,说的这么明白,果然还是武人心性。
赵石说完,自己心里也有了感觉,以直破巧,跟这些文人去学什么斗心眼啊,他本就是领兵大将,拿出武人本色来,反而要好说话的多,想到这里,简直是豁然开朗。
随即便道:“立储之事,既然已经有人提起,在赵石看来,应该越快越好,若是明年开春,还没有尘埃落定,到是那时,谁若再借此事闹腾,可就别怪旁人不客气了。”
这句话杀气腾腾,在同门下平章事李圃面前也是没有半点的掩饰,这才显出了冠军大将军的些许威风。
李圃听了,眼睛微瞪,心中难免被这一句激起了火气,他很想问一句,怎么个不客气法,但别说他是同门下平章事李圃,即便换任一个文官来,怒火中烧之下,却也断不会这么问的。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就是这么一个意思了,文人讲究的永远不是直接,而是含蓄,要不怎么会有,君子绝交不出恶语,这么一句话呢。
也直到此时,赵石才算真正的夺得了一些话语权,而不是随着对方的心意而动,斗心眼?别开玩笑了,十个赵石来了,也不定会是这位相国大人的对手。
李圃顺手捋上了自己的胡须,若是熟悉的人在这里,一定知道,相辅大人一定是有些恼了,因为每次有人提起他的那位夫人的时候,他便一定是这个动作。
不过最终,李圃还是语气淡淡的道:“将军多虑了,如是陛下有意于此,哪会拖到明年开春?若是陛下无意……那可就说不准了呢,老夫可阻不了那许多朝臣的口舌。”
赵石撇撇嘴,“李相德高望重,若连你的劝阻都不听,说明也只是些愚顽之辈,除之,也不可惜。”
李圃重重哼了一声,心里面终于升起了一丝无力的感觉,手握兵权的将军,尤其是像赵石这样的大将军,现在看来,他根本操控不住,压一压到是还有可能……
想到这里,他立即转了话题,不在此事上跟这个蛮横的家伙纠缠了。
“这么说来,明年又要动兵?”
赵石此时心里着实畅快了不少,歪着头便道:“李相大人这是明知故问吧?”
李圃捋着胡须的手立即加了几分力道,他能够感觉到战争的来临,而且也很确定,明年的战事将非常宏大而激烈,但他想知道的则是,到底要用兵于何方。
有着同样困惑的可不仅仅是他,还有着枢密院和兵部的重臣们,都在争论着此事,冠军大将军还朝之后,也必定会给这些争论画上一个句号,只是不知道会是什么人满意,什么人失望罢了。
如果是以前,无论户部,还是兵部,都可以从粮草,兵员的调拨上,发现进兵的动向,而且,每次进兵之前,也都不会绕开枢密院和中书。
但这一次,朝中没有谁,能够看的清楚,因为无论是河东,还是河洛,或者是西北的庆阳,延州,都已经囤积了大量的粮草辎重,这几年,大秦为战争做的准备到底有多少,连他这个同门下平章事都不可能一一道来。
有了蜀中做依托,大秦的强盛,在这个时候已经显露无疑。
当然,现在李圃已经有了比较明确的猜测,明年大秦兵锋所指,很可能便会是西北那个宿敌,这事他在之后,还要仔细考量一番,在战事上,他的话语权正在逐渐消弱,这是长安之乱后的朝局,最直接的体现。
但没有人能够轻忽他所说的话,连当今陛下也不能……
可以说,这个话题转移的并不算成功,但却也是他兴趣所在,而让人好笑的是,话题转了一圈,却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