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可惜了那六万西北儿郎……”
种遂瞄了瞄赵石的神色,貌似随意的感叹了一句,事实上,他一直不很赞同这一次让折汇率领延州,庆阳镇军精锐,只是摸不准赵石的意思,才不能执意反对罢了,所以,瞅着空总想提醒两句。
赵石摇头一笑,他现在所有的心思都在伐夏之役上面,但他的目光,却已经放在了战后,这个没必要跟种遂细说,也不到时候,不过为防战时种遂心软误事,他还是要有一个说辞……
“当年,我也曾在庆阳这里呆过一段日子,说起来,那时候,论起大秦精锐之师来,人们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西北镇军 。”
种遂抿着酒,遥想当年,确实也多有感慨,“是啊,当年西北镇军之盛,大秦其他诸处兵马,可不能比……”
赵石笑了笑,继续道:“当年我初到潼关,随魏王殿下东征,区区一座解州城,潼关守军就打了好几天,当时西军诸将大多幸灾乐祸,有人言道,若换了西军精锐,解州城必定一鼓而下,那用废得那长时日?”
种遂也笑,那会儿他还在金州无所事事,不过东征诸事,也瞒不过种家耳目,父亲当时说起来,也是这般口吻,“东军以潼关守军为首,善守之名遍传军中,在攻城上面,确实不如西军精锐多矣……”
说到这里,却是话锋一转道:“但那也是从前之事了,如今此言哪个还能说的出口?大帅率军东出。每次都是连克坚城。张大将军那边。也陷了洛阳,这精兵啊,还是打出来的……”
“没错,就是这么一个道理。”赵石轻轻拍了一下桌案。
“那会儿我就听闻,你们种家,还有折家,甚至大秦多数军中将校,稍有些才干的。都出自西北边寨……不过这些年过去,西北精锐多有抽调,因与西夏休战,边寨之处,也废弃了不少……”
“这次重回庆阳,于西北守军,我也多问了问,西北镇军……”说到这里,赵石轻轻摇了摇头,“早已非是当年那支令人闻风丧胆的西北强兵了……”
种遂抿了抿嘴唇。没忍住,还是反驳了一句。“就算如此,末将看来,却还是要比殿前司禁军强上一些的。”
赵石干脆的点头,这个上面没什么好争,殿前司禁军精锐,还是几次东征练出来的,也只一小部分,剩下的,多数还只是地方守军而已,自然谈不上什么精锐。
实际上,殿前司禁军的优势不在于有多少嗜血敢战的精锐人马,而在于他的人数,以及兵员征召上的范围之上。
而对于越来越庞大的殿前司禁军群体,边军也在一点点的丧失他们的优势,将来征战中原,那才是殿前司禁军达到巅峰的最好机会。
无论攻城拔寨,还是驻守地方,都少不了殿前司禁军的参与,这样看来,种家也不可能一直牢牢握住殿前司禁军的兵权,种遂的权力,会随着大秦疆域的扩展而大增不假,但各路宣抚使,正在分走殿前司禁军的掌控权力。
在一定的时候,殿前司禁军必然会被割裂开来,朝廷不会容许如此庞大的军队集群都控制在一个人的手上,实际上,在景兴一朝,军中裁撤各处团练,统一殿前司禁军兵权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这样的苗头,只是因为殿前司禁军威势一直不显,这才拖延了下来。
等到伐夏之役,殿前司禁军几乎可以称之为令人恐怖的数量优势,也彻底的展现在了世人面前,等这一战过去,朝廷必然会有所动作,即便是种遂本人,也应该能感受到这一点才对。
这话说的有些远了,其实这般说来,殿前司禁军的缺点也就很明显了,在精锐程度上,自然没法跟边军相比,因为来历驳杂,在军中若没有很高的威望,想要越过各路宣抚使,指挥殿前司禁军,也是妄想。
这次伐夏,像汉中路宣抚使郭猛,利州路宣抚使折沐等人,都已带兵过来,加上秦川北路宣抚使张峰聚,若没有赵石在这里坐镇,以种遂,折汇两人,还真的很难让这些宣抚使全都俯首听令。
但说起来,伐夏的主力,也正是殿前司禁军,这就是大势……
听种遂这般一说,赵石只能摇头失笑,“你想过没有,等这一战过后,延州,庆阳镇军到底该何去何从?”
种遂一下就皱起了眉头,种家到底已经离开西北镇军多年,折家在东军经营,种家则在殿前司禁军当中有了建树,他还真没往这个上面去想。
“大帅的意思是……”
“西北镇军,久驻于延州,庆阳等要害,军中士卒,多出于西北边地,勇悍善战不假,但……”
赵石顿住话头,他心中的想法,还不很周全,也就不愿这个时候说出来,只是呵呵一笑,接着道:“今后,西北守的就是玉门,兀剌海城等处了,防的也是契丹人,西域诸国,还有回鹘人,西北镇军,故土难离,军中部将,多数也是如此,而西北镇军,这些年下来,还能在诸军之中稳稳占着一席之地,你想过没有,为什么会如此?”
种遂想了想,“大帅……西夏未灭……”
赵石摆了摆手,笑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不过这只是其中之一罢了,前几年一战之下,西贼边军之怠慢懈怠,你也应该听说了,若是搁在当年,西北镇军虽也能占些便宜,但断不会像这般如入无人之境……”
“所以啊,在我看来,西北镇军之所以还有几分精锐之姿,一个便是军中将领还算勤谨,第二个,我大秦军中各处将领,位居高位者,多出于西北边地,朝野内外,与西北镇军有故旧之情者,可是不少。”
“粮草军械,这些年从来没缺了镇军的,连年抽调西北精锐往各处,但你瞧瞧,西北镇军这么多年没有战事,吃的穿的用的,只有比以往更好,朝中也从没人提上一句,削减西北镇军用度的话,却是东征各部,殿前司禁军,总为人所刁难……”
“所以,大帅是想……”这话语中的意思让种遂心中一寒,一些话几乎脱口而出,总算有着些机警,在当口上又咽了回去。
赵石神色不变,脸上还挂着笑意,点了点头,“你想的没错,折汇争功心切,此战必然勇猛向前,那六万镇军精锐,能剩下多少回来,不好说……一个不慎,在那瀚海之间,许就……”
“即便他们凯旋而回,也留不住西北镇军的番号了,西北儿郎的荣耀,要靠他们自己去夺取,而非是靠着什么交情……”
看着有些惊愕的种遂,赵石微微一笑,接着道:“其实我对西北镇军并无成见,但相比如今大秦各部,西北镇军可谓是盘根错节,动也不是,放也不是,派他们去玉门吃沙子,去兀剌海城喝风,你道他们愿意?让他们去东边,有些人又故土难离,就算是到了东边,也要跟东边的兵马争一争,闹来闹去,只会生出无穷风波,为免麻烦,借此一战,整饬一下,已是势在必行之举。”
“我可跟你说啊,到时一定少不得有人奔走于你我门下,该怎么处置,你可要想好了。”
种遂若有所思的点着头,心想,这是要把西军的根子拔了吗?想想也属正常,灭夏之后,便是中原征战了,西军东军之说由来已久,以后也会继续下去,但如今的西北镇军这些人……一旦到了东边,与东军诸部争功,那是难免的。
恐怕大帅所算计的,正是将来中原的战事了,没有了这些老底子,西军如今哪里还争得过东边的那些骄兵悍将?
就拿现下来说,折汇若没有人支持,也不敢那个模样说话,换了是他去西北镇军,估计和折汇的情形应该也差不离,也能从西北张家手中,硬抢出一块地方来。
再回想一下,这些年延州,庆阳镇军将领,到他这里诉苦的可不少,不是缺粮草,就是缺衣少食的,他能做主的,都尽量帮着,就算体谅镇军艰难,实际上,顾念的可不就是旧情?换个人说话,他还能理会?
如果要裁撤西北镇军的话……他们种家多数是要反对的,这般想来,大帅说的也不无道理。
只是,这手段……未免太过激烈了些……折汇啊折汇,只希望你不要贪功冒进,将这些西北儿郎带进死地才好……